第8章 死在路上很正常
第8章 死在路上很正常
晚上的課從七點上到十點,許隺三人吃過晚飯就回畫室準備上課了。
許隺沒再繼續想莫清華說的那些事。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先例行公事地打開微博刷了五分鐘,然後收起手機準備畫畫。
他拿起領到的彩色照片,夾到畫板邊上。每個人拿到的照片都不一樣。按符鐘舟的話說,是他把一整本靜物照片書拆了,一頁一頁随機分發的。
但是他看了眼照片,很難不懷疑所謂的“随即分發”。
這組靜物,只有一個主體物——薩克斯。
一個木箱墊在薩克斯下面,後面是疊起來的兩個木箱,白色的襯布從箱子上垂下來,襯得本就金黃的薩克斯更加花裏胡哨。
這樣的一張圖,明擺着就是要他把薩克斯的細節一點點摳出來啊……
牆上的音箱裏傳出上課鈴。符鐘舟很敬業,踩着點進了畫室。
他一進來,就對上後排某位同學幽怨的眼神。
許隺的那雙眼睛從畫板後面露出來,恨不得用眼神跟他打架。
符鐘舟沒理他,向衆人說:“今晚我們先練一些不一樣的,各位能來這個班,都是有些基礎的。今天這張,我們先把之前學技巧抛開,重新畫一張。”
然後,他頓了頓,朝角落裏的某處露出笑容。
“……明天上課前交。”
許隺氣得不行,狠狠捏着手裏剛剛削尖的4B鉛筆。
他實在忍不住了,于是叫住在教室裏巡邏的符鐘舟。
“老師。”
符鐘舟轉過身,看見氣得冒煙的許隺。
“怎麽了?”
“我的這張,”他指了指那個細節多得離譜的薩克斯,咬牙切齒地說,“一個晚上,畫、不、完。”
符鐘舟一挑眉,“就是要鍛煉你的細節刻畫能力呀,”他湊近了,藏在畫板後面,用只有許隺聽得到的聲音說,“我還記得你昨天的畫,遠看還湊合,近看……別人拿碳條往上糊都比你畫得細致吧?”
許隺不服氣,“誰說一定要細致才是好的?有的人畫畫雖然沒有細節,但是依然能成為大師級作品。”
他被罵沒有細節可以,但是不能侮辱他喜歡的小船太太!小船的畫也是灑脫豪放的風格,依然非常好看,怎麽到了這人嘴裏就不行了?
許隺氣得有些上頭,恨不得掏出手機給他看小船太太的傳世大作。
“哦?”符鐘舟倒有些驚訝,“你說的沒錯,但是你不要忘了,我們是在考學。以閱卷老師的标準,就算你學梵高也不一定拿得到高分。”
整個教室裏都是鉛筆在粗糙紙面上的摩擦聲,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對話。符鐘舟直起身來,懶得再跟他辯論。“快畫吧,”他搬了條模特坐的透明躺椅,坐在儲物櫃之間的過道上,“別畫不完來找我哭鼻子。”
呵,還不知道誰更喜歡哭鼻子呢。
許隺在心裏白了他一眼,忍着怒火開始畫畫。
他畫畫從來不仔細起稿。當別人都在謹慎構圖,确定物體位置的時候,他卻大膽地往上面随意畫圈,無論是鉛筆還是炭筆,在他手裏統統都是炭條。
大概是受小船太太的影響,許隺就是喜歡這種松動整體的方式,細看什麽都沒有,整體一看很漂亮。
等到符鐘舟轉了一圈,再回到他的畫架前時,許隺已經用14B三筆把亮灰暗面概括了。
“……薩克斯的型打準了?”符鐘舟問。
“我覺得挺準的。”許隺晃了晃手裏的筆,點了點畫面上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的三個面,擡手就要用手指把排的線抹勻。
符鐘舟皺起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一時沒控制力度,手上力道大了點。
“卧槽!”許隺被他吓到了,忍不住罵了句髒話。他抽回手,尴尬地壓低聲音:“您有什麽就說,動手幹什麽。”
符鐘舟也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手在空中頓了一下,然後不急不慢地插回口袋裏。
“打型的時候打準點,你現在基本功都不紮實,就想學大師起型了?”
“可是我已經畫完這麽多了,難不成你要我重新畫?”
許隺話裏帶着“你能怎麽樣”的挑釁,擡頭卻聽見符鐘舟“嗯”了一聲。
“嗯,改掉這個壞毛病,老老實實給我重畫。”
這個要求雖然苛刻,但是許隺知道,符鐘舟說得确實有道理。于是他忍着要和這位助教打一架的沖動,用橡皮把原本畫的全部擦掉。他雖然脾氣差,但是還是很理智的,不至于蠻不講理。
但是畫畫的習慣一旦形成肌肉記憶,就很難改變。許隺老老實實地削了只4b鉛筆,認真比了物體的長寬高,用正常人畫畫的步驟開始重畫。
十點,下課鈴響起,有的人早就不想畫了,哀嚎着撐了個懶腰,慢吞吞背上包離開。
前排的人陸陸續續都走了,還有人圍着符鐘舟在聊天。彭鵬見色忘友,跟在莫清華後面溜了出去。
然而,許隺進行了一整晚的嘗試,此時才剛剛畫了一半。
他揉了揉酸澀的手,向符鐘舟那邊看了一眼。符鐘舟被一群學生圍着閑聊,大概也沒有注意到他。如果他現在從後門離開的話,應該不會被注意到。
雖然這是個很好的逃跑時機,但是他看了一眼自己沒畫完的畫,突然就不想走了。
“老師,一起去吃宵夜嘛。”雙馬尾妹妹很主動地邀請符鐘。
“女孩子吃宵夜容易長胖哦。”符鐘舟拒絕了,“我就不去了,早點回去睡覺。”
“啊……好吧,老師拜拜。”
“嗯。”
那群人一走,整個畫室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符鐘舟踱步到後排角落,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
“還不走呢?”他看了眼皺着眉的許隺,又看了眼他沒畫完的畫。這次比起之前的狂草畫風已經好了很多,但是看着還是有點兒變扭。那感覺,就像在逼着一個大手大腳的猛男穿針引線。
“沒畫完呗。”許隺長出一口氣,向後靠在椅背上。刻畫細節對于他來說确實有些難度,一晚上畫了又擦擦了又畫,好像都達不到想要的效果。
符鐘舟看出了他的不耐煩,搬了條小板凳,在他邊上坐下。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把藍牙耳機分給許隺。
“別急躁。”
他也沒有問許隺願不願意,直接把耳機塞到他耳朵裏。他的指尖碰上許隺的耳朵,留下冰涼的觸感。
許隺張了張嘴,把到嘴邊的髒話咽了回去。他看着符鐘舟的臉,心想還好這人是個直男。
只不過,就算他不是,他也不會看上這個酒品巨差的哭包。
耳機裏緩緩傳來舒緩的純音樂,清脆的鼓點混着女聲背景音,像是一場澆在心上的夜雨。
“畫不進去的時候聽聽歌,”符鐘舟靠着儲物櫃,伸展了一下雙腿,“我以前畫得心煩了就聽純音樂,很有用的。”他頓了一下,“我沒有故意為難你,只是覺得你這樣畫,以後會阻礙你進步。”
許隺看了他一眼。“……你不下班嗎?”
“我能把學生一個人留在這兒嗎?”他伸了個懶腰,雙手枕在腦袋後面,神色暗下去。
“……抛開你偷拍視頻這件事……”他眨眨眼睛,露出一個笑容,“我還挺願意跟你做朋友的。”
做朋友?大可不必。
許隺想起那天晚上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某人,拿筆的手有點兒抖。
“視頻我不會發出來,你放心吧。”他懶得多說,聽着耳機裏的音樂繼續畫畫。
“嗯。”
符鐘舟也很爽快,坐到一旁玩手機了。
兩個人就這樣坐着,空蕩蕩的畫室裏只有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許寉聽着耳機裏平緩的節奏,注意力慢慢也集中到了畫上。
夜晚的教學樓确實有點兒吓人。許寉不願表露出來,但是內心還是有些害怕的。幸好有符鐘舟這麽個大活人在旁邊陪着,要不然他也不太敢繼續待下去。
這樣想來,這個學長其實也不是特別差勁。
總不能讓別人熬太晚吧。他如此想着,手裏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些。
畫了四十多分鐘,耳機裏的歌單大概是播放完了,自動換成了有點兒喪的純音樂。電音夾雜着背景音裏淅淅瀝瀝的雨聲,把人帶進沉寂的午夜。
他回頭看了一眼符鐘舟,發現這人已經半閉着眼要睡着了。
他歪着頭靠着身後的架子,手搭在腿上。他的手機屏幕朝着上面,還沒黑屏,大半個手機都從手裏滑了出去。
許寉剛想伸手去撈他快要落到地上的手機,就看見他指尖輕輕一抖,又把手機握進手裏。
這一動,好像是點到了屏幕的某處地方。耳機裏的音樂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雜音。
随之而來的是一個清冷的女聲。
“爺爺說,你第一志願填了Z大。”
“你覺得這樣有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