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做夢
第9章 做夢
符鐘舟的身子猛地一抖,半閉着的眼睛睜開了。
他一臉茫然地看了眼神情複雜的許隺,又拿起手機查看消息。
看他的反應,許隺怎麽都猜出了一些。
“……女朋友?”
符鐘舟沒回消息,退出聊天界面。
舒緩的音樂又從耳機裏飄了出來,他疲憊地取下眼鏡,揉了一把臉。
“前女友。”
“……哦。”許隺察覺到他情緒低落,沒敢再問。這人喝醉了能哭得震天響,醒着不知道又能幹出什麽事。他算是知道了,“前女友”在符鐘舟這兒,就是個低氣壓開關。
然而許隺剛轉頭畫了一會兒,符鐘舟卻主動開口:“你不想問別的嗎?”
他語氣坦然,許隺卻聽出一種傾訴欲。
問別的?許隺想起了符鐘舟說的“放棄清華美院”。他确實很想問問是怎麽回事。他想知道,到底是什麽重要的事,能夠讓他放棄別人擠破頭都想進去的學校?
于是他問出來了。
“為什麽不去清華,要去Z大?這兩個院校之間的差距太大了。”
符鐘舟愣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驚慌。片刻,他稍微低了低頭,偷偷一笑。“我還以為你要問我怎麽分手的呢,你怎麽一點兒也不八卦啊。之前那群學生,快把我個人信息全問遍了。”
“因為不感興趣。”
“……你還挺有意思。”符鐘舟從他手裏拿過鈍了的鉛筆,又從筆盒裏拿出小刀,邊說邊削筆。
“……我的确沒填清華美院,這件事情我還一直瞞着學校呢,你可別到處說。”
“嗯。”
“我前女友,跟我分手了。我想着,如果能跟她填一個學校,說不定可以挽回一下。”
他說的雲淡風輕,許隺卻明白這對他來說是多大的損失。Z大雖然是雙一流,但是按符鐘舟的成績,填報Z大就是在浪費分數。
然而這人不僅就這樣草草決定了自己的前途,甚至現在還在這個考前培訓學校,給他的破爛學生削鉛筆。
許隺由衷地罵出一句:
“你是傻逼吧。”
符鐘舟削筆的手停住了。
許隺以為他要生氣,結果等了許久,他只是沖他一笑。
“對啊,我也覺得挺傻逼的。”
深櫃選手和臭直男的第一次夜晚談話最終不歡而散。許隺在十二點前畫完畫,拎着包就晃出教學樓。
樓裏只有“安全出口”字樣的綠色小燈還亮着,看上去陰森森的。許隺心裏發毛,但是拉不下面子等符鐘舟,于是一路小跑沖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另外三人居然還沒睡。
彭鵬洗過了澡,躺在床上玩手機;秦平在畫速寫,他的桌上已經擺着十幾張畫完的。項永架起畫架,在畫沒有畫完的素描。
“你們這是……”
秦平腦門上全是汗,“一點就要熄燈了,我還有十張作業沒畫完!怎麽第一天就布置這麽多作業啊?”
“我班上還好,畫完這張就可以了。”項永擡手在額頭上擦了擦。他一個米九的大高個,此時屈着腿坐在板凳上,實在是不太舒服。
許隺看着這兩個人,突然覺得符鐘舟還挺仁慈。他轉身拍了拍彭鵬,問:“你小子戀愛談的怎麽樣?”
他話一出口,項永反應比彭鵬還要快。
“鵬鵬,你談戀愛了?”
彭鵬着急了,沖他喊道:“沒有!八字沒一撇呢!”他又放低聲音,“他是挺可愛的,但是我又覺得……好像不是很喜歡了。”
“……”許隺搞不懂這兩個人,不過多認識一個朋友還挺不錯的。
他進浴室洗了個澡,簡單洗漱後就上床躺着了。
然而他剛躺上去,電話就響了。
來電顯示:媽。
許隺猶豫了一下,戴上耳機,接了。
“喂。”
“小隺,才下課呢?”
“沒有,已經準備睡了。”
“宿舍還住得慣吧?室友對你怎麽樣?”
“嗯。挺好。”
他們家一共四口人,除了爸媽還有個妹妹。許隺有些不知道說什麽,于是問:“許芸還好吧。”
“好,你妹妹已經睡了。”電話那頭頓了頓,“你……跟你之前的高中同桌還有聯系嗎?”
許隺一愣,沒想到她為什麽要問這個。
“沒怎麽聯系,怎麽了?”
“你之前不是跟她關系挺好嗎。”電話裏,許媽媽深吸了一口氣,換了種語重心長的語氣。
“我不反對你找女朋友,要是學業壓力大,找個女孩子陪陪你也可以。宿舍住不慣的話,你就搬出來租個房子……”
她的話沒說完,許隺就覺得身體裏的血液都往腦袋裏湧。
“媽,我要睡了,下次再說。晚安。”
“哎,小隺!你……”
無名的怒火飛速在全身燒過。他挂掉電話,扯下耳機,直接把手機扔進床下的髒衣簍。
“砰!”
髒衣簍挨着衣櫃,許隺沒扔準,手機磕在鐵皮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房間裏畫畫的聲音全停下了。其餘三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發這麽大的火。
對床的彭鵬意識到不對,緊張地從床上翻身坐起來。
許隺躺在床上,手臂捂着臉,胸膛劇烈地起伏着。
“我沒事。”他喘了兩口氣,沒再多說什麽。翻身對着牆壁睡了。
他閉着眼,身體裏卻好像有一頭猛獸要沖出來。他們家的對話總是這樣,像對暗號似的,明裏暗裏總不是一個意思。
“宿舍住得慣嗎?”——你沒有讓別人知道你喜歡男的吧?
“我不反對你找女朋友”——你什麽時候能夠像正常人一樣喜歡異性?
“宿舍住不慣的話就搬出來”——別跟宿舍裏的同學搞到一起,丢我們家的臉。
他就是他們許家最偉大的解碼專家。無論這些話說得多隐晦,他都能領悟到他媽想要達的真正命令。
他總是對自己有莫名的羞恥感,而這感覺在他一次次破解父母的言語之後不斷擴大。
一點過後,宿舍裏的燈滅了,走廊裏的燈光透過門縫灑進來。秦平大概是還沒有畫完,于是搬着畫具到走廊裏去畫。
許隺躺在被子裏,胡思亂想着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夢到自己回到幼兒園。
小許隺那個時候還是個小不點,脾氣差愛耍賴,班裏的孩子都不喜歡跟他玩。
許隺動彈不得,整個人被釘在原地似的,看着五歲的自己搞惡作劇。
這天是大班的畢業典禮,一群小孩穿着長袍,被班主任牽着上臺頒獎。家長們在臺下,舉起手機給自家孩子拍照。
站在最邊上的小許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別人都不想跟他站在一起。
只有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孩,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許隺身邊。這個小孩也不被別的小朋友喜歡,被人推到了隊伍邊上,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小許隺很喜歡這個小弟,看到他委屈的樣子,心裏升起一股保護欲。于是他牽着他肉嘟嘟的手,帶着他從邊上走到中間,把其他小朋友都擠到邊上去。
“隺哥哥真厲害。”
小弟眨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白裏透紅的小臉特別可愛。
小許隺的心髒咚咚亂跳。面前的這個小可愛就像一個甜美的蜜桃,讓他忍不住想咬一口。
老師架好相機,對着臺上的孩子大聲說:“準備,老師要給你們拍照了哦。”
“三、二……”
孩子們嘻嘻哈哈地亂作一團,沒有人理會老師。
“……一!”
“茄子!”
孩子們跳起來大喊,寬敞的深色衣袍被風吹得亂飛。
小許隺可沒有理會這熱鬧的場景,他看着小弟,越看越覺得可愛。
于是他用手捧起小弟肉乎乎的臉,撅起嘴巴在這個可愛鬼的嘴唇上印了一下。
早上醒來的時候,許隺發現自己支棱起來了。
他當然不會變态到對小孩起反應,但是他必須承認事情起因比這更加複雜。
——在夢裏,那個小跟屁蟲的臉……和符鐘舟的樣子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