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覺醒

暮黑之時,華乾宮內燈火通明,青玉翡翠香爐溢出袅袅白煙,一室淡淡龍涎香,熏得人心安氣定。

太監總管德公公攏着雙手,脊背微躬,用餘光瞥了眼身旁的皇上。

那一襲明黃錦緞龍紋常服的容卓,此刻神色肅淡,目光落于一方書冊之間,隔會兒将書翻上一頁,看得極為專注而……緩慢。

恐擾了皇上讀書的興致,德公公思量片刻,輕手輕腳地退出寝殿。

殿外皎月已偏斜,懸于天際,一片朗朗清晖之下,此時正候着幾名垂手垂頭的面嫩小太監。

德公公徑直上前,朝其中一名青衣小太監使了個眼色。

這人是他前些日子剛收的徒弟,名喚小冬子,性子很是憨厚老實。

小冬子見師父叫自己,便忙不疊小步迎上前來。

他手裏頭還端着個精雕紅漆托盤,紅盤上面墊着紅繡錦布,整整齊齊擺放了八個玉雕牌子,從左到右,按照各宮娘娘的位分名號高低依次排開。

今兒個是他初入華乾宮,在聖上眼皮子底下當差的頭一天,不免緊張得畏畏縮縮,出了一手心的汗,雙腿也隐隐打着顫。

見他如此不成氣候,德公公挑起眼尾,厲色瞪眼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這等小事便怕成這般,往後......該仔細的事情還多着,可不是每次都要把你吓死了去。”

好歹德公公還記着是在皇上的寝殿外,知道把嗓子壓低幾分。

小太監垂頭挨訓,半句話也不敢反駁。

過了會兒,德公公訓夠了人,便将小冬子拉到角落,又避開其他人低聲道:“你當真以為皇上不知我們所做之事?”

小冬子聞言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皇上竟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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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卓:不好意思,朕不知道!

德公公繼續指點:“皇上英明神武心思缜密,又怎會不知後宮裏暗流湧動,只是懶得搭理罷了。”

“何況咱們只需謹記萬事為了聖上,這差事便做對了九分。”

那剩下的一分呢?小冬子沒敢問。

這席話和不久前師父教誨他的差不多,翻來覆去,依舊令人雲裏霧繞,搞不明白。

他向來膽小慣了,絕不敢像師父這般揣摩聖意的,更不懂制衡各宮之道,仍是害怕得緊,擔憂地瞅了眼寝殿的方向:“那......若是皇上發現……”

“蠢貨!”德公公一時情急沒忍住罵道。

他再次感慨當時眼瘸了,竟挑了這麽個慫包當徒弟。

于是氣惱地揪起小冬子的耳朵,不滿地拔高了一絲音量:“蠢東西,你不說誰會發現!”

小冬子自然是不敢說的,趕忙小聲求饒:“師父,小的不敢,不敢呀。”

“量你也不敢!”德公公松了手,接過盛放侍寝牌子的雕漆托盤,再次叮囑,“你就在這兒候着,萬不可入殿。”

小冬子巴不得如此,趕忙點頭,如搗蒜一般。

眼下他手上終于沒了那燙手的東西,總算安心些許,雙腿也不哆嗦了。

其實自打入宮前,他便聽聞過許多關于皇上的英武事跡,其中以奪嫡之争最為驚險動魄。

現如今的國力有多昌盛繁榮,那麽當時的奪嫡之争便有多麽慘烈。

自古一将功成萬骨枯,最終殺出重圍取得皇位的陛下哪能是一般人。

其中還有些碎屑傳言,說裏頭的那位天子,可是連同母弟兄都沒放過呢!

這般心狠手辣的人,莫不是暴君吧。

轉而他又思及德公公暗地裏做的事,雖說将末等不受寵的嫔妃牌子替換掉,本就是宮裏心照不宣的潛在規矩,算不得什麽大事。

但若是偏偏就被皇上發現了呢,恰好他就龍顏震怒了呢?

到時候他們這些從中收受好處的太監宮女,豈不是都得掉腦袋?

小冬子在這一番胡思亂想,置身春夜裏的單薄身子,又漸漸有了發抖之勢。

殿內,暖香融融,絲毫不覺寒涼。

正在榻上執書慢讀的容卓,眉宇間威嚴又淡漠,與平常無二,瞧不出明顯外露的情緒。

可他的內心卻不如看起來的這般淡然。

這時聽見有人進殿的動靜,他的視線便從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的書冊緩慢向上移動,見那去而複返的德公公端着個紅木托盤走進來,登時眯起了眼睛,冷了眸光。

對于愛江山更愛美人的容卓來說,他可是最喜每日的翻牌子環節,每每反複斟酌,生怕虧欠了哪位愛妃的寵愛。

然而今夜,他不想翻牌子!誰的都不想!

本該雨露均沾的皇上,竟有如此不合身份的想法,只因為,他已經不是曾經的“他”了。

不知何時,容卓莫名其妙覺醒了自我意識——

原來他生活的世界竟然是一本大女主宮鬥小說,而他則是小說裏最常見的大豬蹄子男主。

繁榮昌盛的國家是作者為了故事設定的大背景,畢竟一個擁有動亂國家的皇上,哪還有心思寵幸後宮的美人呢?

作者還特意給他設定了俊美無俦的容貌和身材,不過仔細想想,這倒也算不得什麽,畢竟長得好素來是男女主的标配。

至于見一個愛一個的渣男品性,則純屬宮鬥文劇情需要。

想那跌宕起伏的宮鬥劇情裏,作者竟是将他塑造成了眼裏只有美色,且絲毫看不出後妃真實面目的腦殘,對此容卓很是郁煩。

對了,“腦殘”這詞,還是他在“作者有說話”裏面學會的。

覺醒的這些時日,他可是在作話裏學到了不少異世界的新奇詞彙。

話又說回女主蕭如錦身上來,在書裏,她的後宮升職路大致可以歸納為“三貶三升”,過程可謂曲折離奇,腦洞大開,一時不足言表。

而與她開挂般的人生經歷相匹配的,還有那凄涼的身世,簡單來說便是:爹爹不疼親娘已死,替妹入宮與郎斷情,宮內遭欺奴婢不如……

後來身負大女主爽文人生的蕭如錦,自是憑借美貌與聰慧獲得了君心,又靠着各種手段打敗奸妃,再用仁義俘獲其餘妃嫔,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貴妃,掌管鳳印,就連太後都得敬她三分。

今夜正是她入宮三月以來,下定決心收買太監後,獲得皇上寵幸的日子。

獲得他的寵幸?

一想到這處,容卓素來肅正的表情便忍不住裂了裂,這點一直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為何他不過是臨幸了女主一次,怎麽就欲罷不能了?

難不成女主會惑人心魂的巫術?

還有,能不能不要把他寫得跟個色中惡鬼似的!

對作者的怨念太深太重,容卓不由抽了抽嘴角,眉頭緊緊蹙着,好似有陰雲密布其間。

這可把立在一側的德公公吓着了,原本想提醒皇上翻牌子的話滾到嘴邊,又給嗫嚅着咽回了喉嚨。

今兒并不曾見皇上有何煩心事啊?

德公公暗嘆果然聖意難測,還是仔細伺候,少說話罷。

至于那蕭美人,全看她自個的造化了。

德公公剛這麽思量着,面前嘴角緊抿的容卓卻不耐地掀起眼皮,目光落在一衆牌子上。

德公公見此眼睛陡然一亮,要說不期待皇上挑中蕭美人定是假的,畢竟他收了人家的好處,理當盡心将事辦妥。

況且,那蕭美人确實有傾城之姿。

德公公見機行事,立馬活絡起心思,将盤中寫有蕭美人幾個字的玉牌,稍稍往前遞了遞。

看似不經意為之,卻能抓住皇上的視線。

容卓從前總是忙于朝政,顧大局而不拘小節,自是不會将注意力放到彎彎繞繞的後宮中。

而今覺醒後,卻好似有了火眼金睛,心境澄澈如明鏡,德公公的小動作壓根逃不過他的眼睛。

“小德子……”他聲音沉了幾分,語氣裏含了絲警告意味。

德公公心頭咯噔一下,身子僵了僵,不敢再造次了。

欸,看來蕭美人沒這福氣,誰讓今日的皇上不大對勁呢。

這幾日不知怎地,對着眼前面容神态不改的皇上,德公公總會無端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來,具體違和在何處,又說不上來。

另一邊,容卓的目光已經毫無興致地從玉牌上掠了一回。

根據牌子上的名字位分,不禁回憶起昔日喜愛的幾名妃嫔的容貌身段,随後他驚奇的發現。

他好像萎了……萎了......

不只是身體上,精神上亦是如此。

任誰知曉自己往日溫言軟語、柔美恬淡的妃嫔們,背後其實一副蛇蠍心腸、恨不得整死對方的模樣,恐怕都得萎。

“收下去罷,朕身體不适。”容卓冷淡撇開眼。

德公公一直躬身低頭,聽到這話稍稍直起了脊背,他瞧得出陛下心情不佳,因而不敢多言,回一句“是”,便打算退出寝殿。

“回來!”

然而德公公剛退到寝殿門口,容卓又大聲叫住他。

方才一臉煩躁不虞的容卓,此刻一手緊抓着軟塌扶手,一手按在胸口處,手指骨節泛白,面色蒼白如紙,冷汗結成小珠已從額角滑落。

德公公見狀駭了一跳,立即朝殿外大喊:“太醫,傳太醫!”

片刻時間,容卓已然穩住了錯亂的氣息,便擡手制止:“朕無礙,不必尋太醫了。”

先前那揉碎心髒的強烈痛苦,從他改變主意的那刻起,早已徹底得無影無蹤。

容卓知道,這是世界意識對他違背劇情的威脅!

而他,妥協了。

今日這牌子必須得翻,還得翻對人。

此時容卓的面前,那些令人煩躁不已的玉牌們已被撞得颠倒西歪,無法一眼辨別出誰是誰。

他皺着眉瞥了眼,不得已,只好臭着臉伸手翻弄了幾下,待指尖觸碰到寫有“蕭美人”的牌子時,臉色立馬沉了沉。

半晌,才冷聲道:“就她了。”語氣裏還有點咬牙切齒的感覺。

這哪裏是在翻牌子,不曉得的,還以為是在點名殺頭!

德公公看得膽寒又莫名,可心道,皇上素來憐香惜玉,又怎會要美人的性命呢?

一定是他的錯覺。

眼下容卓只想清淨,揉了揉緊蹙的眉心,便吩咐道:“小德子,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德公公聽命一面告退,一面微微上揚了嘴角。

心說今兒這事妥了,得讓小冬子快去通知蕭美人好生準備着,可不能誤了聖寵。

容卓這邊本來消了些怒火,可一見德公公這副樂呵呵眼轱辘轉悠的奸滑模樣,那被世界意識支配的窩火氣,又瞬間升了上來,直充腦門。

心想還是将這收受賄賂的狗奴才罷廢到浣衣局去,指不定能消消氣!

然而動動唇,還沒來得及下旨,體型墩胖的德公公卻已腳底抹油,溜得比鬼都快。

容卓的手懸在半空,臉色更黑了幾分,滿腔怒火無處宣洩,便将手一握,骨節捏得“咔咔”作響。

侍寝?

等那蕭美人來時,他偏就什麽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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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容卓:朕,寧死不屈!

莘凝:哦,你就不怕把你寫成真腦殘?

容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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