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八道菜 老壇酸菜味真重

天剛蒙蒙亮,沈家院子各處都有了動靜。

沈榮殺雞拔毛,沈蘿開始腌雞,沈家夫妻幫忙燒火,待到太陽完全升起,一家人才坐上驢車。

“沈娘子,一大家子人去哪兒呀?”路上有村人問道。

“去看看病哪。”沈娘子歪在沈蘿身上,演技滿分。

對方投來同情的目光。

哎呀,這一家子,大人一個要考科舉,費錢,一個是病纏身,費錢。再說三個小的,剛好了一個小女兒,可大兒子吃得多,小兒子一看就弱,難喲。

就這樣,葉翠花那老虔婆前幾天還去人家那裏讨藥,真真是吸血啊。想起十幾年前那樁事,村人不由搖搖頭。

出了村口,沈娘子立即直起腰身,精神抖擻。

“阿蘿,我們今日去的地方,叫萬香樓。自你外祖母起,我們家專門給他們家做鹹菜,”沈娘子介紹道,“掌櫃信守承諾,人不錯,你的叫花雞好吃,他肯定會買的。”

沈蘿點頭,目光不錯地盯着路前方。兩個小揪揪上的紅黃藍三色彩繩都支棱起來了。

今天去城裏推介叫花雞,可一定要順利啊。

“沈娘子,來啦?”有夥計出來倒東西,恰好開了後門。

“是啊,小哥近來可好?”

聊天間,沈蘿幫沈娘子一起擡菜壇子進去,至于最弱的沈青儒,還是乖乖看車吧。

沈蘿想念沈大哥,有他在,再加上她和娘,一趟就能搞定,可惜他要去武館,至于二哥,他們剛才把他送到沈家在京城的小院去了,他一個人待着更自在。

“呵,還是這幾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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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放好壇子,沈蘿便聽到門口傳來一句嘲諷味十足的話。

她擡頭,只見門口站着一個幹瘦的老頭,白眉倒豎,雙手環胸,目光不善。

沈蘿望向自家娘親,沈娘子朝她搖搖頭,低聲道:“叫老方頭,每次都這樣,你越搭理,他越來勁。”

她便沒說話。

掌櫃很快來了,“沈娘子,這是這個月的錢,你拿好了。”

沈家明面上的收入,便是靠這鹹菜酸菜掙來的,村中人都知道,也有不少人眼熱,但嫉妒也沒用,因為這是沈蘿傳說中的外祖母談來的生意,且契約一簽就是五十年。

可真是厲害啊,沈蘿第一次知道時,便發出這樣的感嘆。

沈娘子還覺得她有經商的念頭,說不定是隔代遺傳,沈蘿真是哭笑不得。

“掌櫃的,不是我說,對面集福樓可又上了新鹹菜,味道可新鮮呢,咱們這十幾年都不變一下,客人該有意見了。”老方頭不依不饒。

“爺爺。”沈蘿一說話,頓時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她一身綠裙,裙子上的小□□大片大片的,同色系鈴黃小襖一搭,顏色明亮缤紛,簡直是秋日裏行走的山坡。帶着點嬰兒肥的小圓臉白裏透紅,硬生生靠可愛玉潤壓住了這一身衣裳。

沈蘿似乎不懼投來的目光,她神色自若,語氣好奇懵懂:“那咱們萬香樓和集福樓誰的生意好啊?”

老方頭嫌棄地撇撇嘴,一看就知道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連這都不知道。

他與有榮焉昂起頭,“當然是我們萬香樓。”

沈蘿嘴角漾起深深的小酒窩:“太厲害了!”

“可是,”她發出靈魂拷問,“既然集福樓加了新口味鹹菜都比不過我們,那想來這鹹菜并不能影響大局,那為什麽要換我們的鹹菜呢?”

老方頭一噎。他想說這是歪理,可卻找不出反駁的點。

還有傻兮兮的幫廚恍然大悟道:“對哦。”氣得老方頭脖子都起青筋了。

掌櫃也很無奈。

“正是小姑娘說的這個理兒,鹹菜是不是新的,對大體上并沒有太大影響,這鹹菜味道算是不錯的了,不少老顧客喜歡的就是這份熟悉的味道。”

而且,這菜是前任掌櫃也就是他爹定下來的,遠沒到契約結束的日子,這做生意最講究誠信,他可不能折了東家的招牌。

“老方頭,你說你親戚腌出極好味道的老壇酸菜,掌櫃的不是買了一壇回來嗎?你斷不用如此對沈娘子。”另一位一直看熱鬧的胖大廚像是說閑話似的道。

沈蘿恍然大悟,原來是利益競争啊。

她轉頭,對胖大廚點點頭。要不是他說出真相,他們一家人全蒙在鼓裏。

老方頭被戳破了小心思,哼聲走人。

掌櫃趕其他人:“愣站着幹嘛,沒活兒幹嘛,不幹走人!”

看熱鬧的夥計哄一下散開,掌櫃上前:“沈娘子,你放心,咱們萬香樓不會做出違反契約的事。”

“掌櫃的話我當然是信的,不過今天來,我們找您還有另外一件事,”沈娘子指指樓上,“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二樓靠窗包廂。

掌櫃好奇:“沈娘子有何事?”這一家三口神神秘秘的,這不,父女倆跟他要了個大碟子,一上來就去了屏風後面,不知搗鼓點什麽。

沈娘子笑道:“請掌櫃品嘗新菜。”

掌櫃探頭往那邊望了望,什麽也看不到。他對沈娘子的為人還是信得過的,對方敢讓他嘗菜,那說明菜的味道肯定不差。

想到這兒,他不由生出了些許期待。

寒暄間,沈蘿捧着叫花雞出來。

沈娘子喜道:“來了!”

掌櫃轉頭一望。

黃坨坨的一大塊泥土……

他怔愣住,直到那碟子東西放到他面前,他才回過神來,面上帶上怒色:“沈娘子莫不是在玩我?”

他剛才的想法,像是個笑話。

掌櫃起身欲走,沈蘿趕緊拉住人:“掌櫃的,咱們家可是仰仗酒樓來錢,您覺得,我們會做出損人不利己的舉動嗎?”

掌櫃猶豫了幾秒,終是被拉住坐下。

沈蘿遞上一個木錘子,甜甜笑道:“您來敲碎這上面的泥。”

自己動手拆開美味,也是一種樂趣嘛。

在沈蘿鼓勵的眼神中,掌櫃半信半疑,輕輕一敲。

沒動靜。

沈蘿打趣道:“掌櫃,吃早飯了嗎?”笑嘻嘻的,像是鄰居家的小孩子向隔壁爺爺那般插科打诨,帶着些許親和。

掌櫃佯裝生氣,瞪了沈蘿一眼,但眼中并無任何怒色,與剛才的甩袖欲走完全不同。

沈青儒搖搖頭。他這女兒啊,有時候能把人怼得跳腳,有時候能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要是沈蘿知道沈青儒的感慨,肯定會告訴他,這就是社會打工人的基本技能。

掌櫃這回也不再惜力了,一錘子下去。

“呸!”他揮揮面前飄飛的泥土,定睛一看,“這是荷葉?”

旁邊适時出現一把剪刀。

沈蘿眉眼彎彎:“掌櫃,剪開就行。”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眼前的小姑娘哪都圓乎乎的,一臉喜慶,掌櫃沒再繃着張臉,只不過依然嘴硬:“若是不好吃……”

“不好吃是不可能!”沈蘿極其自信道。

掌櫃心中倒是定了些,只不過期望值只升了那一點點。

随意剪開,一抹醬肉香隐隐約約地傳至鼻尖,掌櫃用力嗅了嗅,而香味也愈發濃郁,勾起了他肚子裏的饞蟲。

他心中一驚,手上更迅速地扒拉開荷葉。

眼前的叫花雞泛着金黃,雞胸和雞腿關節處還露出了絲絲縷縷的肉。

色香誘人,猶是他開了這麽多年酒樓,嘗過無數好菜,也沒忍住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吃起來會是何種味道。

掌櫃不拘小節,撕了一個雞腿下來,腳下踉跄一下,好在站穩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了一下手裏的雞腿,回想起剛才扯下來的手感,只輕輕一扭,雞骨節就斷了,這麽容易?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動了一下,最尾端有一小縷肉顫巍巍的,他趕緊吃了一口。

“唔——”他忍不住發出一聲喟嘆。

肉質鮮嫩,再吃一大口,鮮香的肉汁伴着恰到好處的醬香在口中炸裂,與帶着點韌勁和黏度的雞皮恰好中和,他迫不及待地吞下,迫不及待地要吃下一口。

眨眼間,一個雞腿就沒了。

掌櫃不由舔了舔手指,餍足道:“好吃!”

他看向沈娘子,語氣恨鐵不成鋼:“沈娘子有這手藝,幹嘛腌鹹菜呢,來我萬香樓當個大廚也是可以的。”

“咳,”沈娘子心虛地搖搖頭,指了指後面,“不是我做的。”

“是我家小女兒做的。”

掌櫃順着沈娘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沈蘿笑眼彎彎站在那兒。

他長大嘴巴,半晌沒說出話來。

“小……小姑娘做的?”

沈蘿拉起裙子,微微下蹲,如電影中女郎應下跳舞邀約的動作那般,輕盈笑道:“承蒙掌櫃喜歡。”

片刻後。

樓梯處傳來幾個大廚的說話聲。

“掌櫃的叫我們上去幹嘛啊?”

“就是就是,現在正忙着呢,都要開市了。”

掌櫃兒子回想起剛才嘗過的味道,不由吸溜了一下口水:“各位叔伯,有重要的事呢,不然爹也不會遣我去叫你們。”

沈蘿剛坐下,只見幾個大廚魚貫而入。

一進來,屋中的香味立馬吸引了他們的心神。

老方頭走在最後,見到沈家人先是蹙眉,還沒來得及出言詢問,便被這氣味止住了話頭。

掌櫃早已沒有剛才的驚訝模樣,他淡定地啖了杯茶,頗有氣定神閑之姿:“來了。”

他指了指所有人的目光彙聚之處——桌上的叫花雞:“嘗嘗吧。”

得到了允許,大廚們紛紛下手,都是幹廚房的,當然知道如何嘗味。

不多會兒,桌上沒了雞,多了一堆雞骨頭。

胖廚子摸摸肚皮:“沒吃夠啊!”

掌櫃笑罵:“恐怕來十只也填不滿你這個無底洞!”

他肅了肅臉色,“說說吧,味道如何?”

胖大廚第一個開口:“新鮮的菜式,絕頂的美味,我胖大,兩個字,服氣!”

不用過多描述口感味道,吃過的都懂,大廚們評菜的方式,反而是最直接簡單的。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接下來幾個大廚,都滿口稱贊。最後,輪到老方頭。

屋內所有人都看向他。

這裏只有沈家人,很明顯,這道菜是沈家人做的。而老方頭,剛和沈家人發生口角。

老方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憋出兩個字:“還行。”說完,狠狠瞪了沈家人一眼,撇頭望牆。

沈蘿:“……”說話就說話,幹嘛瞪人,她可不會當作沒看見。

肉乎乎的手在鼻子前揮了揮,她似是有感而發:“我怎麽聞到有股酸味兒啊?”

沈娘子當真了:“沒有啊,我沒聞到。”

胖大廚噗地笑了出來:“我聞到了,老壇酸菜的味兒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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