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偏不信邪
溫霁雲不谙感情之事,但這小皇帝這些日子護着他照顧他,剛才威脅他多吃兩口飯,又搶着自己喝光排骨湯的樣子,就像一只炸毛裝老虎的小傻貓。
這是一只傻乎乎的小貓,每天對着一塊石頭舔舔蹭蹭,想要把石頭的心融化。
現在溫霁雲覺得好像自己這些日子的僞裝和暗中謀劃,都是仗着這只小傻貓喜歡自己縱容自己,在欺負他罷了。
溫霁雲從不虧欠別人。雖然他能暫且假意歸順臣服,但唯獨這件事他不願假惺惺哄騙小皇帝,他要提醒這只傻乎乎的小貓認清現實。
所以即使知道任由他犯傻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溫霁雲也不能看着這小貓傻乎乎地舉着爪子往泥潭裏試探。
可惜面前這只小傻貓并不領情,還兇了他。
“越是難朕偏不信邪,以後你只要看好朕怎麽做的就行了!你一定會輸給朕的!”小皇帝指着溫霁雲面前的飯菜,兇巴巴說道:
“你還不快給朕吃飯?朕都吃完了,你看你才吃了幾口?吃的不比朕多不配和朕講話。”
溫霁雲不再言語,執起桌上的筷子,默默地吃了一口飯。
不知為什麽,雖然他這些日子一直食不知味,但這一頓在小皇帝虎視眈眈之下硬逼着吃的飯,卻反而有了一點說不清楚的滋味。
好像被冰封已久的河水面,有一只貓爪子在又撕又撓。毛茸茸軟乎乎的爪子想要抓開冰層,還想要在底下的河水裏抓魚吃。
冰面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爪印子,溫霁雲心中竟有一絲驚悸,努力想把那爪印抹平,卻不知那爪子撓了多深,印記怎麽也抹不去。那暖融融軟乎乎的觸感,卻一直觸到了冰層下的水底。
過去經歷那一番興亡生死,他從容鎮靜不曾半點慌亂。現在,他竟嘗到了心慌的滋味。
說是心慌,這心慌裏又夾雜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柔軟,在心底化開。
阮棠發現溫霁雲确實胃口不太好,吃什麽都是慢慢的,又吃的很少。和阮棠這個享受吃飯的吃貨不同,吃飯對溫霁雲來說好像就是一種折磨。
但是溫霁雲吃飯的樣子,也是優雅從容,令人賞心悅目,和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簡直是雲泥之別。
Advertisement
阮棠盯着溫霁雲看了好一會兒,覺得他應該差不多吃飽了,才準許他放下筷子,将桌上的餐盤都收拾好拿出去。
“等會兒不用來了。”阮棠道,“你回去早點休息吧。”
溫霁雲這回終于不是不言不語不理睬阮棠,他輕輕“嗯”了一聲,提着收拾好的食籃,轉身離開。
溫霁雲剛剛離去,阮棠只見一個嘴角長了一顆痣的小太監,往門外張望了一下溫霁雲的背影,鬼頭鬼腦地蹭到了自己身邊來,用太監特有的尖銳嗓音讨好地喊道:“陛下~”
阮棠冷淡地問道:“你幹什麽?”
“溫霁雲實在太無禮了,全然不把陛下放在眼裏。”嘴角長痣的小太監靠近阮棠,壓低了聲音,暗搓搓問道:“陛下可知道人在腰間系一條白腰帶,是什麽意思嗎?”
立于一旁的李奉君,暗暗瞪了那小太監一眼。
阮棠覺得這個嘴角長痣的小太監說得不懷好意,要說的肯定不是什麽好話,但他确實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倒要聽聽這小太監會說出什麽來,問道:“什麽意思?”
“只有死了爹娘親眷的居喪之人,才在腰間系一條白腰帶……”嘴角長痣的小太監唯恐天下不亂地看了阮棠一眼,好像在期待小皇帝大發雷霆的模樣,“宮規規定不允許在宮裏服喪守孝的,他竟然還敢想着他梁國的那個昏君爹,是根本沒把陛下放在眼裏,誰知道日後會做出什麽……”
阮棠這才想起來,古人父母去世都是要守喪三年的,守喪期間都要生活簡譜不穿金戴銀不吃肉。溫霁雲的父母才去世不過一個多月,怪不得剛才自己讓他吃肉,他會遲疑為難。
還好後來自己把那碗排骨湯一口氣幹完了。
想到這裏,阮棠突然覺得肚子有點撐。
阮棠:“嗝。”
嘴角長痣的小太監:“……”
在皇宮裏給敵國的先帝服喪,一聽就是個很大的罪名。阮棠完飽嗝,心想道,這又是個上趕着給溫霁雲添堵,來找死的炮灰小太監呢。
這種愛打小報告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最是可惡。
阮棠拉下臉來,陰沉沉地問道:“你知道朕最厭惡什麽樣的人?”
嘴角長痣的小太監被小皇帝陰沉的臉色吓了一跳,以為小皇帝果然惱怒了溫霁雲,自己立了大功一件,又是緊張,又是畏懼,又是喜悅,哆哆嗦嗦地回答道:“一定是那等膽大妄為,敢将陛下不放在眼裏的人……”
阮棠勾唇一笑,問道:“你覺得朕應該怎麽處置這樣的人?”
聽到小皇帝問自己怎麽處置,嘴角長痣的小太監心想小皇帝果然是生氣了,笑嘻嘻道:“輕則重打一頓,打發出去洗恭桶,重則拖出去斬了。”
“你應該慶幸自己還說了個輕的。”阮棠看着嘴角長痣的小太監,笑道,“朕一向仁慈,就按輕的來吧?”
“嘻嘻。”嘴角長痣的小太監谄媚地笑道,“陛下真是英明又仁慈呢,洗恭桶也夠他受的了。”
阮棠笑着挑了挑眉,轉頭看向李奉君,用眼神指了指嘴角長痣的小太監說道:“那麽積極上進想去刷恭桶,就請副總管給他安排安排吧。”
看到小皇帝和李副總管兩個人“和善”的眼神,嘴角長痣小太監背後一涼,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李奉君命人拖了出去。
那個嘴角長痣的小太監直到被拖到門口,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大喊道:“陛下!陛下我冤枉啊!!!陛下救我啊!!!陛下我不去刷……!!!”
阮棠揉了揉耳朵,往座椅後背一靠,長長舒了口氣。
“陛下。”李奉君主動上前給阮棠按了按肩,問道,“可是累了?今夜就不要看這些奏章了,奴婢扶您去歇息?”
阮棠打了個嗝,可憐巴巴地說道:“朕吃撐了。”
“那奴婢去請……”李奉君正說去請餘太醫,擡眼只見前殿門外,餘太醫背着一只藥箱,微笑着站在門口。
李奉君轉頭對阮棠輕聲道:“陛下,餘太醫來了。”
阮棠擡起頭對門外道:“小餘太醫快進來。”
餘太醫是個腼腆又随和的人,阮棠這些日子已經和他混得很熟了。加上宮裏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年紀差不多的人,阮棠非要在人家餘太醫的稱呼前面加個“小”字,叫人家“小餘太醫”。
餘太醫微笑着點了點頭,進來與阮棠見了禮,照例給阮棠把了把脈,說道:“陛下身體見好,只需繼續注意調養,不過半月之內就可好大半了。半月之後,不要太累乏或者激動,再保養三兩個月,就能痊愈。”
阮棠點點頭,問道:“他怎麽樣了?”
每次來給小皇帝問診,小皇帝都會問一問“他”,餘太醫早已習慣了先去“他”那裏,回來再給小皇帝看病,順便對小皇帝如實禀告“他”的情況:
“臣每日都觀察他的外傷,雖然兇險,但只要好生調養,不勞動累乏,三五個月上都能好的。”
阮棠問道:“他為什麽總吃不下飯?好像已經多日了,朕今天特意自己觀察了一下,他好像食欲不振,有什麽開胃的可以讓他吃嗎?”
“陛下,心病所致,非藥可醫。”餘太醫輕嘆一聲,說道,“臣之前與陛下提過,他心中郁結,故而血脈不暢,血氣不能滋養五髒。脾胃虛則食欲不振,食物吃下不能克化。就算有開胃之藥,就像隔靴搔癢,沒有抓住根本,也是無濟于事。”
“而且若放任日子長久,只怕久後髒腑皆傷,藥石無醫。”
阮棠皺起眉頭,問道:“怎麽辦?他在這裏又無知心之人,誰能勸得了他。就沒別的辦法(了嗎)……嗝。”
“陛下。”餘太醫看了阮棠一眼,從藥箱裏取出一只小紙包打開,紙包裏躺着七八顆圓滾滾的深棕紅色小藥丸,說道,“陛下請将這個吃下。”
阮棠以為是藥,他一向信賴小餘太醫,問都不問就拿了一顆吃下去。含在嘴裏,才發現酸酸甜甜的,咬開之後雖然有一點藥味,卻全無苦澀,只覺得酸酸甜甜,口齒生津。
阮棠眼前一亮,問道:“這好吃,這是什麽?”
“臣自己研制的健胃消食丸,裏面主要是山楂,所以酸甜可口。”餘太醫微笑道,“陛下喜歡,多吃幾顆不妨。”
既然可以消食,又這麽好吃,阮棠又拿了一顆含在嘴裏,開玩笑問道:“你怎麽會知道朕今晚吃多了?難道你在朕身邊布置了什麽眼線不成?”
餘太醫微微一笑,說道:“臣怎敢讓人暗中窺視陛下?”
阮棠一邊吃一邊說道:“別告訴朕你能掐會算,朕才不信這些。”
“這是有人再三央求臣給陛下送來的。”餘太醫看着阮棠,說道:“臣是個只會治病的醫生,別的都不懂。但是,太(子)……有人的确很關心陛下,連臣都能看得出來。”
阮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