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色無邊

喝完湯,阮棠一臉興致濃濃,起身推了推溫霁雲的手臂,笑眯眯說道:“走,我們去橋洞邊上聽戲去!”

方才溫霁雲一邊喝湯,就一邊想過,這小貓口中的“好東西”是什麽。他剛剛搜腸刮肚想遍了典籍的記載,也不是很想得明白,阮棠說的橋洞裏究竟有什麽。

現在阮棠又來邀請他去看好戲,他心中也有幾分好奇,默默地跟了出去。

外面夜色已沉,滿街燈火璀璨。街道上依舊熙熙攘攘,行人往往來來,比先前只增不少。

這麽多人,這要是被沖散了,可就更不好找人了。阮棠回頭把自己的袖子遞給了溫霁雲:“吶,你抓着我,等會兒你不要走丢了。”

其實擔心走丢的人明明是阮棠自己。

雖然剛才被溫霁雲拉過手了,但是他到現在都不敢去回想那種掌心的肌膚相貼的感覺。想來想去,還是拉袖子好,要是再拉手,阮棠覺得自己會死。

要麽因為和愛豆拉手手次數太多高興死,要麽被愛豆的愛慕者們看見了砍死。

溫霁雲沒駁他的死要面子,卻是隔着衣袖握住了阮棠的手。

阮棠的手幾乎不了察覺地僵硬了一下,弱弱地虛抓着溫霁雲的手,拉着他走到了人群裏。

這街市邊上有一條河,整條街道的商鋪大多都是沿河而建,河上三五裏之內一共有兩三座橋。阮棠方才和那兩個富家子說的橋,是離喝不翻湯店最近的那一座,就在在來時的路上。

阮棠之前買手鏈的攤位,正好坐落在那座橋的橋頭,他當時擠進人群的時候,正好就能把黑黢黢的橋洞一覽無餘。

走到那座橋附近,小攤還擺在原地,隔着人群能從側面看見一半黑黢黢的橋洞。

裏面的人應該早就已經走了,但是附近的小攤販和顧客們還在七嘴八舌地議論剛才發生在橋洞的趣事,都傳入阮棠的耳中:

“剛才那兩個人,真是找死哦哈哈哈。”

“看看那個狼狽樣子,讓他們別到橋洞裏非要進去,好心勸他們還來罵人,還想出手來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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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上不知道叮了幾條螞蝗和蜈蚣,估計夠他們和那幾個狗仗人勢的家奴長記性的了……”

阮棠笑得前仰後合,回頭看了看溫霁雲,對一臉不解的溫霁雲伸手一指。

溫霁雲好像還不明白,阮棠怎麽會知道橋洞裏有什麽。

阮棠這一指,溫霁雲順着他的指尖看去,才發現橋洞前其實有一塊木牌子。

因為橋邊上那個賣手鏈的攤位人很多,導致木牌被遮住了大半,再加上天色昏暗,若非仔細查看周圍的環境,根本沒人會注意到那裏還豎着一塊木牌,更不會去注意上面寫了什麽字。

溫霁雲仔細看去,那塊木牌是官府特意立下的,後面有府衙的落款。

木牌上寫着:“橋洞多毒蟲,勿入。否則後果自負。”

只是天太黑了,估計剛才那兩個富家子個仆計根本就沒注意。

他一路上也沒心思去關注這些,不過是目不斜視走自己的路而已。

只有他身邊這個東張西望又好奇的小貓,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細節,兵不血刃地捉弄了那兩人一番。

溫霁雲只是淡淡地看着阮棠,無喜無怒,但是雙眼中有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光芒。

阮棠笑點很低,而且笑起來就要笑個夠,開心是最重要的。即使溫霁雲看到了結果沒陪他一起笑,他也能自己看着溫霁雲大笑,高興得不自覺就擡手去拍拍溫霁雲的肩膀。

他一手去拍溫霁雲的的肩膀,又笑得止不住往前仰,頭正好貼在了溫霁雲的胸前。

溫霁雲的身體僵硬了一下,手足都無處安放。

阮棠感覺到了溫霁雲的僵硬,才發現自己一時開心過了頭,離溫霁雲太近了,連忙後退一步,和他保持距離。

玩鬧也玩鬧夠了,想吃的東西也吃到了,阮棠還記得臨行前陳衍之的囑咐,自己還得神不知鬼不覺地帶溫霁雲溜回西山行宮去。否則時間晚了被人察覺,還不知鬧出怎麽樣的麻煩來。

阮棠雖然貪玩,但不是會因為玩樂忘記囑咐的,今晚上能出來逛逛已經覺得血賺了,對溫霁雲說道:“天色不早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溫霁雲望着阮棠,沉默了片刻,說道:“不回去,好嗎?”

阮棠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溫霁雲會忽然提這樣的要求。

在阮棠的印象裏,自從他接觸溫霁雲的這些日子以來,溫霁雲除了在他身體不好又亂吃東西的時候反對他,其實時候什麽都聽他的,什麽事情都順着他,從不表達任何喜歡或者厭惡。大部分時候他根本不像一個有喜怒哀樂的人,就好像沒有感情,也不會表達。

這是溫霁雲第一次表達出他的喜惡,并且向自己提出請求。

他會說“不回去”,大概是真的很喜歡這外面的時光吧?

阮棠想想也覺得辛酸。溫霁雲如果和自己回去,不論是皇宮還是西山行宮裏,對他來說也不過是換了一個牢籠。皇宮裏不用說了,他連自己寝宮那幾十間屋子都不能亂走,行動都有人盯着看着,不是在自己房間裏悶着就是來自己眼前伺候,過得肯定不自由不開心。

西山行宮雖然好一點,但是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估計被自己遇見的他在樹林裏偷偷練個武,就已經是自由的極限了。別的不說,王都尉和他那些手下的龍禁衛,要是一時半刻找不到他,估計會把整座山都翻過來怕他跑了。

即使自己吩咐過人不要去打擾他不要去限制他,可他就是不會越雷池一步的人,他自己也給自己制造了一個牢籠。他深谙自己在宮中的處境,連行動都不會出一點差錯,在宮中只能處處謹小慎微,自我壓抑。

這麽一想,阮棠的心裏一酸,有些不大忍心和溫霁雲說“回去”這兩個字眼了。

但這事兒,陳衍之是囑咐過的,而且總不可能一直不回去,自己若是消失太久,估計能把京城鬧個天翻地覆。

阮棠看着溫霁雲說道:“那我再陪你逛一小會兒,咱們一會兒先回去,以後再來,好不好?”

溫霁雲點點頭,他主動伸出手去,再次牽住阮棠的手。

阮棠的心裏“咚咚咚”直打鼓。這是溫霁雲今晚第二次,不對,算上隔着衣服那一次,是第三次,主動握住他的手。

每一次的感覺都不一樣。

溫霁雲掌心溫熱,有力度卻又溫和克制,手上的傷痕和指根薄薄的劍繭粗糙地摩挲着阮棠的掌心,好像把一切悲哀和神聖,苦難和光榮,都從這一只手,和他共同分享。

一切交織在一起,讓軟糖渾身好像觸電了一樣,有一種奇妙的說不出的感覺。

沒有人先開口,只是默契地沿着河邊漫步。

河風陣陣,涼爽而溫和。

兩旁閣樓上絲竹袅袅,溶于如水的夜色。

手中牽着少年的手,又軟又糯。

溫霁雲一時忘了自己這樣牽着少年的手,究竟是為了什麽。

方才趁阮棠起身去戲弄那兩個富家子之時,溫霁雲就悄悄查看了衣袖中的紙條。

紙上是一行墨字,上面寫着:袁翊州夜已入京。

這一點溫霁雲并不意外。溫霁雲與袁翊州曾經正面交鋒,知道袁翊州此人最愛聲東擊西,從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行蹤。

行軍打仗之時,袁翊州也往往喜歡用一隊兵馬當做疑兵,以塞敵軍的試聽,令敵人探不清虛實,以為他派人從東面路來,他就親率主力從西面進攻。

因此溫霁雲這兩天得知袁翊州的人馬還要三五日才能入京,就根本沒有相信袁翊州會等三五日才真的到達京城。以溫霁雲對袁翊州的了解,他既要回京,根本不會随浩浩蕩蕩的大軍回來。最大的可能就是只身提前回來,打自己個措手不及。

這也正是溫霁雲的意料之中,也早有準備的事。

他一邊早就命京城中潛伏的細作暗中打探袁翊州的動向,一邊一刻也不敢懈怠地提着戒備,和小皇帝拉近關系。

在袁翊州自以為來殺他個措手不及之時,他和小皇帝顯得越親近,袁翊州越會把他當做大患。

比起南方那些他們眼中遠方困獸猶鬥的殘兵敗将,與君王相關的重大隐患,自然是他們要第一個鏟除的。

只要把所有注意力和炮火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留在南方的舊部就越容易被忽視,等到發展壯大之時,即使被敵人發覺,也為時已晚。

他必須用自己來制造更大的矛盾,拖延給故國休養生息的時間。

因此他拖着小皇帝,不讓他回宮去,就是為了讓某些人發覺,讓某些人警覺,讓某些人咬牙切齒,對他忍無可忍深惡痛絕。

人在憤怒之時最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會釀成大錯。溫霁雲就有把握等他們回過神來時,讓他們已無招架之力。

可此時他按照謀劃把小皇帝留下,握着小皇帝的手時,卻是滿腦子的私心雜念。

他的心很亂。

若連他自己都失去了平靜和理智,又該如何應對虎狼一般的強敵?

“我想坐船。”身邊的小皇帝突然開口。

溫霁雲拉着他的手,在河邊找到一個小小的碼頭,和他選了一艘小船。

這一帶的游船都屬于同一個商家,船夫都屬于被商家雇傭。船上一應酒水食物都可以在碼頭上先和商家定好,商家就命人送上船來,過後再根據行船時間和點了什麽餐食核算價錢。

如果喜歡,甚至可以再點一群人在船上吹拉彈唱,一邊聽曲一邊欣賞兩岸美景。

船上有一張小桌子,阮棠先上了船坐着,等溫霁雲和商家點好吃的,再到自己面前坐下。

不過一會兒功夫,就來了兩個人将船上吃的小點心和一只精致的小壺在船上擺好。

食物上齊之後,小船就開始在河上悠悠蕩開。

溫霁雲親自舉起小壺,給阮棠斟了一小杯。

一陣甜香撲鼻。

阮棠趴近自己面前的小杯子,細細地嗅了嗅,問道:“這是什麽?”

“酒。”溫霁雲道,“喝一點。”

阮棠玩笑着對溫霁雲做了個鬼臉。

先前自己問他什麽是不翻湯,他幹巴巴說一句綠豆薄餅,真的吃到了才發現,裏面哪裏是一張綠豆薄餅那麽簡單。那綠豆餅也不是一般的餅,攤得極薄,帶着綠豆的清香,還有蝦皮、豆芽、錦珍等等各種時鮮蔬菜和佐料在裏面。總之工序複雜而且好吃極了。

現在自己問他給自己喝的是什麽,他又是回答幹巴巴的一個字,一點詳細介紹都沒有。這麽甜絲絲的味道,肯定不是一般的酒,聞起來就很香甜。要是換一個會說話的,早就介紹這是什麽酒,用什麽東西做,味道如何了。

阮棠想如果自己哪天又開店當老板了,一定不要輕溫霁雲這樣的員工。就算自己把吃的做得再美味,客人都被他幹巴巴的描述趕跑了,過不了幾天自己就得倒閉關門。

指望溫霁雲介紹是指望不上了,阮棠決定自己嘗一嘗。

阮棠不太會喝酒,就先喝了一小口。酒水入口甜絲絲的,花果的芳香濃郁,反而酒味淡淡的幾乎品不出來,但入喉時又有一種飲酒的爽快。

阮棠眯起眸子,細細品味了一下餘味,開心地把一整杯酒都喝下去了。

他發現,于吃吃喝喝享受生活一道,溫霁雲其實很有品位也很在行。

溫霁雲很懂什麽好吃怎麽享受美食,每一次給他送到面前的食物都好吃得不行,極其合他的胃口。

溫霁雲給他宮殿裏插的花,也比專門負責插花的宮女內侍們插得還有意境還好看。只是溫霁雲平時的心思從不在這些上,估計根本沒把自己這些技能當回事。

從這些足以想見,溫霁雲從小不是沒有接觸那些吃喝玩樂移人心性的誘惑,甚至因為一直被錦衣玉食供着,被父母寵着大臣慣着,他面對的那些誘惑超過常人百倍。只是他學是都學會了,什麽也沒移得了他的心性。

未曾被俗世點染的白紙固然可貴,但是一旦接觸這世俗的大染缸,能保不面目全非者鳳毛麟角。

有人生在這大染缸的最深處,心性卻還能潔白如紙,這才是最難能可貴之處。

“你以前經常喝酒嗎?”阮棠問道。

溫霁雲自己喝了一口酒,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偶爾。”

阮棠看着他問道:“那你能喝多少?”

溫霁雲望着阮棠,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為難。

“算了,你怕我知道你的酒量灌醉你嗎?”阮棠自己喝了一大口,說道,“反正在你心裏我也不是什麽好人。”

“不是。”溫霁雲說道,“我從未醉過,只恐醉後誤事,宴上常裝酒力不勝。不想騙你,所以不知如何回答你。”

“你若是想知道——”溫霁雲端起面前的酒杯,敬了阮棠,自己仰頭滿飲,“今夜可以一試。”

阮棠跟着溫霁雲喝光了一杯酒,又吃了兩塊點心,吃點心的功夫,溫霁雲已經又替他将杯中的酒水斟滿。

由于小船蕩蕩悠悠,河風陣陣吹得人很舒服,酒又是甜甜的,花果香蓋過酒味,溫霁雲陪阮棠斟了一杯又一杯,阮棠都渾然不覺地喝了下去。

阮棠是真想不到,溫霁雲這麽一個平時滴酒不沾,又不吃喝玩樂的符合所有人心目中最嚴苛标準國民太子,卻是這樣酒量驚人千杯不倒。一樣的喝法,溫霁雲依舊面不改色行動如常,他自己卻喝得滿臉通紅。

沒有把溫霁雲喝醉,他自己好像醉了。

這酒喝着甜美不烈,酒勁返上來卻很上頭,阮棠的腦袋暈乎乎的,坐都坐不直,直接趴到了桌上。

迷迷糊糊裏,阮棠只聽溫霁雲叫了他一聲“小堂”,他輕輕嗯了一聲,就沒說話了。

這小舟本就晃晃悠悠,加上醉意,阮棠覺得整個天地都在晃蕩,自己好像坐在了秋千上。

雖然沒力氣,但是很舒服。

現在他什麽都沒有力氣去想,只想好好睡一覺。

而且他面前的人是溫霁雲,溫霁雲現在不會對他怎麽樣,他相信自己絕對是安全的。

阮棠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幹脆把眼睛一閉,什麽也不管了。

溫霁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只聽趴在桌上的小皇帝嘤嘤嗯嗯了一聲,反而就這麽睡了過去。

船上水風太涼,溫霁雲讓船家靠岸,直接将錢留在桌上,把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小皇帝橫抱起來,踏上了岸。

夜色無邊,燈火璀璨。他抱着人踏入坊間絲竹管弦深處。

西山行宮

李忠國帶一群人坐在了上真觀,一晚上也不肯走。

他昨夜到處找不到小皇帝,聽小太監說小皇帝夜裏到了上真觀,就連夜跑來問陳衍之要人。

陳衍之不慌不忙地告訴他小皇帝下山去吃夜宵了,氣得李忠國要他派觀裏所有道士去把人找回來,找不回小皇帝他就待着不走。

雖然小皇帝不見了,但是現在李忠國也不敢聲張,更不敢告訴王都尉讓他出動禁軍去找。

昨夜裏袁大将軍就回了京城,還連夜派了個校尉來問小皇帝的安。

小皇帝和溫霁雲單獨出去吃夜宵這件事情,李忠國是半個字都不敢和人提,只對袁大将軍派來的人說小皇帝累了一天早早睡下了,讓他告知袁大将軍明日再來相見。

現在眼看着天亮了,一輪紅日從山頂的松枝上冉冉升起。

小皇帝要是再不回來,這件事被袁大将軍知道了,可怎麽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文無的一顆地雷!麽麽啾~

才發現轉眼已經十萬字過去了,猜猜我有多長?

昨晚回家倒頭就睡,睡到淩晨一點起來碼字,三點半又睡了過去,四點半又醒來碼字到六點半……哈哈哈,整個人又困又懵,如果有錯別字什麽的請多多擔待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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