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也喂我
和小皇帝談完話後,溫霁雲心中很悶,像是有一塊石頭堵着,自己起身去書架上找了本書看,沒再和小皇帝說話。
小皇帝也安安靜靜的,沒有來打擾他。
阮棠雖然不喜歡孤單一個人,但是一向不喜歡身邊那些煩人的內侍,把其他人都轟了出去,自己一個人躺在床上。
除了他自己,就只留下一個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看書的溫霁雲,用來養眼和做伴。
留下溫霁雲一個人在房裏,對于阮棠來說再享受不過。溫霁雲一向很安靜,也不會主動來煩他,而他又不至于一個人孤單無聊。
但是阮棠哪裏是個能安安靜靜躺着的人。他只安靜地躺了一會兒,躺在床上不動就覺得渾身都難受,坐久了想躺一下,躺一下又想翻個身,翻個身又想坐起來,反反複複折騰來折騰去,一刻安靜也沒有。
因為肩膀上的傷口綁了厚厚的繃帶,翻身起身躺下這些動作對于阮棠都有些吃力,他自己哼哼唧唧地使着吃奶的勁兒坐起來躺下去,難免驚動了坐在一邊看書的溫霁雲。
溫霁雲雖然捧着書,卻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目光不自覺地時常往床上瞟。
因為肩膀手臂上裹着繃帶,這小貓變成了一只笨重的熊貓,想起來又使不上勁滾倒回床上的模樣,就像一團在地上打滾的小毛團子。
“嗯……”小毛團子輕哼一聲,想坐沒坐得起來,又倒回了枕頭上。
溫霁雲忍不住放下書,走到床前去将人扶起來,讓他好好地靠在床上。
小皇帝心安理得地被溫霁雲扶起來,不但不感謝,還看着溫霁雲理直氣壯地說道:“都怪你,現在好了,我又不能動了。給我倒杯水來,不要太燙也不要太涼。”
溫霁雲轉身去倒了一杯熱水,用手隔着被子試了試水溫,再兌了些涼水,遞到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捧着被子咕嘟咕嘟喝完了水,把杯子塞回溫霁雲手裏,又說想要吃桃子。
溫霁雲放好水杯,在桌上的果盤裏取了一個桃子,坐在桌邊用刀子給小皇帝削皮。
阮棠靠在床上等着自己的桃子,一雙眼睛巴巴地盯着溫霁雲削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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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霁雲垂着眸,拿刀認真地削着桃子的果皮。
溫霁雲做事情一向都很仔細,讓他兌溫水,溫度就真的一點不燙也不冷,合适得不差一分。讓他削桃子,他就一點一點削下皮,不帶下一點果肉,也不在果肉上沾一點果皮,削下來的果皮連成一條。不像是在伺候人,倒像在精心雕琢一件藝術品。
把桃子皮削幹淨,溫霁雲再将桃肉且成一小塊一小塊,去掉桃核,盛放在盤子裏。
“不夠吃。”坐在床上的小皇帝心安理得地繼續擺布他,說道,“再削一個。”
溫霁雲任勞任怨地再給小皇帝削好一個桃子,一起盛放在盤中。
他剛放下手中的水果刀,靠在床上的小皇帝又對他發號施令道:“再拿一串葡萄。”
溫霁雲又将一串葡萄也放進盤子,一起端到小皇帝的面前。
阮棠讓溫霁雲放了一張小桌子在床上,将果盤放在小桌子上,自己把腿伸在小桌子下面。這樣,水果盤就正好擺在了阮棠面前。
盤子裏,切好的桃肉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小叉子。叉子長柄的頂,端墜着一顆小珍珠。
阮棠的右肩裹着繃帶不能動,他用左手叉了一塊桃肉,送進自己嘴裏。
桃肉又甜又軟,阮棠滿意地眯起眼睛,又叉了一塊,遞到溫霁雲面前。
因為溫霁雲一開始就以為小皇帝自己要吃水果,沒想過其他,只在果盤裏準備了一副叉子。因此阮棠手裏只有這一支叉子,只能把自己用過的遞給他。
在阮棠看來,這和用筷子勺子不同,反正嘴又咬不到叉子上,用叉子就是為了幹淨衛生不髒手,将就着用一根叉子并沒有什麽。
看到小皇帝遞到自己面前的桃肉,溫霁雲一怔,擡眸看了小皇帝一眼。
阮棠覺得,自己好像被溫霁雲嫌棄了。
他剛才吃第一塊桃肉的時候,其實故意有很小心沒咬到叉子,沒想到溫霁雲還是在嫌棄他。阮棠心裏有點氣,看着溫霁雲霸道地說道:“你在嫌棄我嗎?必須吃,不許不吃。”
溫霁雲低下頭,果真就着阮棠的手,吃下了他喂的桃肉。
溫霁雲從未品嘗到過這樣軟這樣甜的桃子,又甜又軟的桃肉,就如同喂他吃桃子的那個人。
有一種不可言說的沖動在他胸口蓬勃洶湧。
他想把和桃子一樣又軟又甜的人,像桃子一樣,一口吃下去。
他細細地咀嚼、品位着口中的桃肉,直到桃肉化在口中,剩下一汪糖水一般的甘甜,融入喉間心上。
阮棠見溫霁雲把桃肉吃下去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笑眯眯地問道:“甜不甜?是不是很甜?”
溫霁雲輕輕“嗯”了一聲,擡手把小皇帝手中的叉子取了過來。
阮棠以為溫霁雲覺得桃子好吃,喜歡想多吃一點,心裏比自己吃桃子還開心,連忙把叉子讓給了他。
之前他仔細觀察那麽久,也沒觀察出一絲半點溫霁雲喜歡吃什麽東西,給他吃什麽都像讓他吃毒|藥似的。
這會子好不容易,溫霁雲頭一回有了表示喜歡的東西,他必須把溫霁雲喜歡的東西讓給溫霁雲,先讓溫霁雲吃個夠。
誰讓溫霁雲是他愛豆,他是溫霁雲的“爸爸粉”呢?
以前阮棠還在上學的時候,不能理解班上追星的女生為什麽隔着屏幕喊明星“兒子”,說自己是他們的“媽媽粉”,現在阮棠忽然理解了這種心情。
他發現自己好像就是個“爸爸粉”。
他就像個老父親一樣,為自己愛豆操碎了心,想盡力給自己愛豆能給的一切,想看自己愛豆好好生活,也不求愛豆回報什麽。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愛豆在專心搞好事業的同時,以後能想起老父親對他曾經的好,留下他這個老父親一條狗命。
“老父親”阮棠正想着茍命的事,一塊桃肉被喂到了唇邊。
阮棠愣了愣,擡起眼眸看去。喂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好兒子”。
溫霁雲手中捏着剛才從他手中取過去的金叉子,叉了一塊桃肉喂給他。
“你……幹嘛……”阮棠不知所措,看着溫霁雲說道,“我自己有手……”
溫霁雲淡淡回答他:“我也有手。”
溫霁雲的這個理由讓軟糖無法反駁。他明明有手,剛才阮棠喂他,他還就着阮棠的手吃了桃子。現在他喂阮棠,要是阮棠不吃,就成了阮棠不給面子。
喂兒子時理所當然,被兒子喂時,老父親滿臉通紅。
阮棠心裏又慌又亂,像一條試探魚鈎上米粒的魚,一低頭迅速地含住桃肉,就立刻退開,胡亂把桃肉吞下去,都沒嘗出來剛才吃下去的桃子肉是什麽滋味兒。
溫霁雲看着小貓乖乖就着他的手吃下桃肉的模樣,捏着叉子的五指都在發燙,手心被汗水浸濕。若不是這叉柄是黃金打造,幾乎要融化在他手心裏。
小皇帝吃下溫霁雲喂的桃子,如釋重負地嘻嘻一笑,去搶溫霁雲手中的叉子:“扯平了,到我喂你了!”
溫霁雲一擡手,反而将小皇帝伸過來搶叉子的手握在了手心裏。
小皇帝的手一頓,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看了看溫霁雲:“幹嘛?你要耍賴嗎?”
溫霁雲沒有答話,卻将小皇帝白嫩嫩軟乎乎的手捏在傷痕累累的掌心裏,輕輕地撫摸。
一只手是嫩嫩白白,好似剛剝了殼的雞蛋,不谙世間疾苦。
一只手上滿目瘡痍,若被風刀霜劍千錘萬鑿的梅花枝幹,胸中百折千回。
不谙世事的純真,遍嘗炎涼的滄桑,高高在上的尊榮,和跌落塵埃的痛……全都交織在一起。
小皇帝像是一只受了驚的松鼠,一雙大眼睛看看溫霁雲,看看溫霁雲的手,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溫霁雲這突然是怎麽了。
滿手的傷痕,和指根的薄繭,粗糙的觸感,輕輕摩挲過被握在手心裏那只手光滑柔嫩的肌膚。
阮棠竟有幾分癡迷落在手上那略微粗砺的觸感。既真切有力,又溫柔克制。
直到白嫩嫩軟乎乎的手被摩擦得幾乎着了火,阮棠覺得燙得厲害,才把手從溫霁雲的手心裏抽|了出來。
溫霁雲握他手的力度掌握得很好,不是死死攥着,沒有把他捏疼,他只要自己使一使勁,就能把手抽|回來。
阮棠被溫霁雲那一揉揉得腦袋暈乎乎的,放棄了去溫霁雲手裏搶叉子的念頭,手指悄悄地往果盆裏夠了一顆葡萄。
他自己低頭慢慢地把葡萄皮剝開。
一顆晶瑩剔透的,已經剝好了皮的葡萄,卻早一步喂到了他的唇邊。
阮棠擡起頭看了看溫霁雲。
“張嘴。”溫霁雲看着阮棠,柔聲說道,“吃了這顆,你也喂我。”
阮棠:這是什麽幼稚鬼?他為什麽喜歡玩這個?莫不是他以為自己也喜歡玩這種喂來喂去的游戲嗎?
阮棠剛才之所以要把叉子搶回來喂溫霁雲,完全是為了争回他作為老父親的一口氣。
他可從來沒想過要陪溫霁雲玩這麽幼稚的游戲。
沒想到溫霁雲平時看着這麽沉靜又穩重的一個人,竟然是個沒長大的幼稚鬼。
他心裏雖然把溫霁雲當兒子,但畢竟人家溫霁雲腰間還系着一根白色的腰帶,他不能用這個去戳溫霁雲。
于是他選擇退而求其次——當他的哥哥。
“叫哥哥。”阮棠看着溫霁雲說道,“叫我哥哥我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