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開不開心

阮棠沒看清剛才溫霁雲是怎麽動的手。

他就記得那個破多羅被溫霁雲一個眼神吓得明顯慫了,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松了一點,但死要面子沒松開,還嚣張哼了一聲,說道:“我要和小兄弟一起喝酒與你什麽相幹,輪得到你管我松不松手?!難道你也對這個小美人有意思?”

然後下一刻,阮棠只聽得重重的“砰”一聲,那個破多羅就四腳朝天仰倒在地,鼻血橫流。

阮棠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個破多羅是被揍了。他還沒來得及拍手稱快,立刻被溫霁雲拉着拔腿就跑。等維持上真觀治安的守衛趕來,溫霁雲已經拉着他跑出上真觀。

溫霁雲拉着阮棠跑出上真觀,在山路上方才放慢腳步。他回頭看了看阮棠,好像在看他跟不跟得上,有沒有跑累着。

這個暴君渣攻的身體素質一向都不太行,阮棠跟着溫霁雲跑了這幾步,累得直喘氣,拉着溫霁雲的手說道:“歇一會兒,這裏沒人可以追過來這邊搜人的。這麽點事兒也不值得連夜來煩我,估計得明日才有人來禀報呢。”

其實他還是得感謝溫霁雲的,今晚若不是溫霁雲給他解圍,還不知道那個一身蠻力的破什麽鬼會幹出什麽事來。

而且還多虧了溫霁雲反應極快,立刻就拉着他跑了,給他省了一堆麻煩。毆打友邦使臣可是個大事,到時萬一當場給人認出來,情況就複雜了。

就算明天有人來禀報這件事了,他也肯定不能賣了溫霁雲。溫霁雲今天是為了他好朋友兩肋插刀,他肯定也得把自己的好朋友溫霁雲護在身後,才對得起他們倆之間的革|命|友誼。

“這事兒你不要往心裏去。”溫霁雲這個打人的自己都還沒開口,阮棠怕他心裏過不去,拍拍胸脯和他自信地保證道,“沒多大事兒,不就是打了那個什麽破東西一下嘛?他們不敢鬧事,很容易就擺平的,我不會讓人找你的麻煩。”

溫霁雲望着站在面前叽叽呱呱安慰他的小皇帝,沒有說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麽了。

他一向十分忍耐,人生起落沉浮大風大浪都不亂方寸,旁人羞辱欺侮也能不動于心。

但是剛才那個鮮卑人一拉小皇帝的手,還說出那種話,他發現好像有雷霆萬鈞在胸中炸裂,連思考的能力都被強烈的情緒擠占,本能地出手一拳砸在對方的面門上。

這個小少年,他不能容許旁人的觸碰,不能容許任何人的觊觎。

唯獨與這個少年有關的事,他總是頻頻心亂,難以自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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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他雖是為小皇帝動的手,但打的畢竟是小皇帝的友邦使者。讓一個友國使臣在本國境內被人毆打,對于大局其實十分不利。哪怕小皇帝多一點心,都可以懷疑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讓小皇帝與鄰國不睦,破壞他的友好邦交另有圖謀。

但是這小皇帝,卻反過來怕他心裏過意不去,怕他自責,還在安慰他。

他欣慰,又擔憂,又內疚,又惶恐……

他分明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有未來。

為什麽會對他産生這樣的情愫?

小皇帝習慣了溫霁雲時而不理不睬,他最擅長就地取材地找樂子,剛跑出上真觀,自己又找好玩的去了。

山路上清風陣陣,耳邊能聽得蟬鳴不絕,和路邊潺潺的流水聲。

阮棠循着水聲往路邊走去,只見路邊有一道山泉,山泉不寬,三兩步就能跨到正中間,借着路邊長燈的光看也不是很深,最深處頂多到小腿。

既然都出門了,雖然上真觀不能繼續玩,哪裏有就回去之理。

阮棠一點也不喜歡回去,一堆內侍像狗皮膏藥似的貼在身前身後,在耳邊叽叽咕咕,李忠國像個老媽子似的唠叨,讓他覺得不自在。

只有和溫霁雲兩個人在外面的時候,時光才是靜谧愉快的。

阮棠回頭對溫霁雲說道:“這裏的水看起來不錯,我們下去踩水吧。”

不等溫霁雲回答他,阮棠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脫下了鞋襪,一雙白嫩嫩的腳踩在了山路的石板臺階上。

山間有茂密的叢林掩映,白天裏也幾乎曬不到太陽,夜裏涼風加上中宵的露水,阮棠腳下的石階冰冰涼涼的。

溫霁雲自己都無法理解自己,怎麽會忍不住垂下眼眸去看小皇帝的一雙小白腳。

一雙小腳丫子又白又嫩,好像從水裏剛挖出來的蓮藕。若啃一口,應當是脆生生的甜。

溫霁雲心裏忽然覺得好擔憂,好怕這雙小腳丫子在這冰冷堅硬的石頭臺階上磕碰壞了。

阮棠也是個極怕冷的,他先用自己的腳尖去探了探泉水的溫度,覺得不是冷得很刺骨,方才一腳“噗通”踩進水裏。

然後,另一只腳丫子跟了進去,“噗通噗通”在那裏踩水。

潺潺的流水不疾不徐,正好像是一雙溫柔的手撫摸過腳背,阮棠在那裏“噗通噗通”地自己玩了一陣,忽然發現溫霁雲好像并沒有跟上來。

他擡起頭向岸上看去,只見溫霁雲還站在原來那裏,松陰下的石階上。

明月皎潔的光穿過亭亭如蓋的松枝,在石階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一個清瘦孤獨的身影獨立在石階上,明月蒼白的光落在他身上宛如霜雪。他好像已經在那裏獨自伫立了千萬年,在冰天雪地裏一身銀裝素裹。不知在堅持什麽,凝望什麽。

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是很孤獨的。

可他們的悲歡并不相通。即使他們讀出彼此眼中的孤獨和落寞,卻唯有相對而立,各自飲啜各自心裏的悲傷,

就像溫霁雲永遠不會告訴阮棠他的痛苦,就像阮棠也無法對溫霁雲言說他的顧慮。

不過阮棠是個看得開的人,命運什麽的不可捉摸,眼前不論日子開心難過都是過,還不如找點樂子。

阮棠彎下腰,用手捧了一捧水。他看着溫霁雲狡黠地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中的水潑了出去。

霎時,松林裏,有無數映着月光的水晶珠子飛濺空中。大大小小,高低錯落。

無數真珠灑落在地上,碎成了一片斑駁的花影。

有那麽幾滴,濺在溫霁雲的臉上。

其中一滴幹得最漂亮的,挂在長長的睫毛上,猶是一顆映着明月的水晶珠子。

溫霁雲眨了眨眼睛,卻沒有擡手去擦拭,只是看了看一邊玩水還要一邊來鬧他的小貓。

眼裏沒有責備,盡是縱容。

小貓笑着對溫霁雲做了個鬼臉,更加肆無忌憚地拿水去潑他。

然後小貓就被教訓了。

阮棠被溫霁雲淋了一臉水。溫霁雲連逗他玩的時候都不是肆無忌憚,不像是真心要玩,更像是為了陪他才和他玩兒。他的頭發和衣服一點也沒打濕,可是臉上被溫霁雲潑來的水淋得睜不開。

他分不清溫霁雲在哪裏,就尋着對面水潑來的方向,捧水去亂潑。

但是阮棠發現自己根本弄不過,溫霁雲如果不是像剛才那樣站着給他潑,真的要陪他認真玩起來,他連一滴水也潑不到溫霁雲身上。

這樣硬來,阮棠只有被摁着碾壓的份兒。

“哥哥,不來了,我輸了。”阮棠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十分幹脆地就認錯求饒。

阮棠一喊停,對面的水便不潑了。阮棠擡起頭,只見溫霁雲就站在自己對面,不過三五步的距離。

“哥哥,你過來。”阮棠對溫霁雲招招手,“我想到一個更好玩的,過來我和你說。”

嘩啦啦的淌水聲響起,離阮棠越來越低。

還沒等溫霁雲站穩腳跟,阮棠整個人就迎面撲了上去。

“嘩——啪啦——”

溫霁雲仰面躺在水中,渾身都已經被水浸透。

身旁溫柔的流水裏蕩漾着揉碎的明月,從他的發梢、指尖和衣角潺潺淌過。

小皇帝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擡起頭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一臉壞笑。

星光和月亮,都不及那一雙眼睛裏的光芒。

清風和蟬鳴,都不及那爛漫的一笑。

明明身在冰涼的水裏,溫霁雲的一顆心越來越滾燙。

小皇帝撲在他的身上,笑着問道:“開不開心?”

溫霁雲沒有說話,只是望着那一雙盛滿星光和爛漫的眼睛。他悄悄擡起被潺潺流水溫柔撫摸過的手,輕輕摟住了小皇帝的腰。

溫柔卻從他二十年來久被冰封雪覆的眼中溢出。

阮棠忽然覺得,只有這樣的時候,溫霁雲才真正像一個人。

不是端坐神壇上必須端莊神聖不能出一絲差錯的神明,不是背負了國家的希望人命的信仰、即使國破家亡痛苦無比也不能落一滴淚的皇太子,也不是生冷難近冷冰冰沒感情的一本書中所謂的完美無缺的主角。

他是會開心,會難過,會憤怒,也會喜歡的,一個真真實實的人。

一切都那樣真實。

觸碰他的身體是實實在在的,他手心的溫度是真真切切的,他眼裏的溫柔和悵惘映入自己眼中,直入肺腑深處。他給自己帶來的喜怒哀樂,也是真真實實的。

明明是一個有感情的人,卻不被允許有一絲感情。壓抑得太久了,得有多痛苦呢?

“你看你整日裏端着幹什麽,反正大部分時候也只有我看得見你。難道你的偶像包袱有兩噸重嗎?我又不會笑話你什麽,你看你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小皇帝趴在溫霁雲的身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了碰他長長的睫毛。

那濃密的睫毛長而卷翹,紮在指尖又軟又癢。溫霁雲被他碰着睫毛,眨了眨眼睛。

阮棠覺得連骨頭都一陣酥,連忙收了手指。

溫霁雲擡手将他的手握在了掌心裏,在水中一翻身,把阮棠壓在了下面。

作者有話要說:  軟糖,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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