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手眼通天

阮棠的心也跟着直顫抖,喉嚨好像被一只手緊緊鉗制住了,窒息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雖然他知道溫霁雲身上肯定有很多傷,可是這些日子裏溫霁雲在他面前一直風輕雲淡的,就像沒事的人一樣,還任由他擺布欺負,他從來沒想到過溫霁雲的傷會這樣嚴重。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粗心和任性造成的,他要對溫霁雲負責到底。

阮棠彎下腰,親自把地上沾滿灰塵的叉子撿起來,用桌上的茶水澆着慢慢洗幹淨。

窗外淺金色的日光,穿過滄桑百年的陳舊窗格,灑落在桌上。

小皇帝站在桌前,清水慢慢地洗滌過白白嫩嫩的五指,拇指和食指之間捏着細細的金叉子,輕輕地摩挲着拭去叉子上的灰塵。

像是一幅經年隔世泛了黃的舊畫,映入溫霁雲的眼眸裏。

以至于後來的溫霁雲每每回想起今天,總覺得這一幕仿佛在昨日,又仿佛隔了好多年。

少年比陽光還溫暖幹淨的容顏深深地映在他的眼底,他每每伸出手,卻總是抓了個空,倏然散去,就像是一場仲春的夢。

小皇帝把叉子重新洗幹淨,自己親自叉了一塊桃子,喂到溫霁雲的唇邊。

“吶。”金色的陽光映在小皇帝長長的睫毛上,毛茸茸的長睫被鍍上一層溫暖的淺金,好像小貓毛茸茸的絨毛。他眨了眨眼睛,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溫霁雲,“我喂你。”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對你負責的。我一定想辦法治好你……如果好不了,我養你一輩子!我的手就是你的,我的腳也是你的,你要做什麽只管支使我,你要去哪裏我就帶你去。”

溫霁雲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像是有一把鈍鈍的刀狠狠敲打在心上,他的眼中一酸,有什麽從未有過的又濕又熱的東西盈滿眼眶,但是終究沒有落下來。

溫霁雲住在這個地方,是昨夜他自己要求的。他住在這樣凄涼破敗的房宇之間,仿佛能看見當日梁國皇城宮牆的殘垣斷壁,才能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過去那些流血犧牲和火仇家恨,才能時刻決心卧薪嘗膽東山再起。因為這幾日他心中一直很怕,他怕自己被這貓兒一樣的小少年消磨沒了意志。

他告訴自己這些感情都是虛假的,可這一刻的動容卻無比真實。少年帶着陽光的笑容,和對他說的話,和國破家亡之日君臣将士流的鮮血,和遍野百姓的哀哀號哭,是一樣真實的。

都一樣像刀子,插在他那顆心的最深處。

Advertisement

他的心被撕裂成兩半,兩半都血肉模糊,淋漓地滴着鮮血。

阮棠見溫霁雲一直不回應自己,以為他還在心裏難過。像溫霁雲這樣生來的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如今很可能從此好不起來殘廢了,哪裏是自己幾句話就能安慰好的呢?

阮棠繼續對溫霁雲說道:“我說到做到,等一會兒我回去你就和我一起走,以後你搬過去和我住,換我伺候你,我來給你端茶倒水。”

溫霁雲這才淡淡地回答他:“不必。”

他的聲音帶着被沙子磨過一般的沙啞,應該是嗓子有些幹。

但溫霁雲又覺得,嗓子裏是澀澀的,有什麽哽着。

這任性嚣張的小皇帝,原來也會安慰人,原來也會自責,原來也會為他慌亂,為他失去分寸。

甚至要讓他這樣身份的人,搬過去同住。甚至說要端茶倒水伺候他。

嗤。

只要是有感情的人,就一定有弱點。

狠狠捏住對手的弱點,就可以置對手于死地。

只是現在他的弱點,也被捏在了小皇帝手中。

小皇帝對他毫不設防。而他對小皇帝,他也做不出半點讓小皇帝受傷害的事。

“你看你嗓子都啞了,來吃塊桃子,很水很甜的。”阮棠不厭其煩地繼續和溫霁雲賣力推銷手裏的桃子,“你要不要搬過去住我們等會兒再讨論,但是這裏呢,肯定是不可以繼續住的。”

溫霁雲低頭含下小皇帝喂的桃子,沒有說話。

他忍得很痛苦,其實沒有半點食欲,這桃子在口中也味同嚼蠟。

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麽,他連拒絕小皇帝的殷勤勸吃都不忍心。

他怕看到小少年孤零零地舉着桃子,一臉失望的模樣。

溫霁雲吃下了桃子,小皇帝就如同受到了鼓舞一般開心起來,又連忙喂了他一塊桃子。

“不甜。”溫霁雲拉着小皇帝,淡淡說道,“你嘗嘗。”

小皇帝疑惑了一下,把桃肉送到了自己嘴裏。他仔細地品味了一下,驚訝道:“甜的呀。”

溫霁雲微微勾起唇。

然後阮棠意識到,自己是被耍了。

原來溫霁雲他不僅會開玩笑,還會開小玩笑捉弄人。

這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冷如冰霜高嶺之花愛豆,是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溫霁雲。

都這樣了還有心情來捉弄自己,心理素質是有多好?看來也不是很需要自己哄着的嘛。阮棠“哼”了溫霁雲一聲,抱着果盤坐到了一邊:“不甜就我吃吧,你不要吃了。”

“過來。”溫霁雲擡起眼眸,看着阮棠說道,“我吃。”

阮棠對溫霁雲做了個鬼臉:“那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溫霁雲疑惑地看着小皇帝,只見小皇帝寶貝地抱着果盤,說道:“搬過去和我住,你住碧紗櫥裏面就是了,我們又不睡一張床。你需要幫忙就喊一聲,不然你一個人在這個地方……”

阮棠想說自己不放心,又說不出口,改口說道:“這裏看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又髒又破,又偏僻不方便,我是要做個明君的人,我才不想被人說我兇狠殘暴虐待你。”

溫霁雲沒有說話,阮棠又繼續說道:“哦我知道了,或許你是存心來壞我名聲的。”

溫霁雲垂眸,沉聲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說了我會負責的呀。”阮棠的聲音低了下去,自責道,“還不都是因為我昨天把你推在水裏才會這樣……”

溫霁雲張了張唇,想說什麽,終究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小皇帝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貓,膝蓋上抱着盤子,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手指在盤子的邊緣不安地摸來摸去。

“你不需這樣想。”溫霁雲看着他的小貓說道,“若是你能覺得安心一點,我住在哪裏都可以。”

聽到溫霁雲的話,小貓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所以溫霁雲是同意了?

雖然溫霁雲說不怪他,但是他不能就這麽原諒自己。

阮棠陪溫霁雲吃完了桃子,怕他一個人覺得無聊,就坐着陪他談天說地。

阮棠的話很多,大部分時候溫霁雲都是聽着,但是也會回應他。

溫霁雲這個人,和人不熟的時候不愛說話,相熟了以後還是挺會說話的,阮棠時常被他一臉冷淡說的笑話逗得捧腹大笑。

一直到夕陽落山,室內的光線有些太暗了,阮棠讓人打開窗戶,讓夕陽的光照進來。

金紅色的光灑在房間裏,阮棠忽然有些悲春傷秋之感,好像一切美好都注定會日落西山。

溫霁雲如今雖命途坎坷,但命中早已注定他會奪回屬于他的一切,歷經磨砺重登上更高的巅峰。只是現在的他尚在人生的最低谷,不知道命運早已在暗中為他經受過的苦難,準備了世上最豐厚的補償。

但是阮棠自己,雖說現在看起來日子平靜,想要什麽就有什麽,但是命運的終點還不知在何方。

阮棠留在個破地方一整天,就是為了等到傍晚看溫霁雲能不能稍微恢複一點,可不可以自己下床走路。

畢竟以他對溫霁雲的了解,溫霁雲絕對不會同意躺在擔架上被人擡着走。

傍晚時分,施針之後那一陣體虛和劇痛退去,溫霁雲的體力稍微好了一些,勉強可以扶着床沿自己站起來。

但是他光靠自己還是站不住,需要有個地方支撐着,他又肯不讓人扶。

阮棠想了想,讓人給他砍了一根翠竹來,給溫霁雲當拐杖。

他一直跟在溫霁雲身邊慢慢走,生怕溫霁雲一不小心就摔倒了。雖然他知道就算溫霁雲摔倒,自己也扶不住他,估計頂多只能給他當個人形的肉墊。

好在溫霁雲雖然走得比較慢,但是他走每一步都十分謹慎平穩,阮棠跟着他的腳步走回寝殿時,殿前漆黑的天幕上明月高懸,這世間都已經可以賞月了。

只是兩個人都沒有心思賞月,溫霁雲聽話地進了阮棠寝殿裏的碧紗櫥,早早睡下了。

阮棠夜裏翻來覆去,想着溫霁雲就睡在自己房間裏,激動得好像懷裏揣着一只貓。

雖然那天和溫霁雲一起溜出宮門上街,也是和他睡在一處,可是當時喝醉了,一點知覺也沒有。

現在是他主動邀請的溫霁雲來房裏睡覺,也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和溫霁雲睡得這麽近,他悄悄地屏住呼吸,去聽碧紗櫥裏的動靜,哪怕是溫霁雲翻個身,或者是睡後的呼吸聲。

但是什麽聲音都沒有,就像房裏根本沒有第二個一樣。

阮棠熬到大半夜,方才困乎乎地睡過去。

剩下這些天,阮棠每天除了睡覺,最大的任務就是陪溫霁雲吃飯,陪溫霁雲喝藥治病,陪溫霁雲聊天,給溫霁雲解悶。

西山上無憂無慮的時光很短暫,轉眼四五天過去,第二日就是小皇帝的生辰了。

溫霁雲還是腿腳不便,只能勉強拄着竹杖走路,不适宜陪小皇帝奔波回宮。

再說,他估計也不想在宴會上看到自己那些一個個恨不得嚼碎他的大臣。

阮棠決定自己帶着李忠國回去,讓李奉君陪溫霁雲留在西山行宮安心休養。

回宮的車駕停在山下,接小皇帝回宮的車隊浩浩蕩蕩。

皇帝的車駕前後不是皇城的禁軍龍禁衛,而是不該出現在京城的袁家軍。盡數玄衣黑甲,比龍禁衛純黑的制服裏多一層暗暗的血色。

到底是在邊疆沐浴過無數鮮血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軍隊,比起久守京城的龍禁衛,看起來更為陰森喋血。

看來袁翊州班師回朝的大軍,早就已經抵達的京城。

禦車旁,停着一匹高頭大馬,漆黑的毛泛着赤紅的光澤,如同是被無數鮮血浸染出的顏色。

馬上的人一身黑甲紅袍,腰佩漆黑的四尺長刀,一雙紫眸如夜。

是袁翊州,親自來護送小皇帝回宮。

阮棠發現,前幾天自己為了暫時支開袁翊州允許他“守衛皇城”,但是現在自己好像已經被袁翊州包圍了。

看到小皇帝下山,袁翊州親自下馬。

他從來有特權見君不拜,此時竟是從未有過的單膝跪地,恭恭敬敬道:“臣接駕來遲,請陛下上車。”

阮棠看了看車駕周圍的袁家軍,笑着問道:“袁大将軍,這是來殺敵的嗎?”

跟在阮棠身後的李忠國冷汗淋漓,一顆心都吊了起來。

小皇帝雖是開玩笑的一問,但袁翊州也聽出了其中的不滿。

“臣忠于陛下,絕無二心。”袁翊州看着小皇帝,說道,“如今最大的敵人,就在這西山之上,請陛下下旨誅殺。”

阮棠不知哪來的膽量,直視着袁翊州的眼睛,毫不示弱地堅決說道,“朕要如何做,不需要袁大将軍教朕。袁大将軍若要上山,現在不如就踩着朕過去。”

“既然這是陛下的決定,臣自然不敢多言。暫且留他幾日,也不妨事。”袁翊州起身走近阮棠道,“請陛下上車。”

“龍禁衛護君不力,致使陛下被賊人騙出行宮,又在梁國餘孽的黑店中眠宿一夜,差點釀成大禍。所以臣罷免了龍禁衛都尉王科,親領袁家軍保護陛下。”袁翊州盯着阮棠說道:

“陛下金玉之軀,豈能容旁人窺視。以後陛下只需安居深宮,其他一切都有臣效勞。”

阮棠盯着袁翊州,沒有說話。

看似平靜,他心中其實已經波瀾滔天。

所以那一日自己和溫霁雲偷偷出宮的事,袁翊州果然還是沒有相信,偷偷出去查了,還将自己和溫霁雲的行蹤一五一十全查了出來。

甚至溫霁雲帶自己去了哪裏過夜,那家店是什麽底細,他也查出來了。

梁國餘孽……阮棠的腦子有些暈。也就是說,那一晚,溫霁雲竟然把自己帶進了他在京城之中的根據點?

能在京城中開店不被官服的層層檢查發現身份,顯然卧底是是隐藏得十分好的。袁翊州到底在京城有什麽通天之能,才能發現那家店裏的是卧底?

他久在邊疆,竟能這般手眼通天?

現在袁翊州應該是對自己很不滿了。這是是打算軟禁皇帝,挾天子以令諸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袁翊州:小可愛,以後我包|養你啊~

這一章寫着寫着,我自己竟然哭了TvT

感謝七個投出的第4個地雷!感謝49560673投出的第二個地雷!謝謝你們麽麽噠~

另外,感謝大家的捉蟲。因為每天工作忙碼字時間有限,很多蟲作者打字的時候沒發現,每天發現一點修改一點都話,大家的收藏夾會不斷收到修改提示,影響大家閱讀的心情,所以所有正确的捉蟲都會在完結後統一修改,謝謝大家批評指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