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長睫如羽

“陛下身上的傷沒好,還是保重龍體要緊。”李奉君急忙攔住小皇帝,“一個奴仆裝病而已,何必親自前去查看?陛下若要罰他,奴婢願意為陛下代勞!”

李奉君此時必須攔着小皇帝。

太子殿下那裏,餘太醫說有祖傳的針法或許可以根治,現在正在施針。雖然太子能痊愈的希望十分渺茫,但就算是渺茫的希望,也哪裏能給小皇帝知道。

他就是要讓小皇帝覺得太子已經廢了,無藥可救無法醫治了,才能讓小皇帝徹底放下對溫霁雲的防備。

一個廢人,如何能東山再起,如何能威脅他的權力和地位。

而當敵人的防備越松懈,很多事情方才有可乘之機。

但是小皇帝很堅持,非要自己親自去看看,而且推開李奉君自己沖到了門口。

阮棠剛沖到門口,就被門口的李忠國攔下了,說是盧太尉有要事求見。

阮棠心中估計盧時晏一大早來禀報,是為了昨晚的事情。昨晚外國使臣遭人毆打,一陣鬧哄哄的,兇手還沒被抓出來,估計還在折騰。

當時唯一認出自己來的人是盧時晏,當時那個破多羅又留在自己和溫霁雲邊上,盧時晏肯定能猜出來是誰動的手,左右不過是自己和溫霁雲兩個人。

盧時晏這個人一向狡詐善變,遇事不敢強出頭,又是個牆頭草,肯定不會和徐元晦、張太傅那兩個人一樣苦口婆心來規勸自己,應該是來找自己商量對策把這件事糊弄過去的。

這的确是一件要緊的事。一來這是關系國際關系的大事,二來昨天溫霁雲是為自己打的人,自己的當務之急是給溫霁雲昨天打人的事好好善後。

阮棠暫且按下了親自去看溫霁雲的打算,對李忠國說道:“請盧太尉到前殿。”

因為在行宮度假,阮棠也沒穿得多正式,只披了一件日常的紫色長衫,就自己去往前殿。

盧時晏已經在前殿恭候多時,見了阮棠,一臉喜笑顏開,将昨晚之事都盡數與小皇帝禀報了一遍。

昨晚事情處理得比阮棠想得還要更好。阮棠以為好歹還需要自己想個辦法把這事擺平,但這這盧時晏是個讨好皇帝的高手,不但沒有把這件事鬧大,也沒把事情外穿,甚至還已經将此事擺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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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時晏在小皇帝面前詳細地解說了一番,自己是如何對破多羅連哄帶騙,又自掏腰包給了多少好處,才讓那個沒見識又掉進錢眼裏的蠻夷部落少主乖乖閉嘴不再追究。

雖然阮棠不願意給這種人錢,但是這件事鬧出來勢必會牽扯溫霁雲,這麽想想破財消災送那小子點錢財讓他閉嘴也就算了。

盧太尉辦事得力,小皇帝龍顏大悅,豐厚賞賜以填補他自掏腰包擺平蠻夷的虧空自不必說。

盧時晏得了好處,歡歡喜喜地告退離去。這少年小皇帝過去一向刻薄寡恩,根本不願意賞賜東西,自從無聊溫霁雲,人也變得講道理了,出手也大方了。

他開始重新考慮,是不是應該站一下溫霁雲,讓溫霁雲留在小皇帝的身邊。

折斷翅膀關在籠子裏的鳳凰,又掀不起什麽風浪,再說他與溫霁雲素無怨仇,頂多就是曾在金殿上提過馊主意整溫霁雲,再說也沒整成。如果讓溫霁雲留在小皇帝身邊能有許多好處,他倒是不介意順水推舟。

送走盧時晏後,不覺已經過了個把時辰。這個盧時晏真的很能說,剛才一直叽叽呱呱說個不停,阮棠連打斷他的機會都沒有。

阮棠擡手按了按太陽穴站起來,一個踉跄差點沒摔倒。

“陛下小心。”一雙手從身後扶住阮棠,柔聲問道,“陛下不如先回去休息一會兒?”

阮棠知道說話的是李奉君,可他腦子裏卻都是溫霁雲。

如果溫霁雲在這裏,也會這樣扶自己,對自己說這些話的吧?

可是現在都因為自己,他站不起來了,很可能以後再也扶不了自己了。

阮棠的鼻子一酸,很後悔自己這些天為什麽那麽任性。

每次自己身上有一點點傷一點點痛,一旦看到也霁雲,就要在他面前擺出十二分的痛,指指點點讓他幹這幹那,心安理得讓他跑東跑西伺候,拉着他上竄下跳瞎折騰。

明明溫霁身上有超過自己百倍的痛苦,卻從來不說出來,甚至沒有皺過眉頭,就任由自己埋怨擺布,還要陪着自己瞎折騰。

他是怎麽忍受得了自己這個作精的呢?

阮棠覺得自己沒臉面對溫霁雲。

但是現在溫霁雲被自己折騰成了這個樣子,他又不能放着溫霁雲不管,連去看一眼都不看。

“朕不想休息。”阮棠說道,“剛才不是說到溫霁雲裝病嗎?咱們去看看,他裝得怎麽樣。”

李奉君遲疑了一下,應了聲“是”。

小皇帝如此堅持,攔都攔不住,看來一定是要去太子那裏一探虛實了。

好在剛才盧太尉那一通耽擱,餘太醫應該已經施針完畢離開了。

但是李奉君還記得上一次看到餘太醫施針之後,太子殿下得忍受多少痛苦。

如果被小皇帝看出來,很難不引起懷疑。

小皇帝堅持要過去看,現在他只能跟在小皇帝身後,見機行事。

阮棠昨晚是讓李奉君給溫霁雲安排的住處,他自己又不認識路,不知道溫霁雲住在哪裏,因此只能讓李奉君領着。

兩手空空去探病總歸不太禮貌,阮棠忽然想起溫霁雲似乎表現得很喜歡吃桃子,又讓李奉君先去膳房裏切兩個桃子過來帶着過去。

小皇帝風風火火急急忙忙,就像是趕着去投胎,晚了一科都不行。

李奉君一開始考慮到小皇帝的傷情,慢慢地領着他走。在小皇帝的一再催促之下,只能快步前行。

在寝宮西側,有一處靠着懸崖單獨建的閣樓。這閣樓本是行宮建立之初,小皇帝的太爺爺心血來潮為了裝個逼,觀看天上星辰而修建的高閣,叫做“觀星閣”。

但是因為他們龍氏家族每一代皇帝都十分沒文化,只會騎馬舞刀弄槍打打殺殺,因此這個所謂的觀星閣根本沒有一個人上去看過星星,長年鎖閉都積了灰塵,成了一個孤零零且偏僻的破舊空樓。

昨晚李奉君本想給溫霁雲安排一間能睡得舒服一點的屋子,可溫霁雲說要一處偏僻安靜,而且簡陋的地方。所以李奉君考慮一番,就把他帶到了觀星閣。

現在,小皇帝被李奉君領着來了這麽一個破地方。

眼前一扇陳舊的破門已經褪色,門前匾額字跡模糊。燕子在屋檐下做了窩,蜘蛛在房梁上織了網。

行宮中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說是個鬧鬼的破廟估計都有人相信。

阮棠皺了皺眉頭,當下就有些生氣。

就算李奉君是為了裝不待見溫霁雲,故意折磨溫霁雲給自己看的,這也做得太過分了。

不對,這不能怪李奉君。若不是溫霁雲自己授意,李奉君哪裏敢讓他住這種鬼地方?

阮棠更生氣了。

溫霁雲住在這樣的地方,分明是為了給自己看的。

自己把他當真心的好朋友,而他,果然還是在防備自己。

阮棠氣呼呼地一把推開了眼前陳舊的木門。

木門“吱呀”一聲,在阮棠面前敞開。

一股長久無人居住發黴混着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咳……”小皇帝咳了一聲,直接擡腿沖了進去。

觀星閣一樓是一個空蕩蕩的大堂,當年陳設豪奢雕梁畫棟,如今已經滿是灰塵蛛網。

小皇帝“噔噔噔”地直跑二樓,李奉君和一衆內侍連忙緊緊跟上小皇帝的腳步。

二樓的房間裏有一張床,看起來已經稍微清理過,床幔上的灰塵都被擦拭去了,但是掩蓋不了發黃發舊。床前有一雙鞋,阮棠認識是溫霁雲的。

阮棠擡手捏住床幔,卻遲疑沒敢掀開。溫霁雲現在會是一番什麽模樣?他會傷心難過痛恨嗎?作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自己應該對他說什麽?

是自己親手砸碎了絕世的白玉,如今又該怎麽修補?

李奉君緊跟着小皇帝的腳步跑進房間來,卻見小皇帝一手握着床幔,欲掀又不敢掀開的模樣。

他心中“突突”直跳,暗暗地打着鼓。

每一次餘太醫施針之後,太子要承受的痛苦都非常人可以想象。若是此時小皇帝前去打攪……

小皇帝的手緊緊捏了捏,還是一把掀開了床幔。

阮棠眼前,是一座白玉雕琢成的神像,正襟端坐在神臺之上。

他一身白衣不染纖塵,雙眸輕阖,長睫如羽,仿佛心懷慈悲普渡衆生的神明。

眼尾一道血紅的傷痕,仿佛折了翅膀的鳳凰,曾被地獄的烈火灼傷。

若不是他的臉色十分蒼白,額上也起了一層密密的細汗,只看他氣定神閑端坐在哪裏,根本看不出他到底隐忍了什麽痛苦。

阮棠的手緊緊捏了捏床幔,忘了把床幔挂上,盯着坐在床上的人,低聲問道:“你覺得怎麽樣?”

坐在床上的人聞聲睜開眼睛,擡眸看見眼前的小皇帝,淡淡地說道:“無事。”

阮棠盯着溫霁雲,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李奉君暗暗松了一口氣。

還好,小皇帝看不出什麽來。

太子殿下一再強調過,餘太醫給他施針這件事不得透露給小皇帝。

這幾日他和太子一起用言語哄騙着餘太醫。這餘太醫是個耿直性子,什麽事都不瞞小皇帝,餘太醫一直以為小皇帝知道溫霁雲的傷勢,李奉君已經讓小皇帝知道了自己給溫霁雲治傷的事情,因為在小皇帝面前沒有特意提起過。若是知道小皇帝還被蒙在鼓裏,他斷然是不會去欺君瞞上的。

若是太子殿下被小皇帝看出一點不對來,硬要傳餘太醫來當面問,那餘太醫恐怕當着小皇帝的面将實情吐露出來。

雖然李奉君不知道太子殿下一定要隐瞞小皇帝的目的,但太子殿下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道理,而且從未有過差錯,他從不懷疑太子殿下的決定。

憑他自己的推斷,太子殿下也許是為了不讓小皇帝知道,治愈他哪怕還有半點希望,要讓小皇帝完全放下戒備。

小皇帝望着溫霁雲,沉默了良久,方才說道:“我給你……帶了桃子。”

小皇帝身後的一名小太監連忙把裝着桃肉的食盒打開,将一盤新鮮切好的桃肉放在床頭能伸手夠到的小桌子上。

白裏透着粉紅的桃肉上,叉着昨日用過的小金叉子。

阮棠望着溫霁雲,說道:“你吃一點吧。”

溫霁雲擡起手。

修長蒼白的五指微微顫抖,握住了桃肉上的叉子,慢慢地拿起來。

“叮當——”

一聲脆響,叉子帶着桃肉,落在地上。

懸在半空中的五指,顫抖得更厲害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溫:柔弱、可憐、無助.jpg

軟糖:TvT都是我的錯

李奉君:我願稱你為——溫|影|帝

無獎問答:溫溫是不是真的小可憐?

A.是是是,手手都拿不動東西了超級可憐的!

B.影帝!都是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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