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高順打起書房的簾子,孟昭腳踏進去,只見廖夫人正中坐着翻看文書,一身家常衣服,簡單一個發髻,插了幾根珠釵,耳朵上挂着石青墜子。平常到不能再平常,但穿到她身上,如此太師椅上坐着,竟然能顯得氣勢不俗。

聽到腳步聲,廖夫人擡起頭來,看到孟昭并不意外,只是放下手中的文書道:「你來了。」

孟昭直直的看着廖夫人,神情複雜起來,那天國公府的相見已經讓他意外過一回,這次仍然是個大驚喜,好一會才道:「這是曾……廠公的府邸?」

「明知故問。」廖夫人輕笑着說,她容貌極其明豔,如此淺笑頓時把悶氣的書房照的光亮起來。

孟昭說不出話來,宮女與太監對食是平常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宮女沒有辦法出宮,只得跟太監一處算是聊勝與無。得勢大太監在外頭娶妻的也不在少數,但廖夫人是已婚婦人,丈夫蔡大人還活着,廖夫人還在蔡家生了一子一女。

看了半日的文書,廖夫人也覺得有些累了,便站起身來,走到孟昭面前。孟昭的長相容貌她并不是多喜歡,太像孟家人。道:「你還有什麽蠢問題要問,就現在問個明白。」

「我……本以為你是想跟我敘母子情份的。」孟昭深吸口氣才把這話說出來。

他真的如此想過,就像葉二太太說的,廖夫人在有夫有子之後還會來看他這個前頭的兒子,至少很在意他。換個人對這樣的兒子只會避之不及,已經是五品京官的太太,被得曉得二嫁,這絕不是光彩的事。

「你這樣想并沒有錯,你要不是我兒子,我不會讓你出現在這裏。」廖夫人想了想說着,停了一下又道:「不過你要是只想跟我敘母子情份,現在也可以走了,我不用人給我掙鳳冠霞坡,也不用人給我養老送終。而且……你再為官為宰,也與我沒關系。」

「你想要我做什麽?」孟昭說着,臉上神情傷感起來,看着廖夫人的臉,似乎想哭。

廖夫人看着他,伸手拍拍他的肩道:「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這樣就要哭,你能成什麽事!」

「我……從小就在繼母的謾罵中長大,只有祖母對我好,但你卻告訴我,祖母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孟昭說着,他不想讓自己太傷心,多愁善感這種情緒不應該發生他在身上,但此時看着廖夫人平靜的眼眸,忍不住道:「你是我親娘,懷胎十月把我生下來,我想跟你敘母子情份,難道我錯了嗎?」

廖夫人沒說話,素來明亮奪目的眼眸似乎也跟着黯淡了幾分,卻是道:「我不用你給我做什麽,我只想問你,你要我給你做什麽,或者說你對将來打算有什麽想法,都可以跟我說。」

「你派人試探我這麽久,終于确定我是可用之人了吧。」孟昭有幾分感傷又有幾分嘲諷,別人家的母親看到多年不見的兒子,會想着驗明正身這是常理。自家這個母親卻是要百般試探,确定合格之後這才上門來認親。

滿心的憂傷壓到心頭,讓孟昭有幾分苦悶,看向廖夫人又道:「那天看到你時我就曉得,這段母子情份對你不算什麽,有也好,沒有也罷,都無所謂。我若是來找你,那還可以坐下來說說話,我若是不來,自然是血緣情斷,從此只是陌路人。」

「天下之大可用之人太多了,沒有什麽事是非誰不可的。」廖夫人淡漠的聲音有幾分悲傷,直盯着孟昭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所以我才想把你扶起來。我并不求你回報什麽,也不求你一定要給我一條心,只想你能飛黃騰達,如願以償。我不是個好母親,你要的溫柔和母愛我都給不起,這是我唯一能給子女做的。」

「……」

說話間廖夫人回身從書桌上拿起一份調令,遞到孟昭手裏,道:「別在小白樓混了,沒什麽出息,這是禦前調令,拿着調令去述職你以後就可以出入乾清宮,到皇上跟前當差。這個差事能不能當的好,全憑你自己的能耐,就是丢了性命也沒人會去救你。」

孟昭怔怔地看着調令,擡頭看向廖夫人,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還有文書要看,你去吧。」廖夫人揮手說着,停了一下又道:「我最近都會在這裏,你要有事可以到這裏尋我。」

孟昭這才把調令握在手裏,貼身放好。起腳要走,在門口處卻是頓了一下,回頭看一眼廖夫人,雖然有幾分難以啓齒,卻是道:「聽說太監……都不太好,這樣跟着……真的好嗎?」

太監因為沒有性能力,便想出了許多變态折騰人的方法,對食宮女也好,娶的媳婦也好,被太監性虐至死的也不是沒有。

「我與他相識與早年,很久很久以前了。」廖夫人說着,頓了一下道:「我們現在很好,他比很多男人都更像男人。」

孟昭默然,這才起腳走了。

直到孟昭騎馬走了,曾初識才從後頭進門,直到前頭書房裏。廖夫人此時正院中負手站着,神情落末,似乎有幾分發怔,聽到腳步聲,低聲道:「家裏那兩個孽障恨我,說我不賢良,成日在外游蕩,連累他們名聲。他們就沒有想過,現在享的富貴全是我掙來的,只憑蔡大人那樣,只怕還在窮鄉僻壤裏吃苦受罪,連京城的門都進不了。現在這個也來問我,說想跟我敘母子之情錯了嗎?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的錯了……」

「在我眼裏,你是最好最美的。」曾初識輕聲說着,輕輕握住廖夫人的手,親了一下道:「你從來都是對的,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對的。」

「別用這種話來糊弄我。」廖夫人說着,想掙開曾初識的手,卻被曾初識抓的更緊了,只聽得他道:「我沒有兒女,沒有親友,也不需要他們,我只有你。」

葉景怡的婚事越來越近,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倒不顯得多忙亂。長房長孫的大喜,除了在京城的葉家族人外,在老家的族人也有要上京吃喜酒。旁人也就罷了,葉二老太太卻是提前寫信過來,要帶着孫子孫女上京來,一是給國公府道喜,二則也是料理京城的生意。

葉二老太太這支是國公府的正派曾孫,是第一代國公爺親弟弟的嫡長一脈,雖然血緣上有些遠了,但從禮法上說,這一脈跟國公府非常親。

當年第一代理國公成就大業,被封國公,很是關照兄弟,不曾想親弟弟卻是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對經商有興趣,國公爺無奈,便托關系在戶部挂了個行商的名,成了皇商。後來子孫雖不如初代人會經營理財,但這些年經營下來,又因上頭有人照看,幾代積累下來也成了巨富之家。

到葉二老太太這一代時,夫婿早亡只剩下一個獨子,偏偏兒子媳婦又早亡,只留下兩個孩子。依着葉老太爺的意思,是要把他們祖孫三人接到京中照顧。結果葉二老太太性格強勢,硬是撐起了門戶,把家裏生意打理的有生有色,撫養孫子孫女成人。

終于在葉景怡的婚禮之前,葉二老太太寫信說要上京來,葉老太太接到信就十分歡喜,忙派人把梧桐書院前頭一節院落收拾出來。以前不願意來就算了,這趟既然來了,肯定要留下多住些日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