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29根鐵柱 可憐的富貴花

江聽雪如何會不認得樊致遠, 哪怕這人化成灰,她都不會忘。更別說,對方如今只是年輕了。

他年輕了, 眉宇間的郁郁不得志與暴戾消失不見,還未上京科舉考試的他書生意氣, 揮斥方遒。

“江小姐,那日在書齋我還未好好謝過你。”說罷,樊致遠拱手彎腰,行了一禮。

江聽雪臉色煞白如紙, 在對方拱手時不由退後兩步, “我不認識你,你快走開!”

在極度驚恐中, 聲音被拉尖,顯得有幾分刺耳。

江聽雪又驚又怒。

她所有的噩夢都來源于這人, 倘若不是他,她何置于抛棄江家跟他上京!

如若樊致遠有真才實學、能讓她當上官夫人那便算了, 但他壓根就是一繡花枕頭。

江聽雪怨, 怨他蠱惑了她,同時又怕。因為自落榜後, 她被對方不順心時拳打腳踢是常有的事。

刻入骨子裏的恐懼, 讓她此時再見樊致遠, 幾乎要抑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樊致遠愣住, 擡頭打量她, 眼裏斂着驚疑與凝重,“江小姐,你不認得我了?在下姓樊,我們在書齋裏見過的, 當時你......”

“你閉嘴,我不認識你!”江聽雪高聲道。

如今他們還在街上,且位于主幹道,周圍行人不少。

江聽雪這一喊,四周的人紛紛扭頭,明顯可見,有些行人步子都慢了許多。

無論是哪個朝代的百姓,都最喜熱鬧了,如今街上好似要有熱鬧看,當然是趕緊圍觀。

顏茵站在江聽雪身旁,不明所以的伸出一根細白的手指,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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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江家的二小姐,真的越來越奇奇怪怪了。

他說他認識她,她又說她不認識他。所以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顏茵感覺要被繞暈了。

在衆人的圍觀下,樊致遠再次拱手,“江小姐,你是不是對在下有誤解,不妨請明言。”

松山縣的秀才不多,恰好樊致遠便是其中的一個,街上有不少人認識他。

一邊是為不少人代寫過書信的秀才子,另一邊是打扮出衆、但十分臉生的富家千金。

遂有旁觀的百姓道:“這位姑娘,樊秀才是個有禮,你可是對他有何誤會?”

“對啊姑娘,莫要說氣話。”

還有人嬉笑道,“樊秀才,莫不是你做了什麽讓人家姑娘羞赧的事情?男子漢大丈夫,敢做就要敢認。”

樊致遠臉上泛難,他正要開口,卻見這時江聽雪拉了旁邊那位身姿極為出衆的姑娘轉身就走。

赫然是不想再理會他。

樊致遠身子微微一僵,眼裏的神色變過一輪。

松山縣內最好的食館首飾鋪子,以及當鋪都集中在這條主街。

街上的一幕,被旁邊茶館二樓包廂裏的年輕男人盡收眼底。

男人修長的指尖在茶桌上輕敲兩下,若有所思。

松山縣就這一帶較為熱鬧,賀沉绛昨日聽她們說要出來逛,便不意外今日會見着江聽雪與顏茵。

但剛剛那一出,确實讓賀沉绛沒想到。

江聽雪,與一個秀才書生?

如果說,先前賀沉绛對江和暢的說辭存疑,那麽現在他信了。

書生的驚訝是真真切切的驚訝,江聽雪的恐懼與厭惡也絕做不得假。

賀沉绛吩咐,“讓人去查查那個秀才。”

柴陽點頭應聲。

賀沉绛擡手将包廂內的窗戶掩上了些,眸色暗沉。

從根本利益出發,像他這樣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

如果江聽雪......

被江聽雪拉着一路疾馳,顏茵懵懵的。

直到拐出主街,看着越走越偏僻,顏茵忍不住小聲說,“妹妹,咱們要去哪兒?”

江聽雪驟然回神,她面上殘餘着驚人的蒼白,這讓她看起來像極了一個大病初愈的人,“姐姐,我感覺不大舒服,咱們要不回府吧。”

在出府前,江聽雪做了詳盡的計劃。

首先要去新開的首飾鋪掃貨,然後再去八珍樓吃最貴的招牌菜,等飯罷,再去布莊挑幾匹上好的衣料子。

至于這結賬,當然是姐姐來,左右她不缺銀子。

但偶遇樊致遠後,江聽雪完全沒心思繼續逛了,如今她只想盡快回到府中,關好屋門誰也不讓進來。

她得好好冷靜,仔細想後面的路該如何走。

聽江聽雪說要回府,顏茵歡喜同意。

她本就興致缺缺,況且先前被馬鞍磨破的大腿側還有些疼,不大想走路。

遂,一行人原路返回。

說來也巧,在江府門口,她們遇到了江鴻鹄。不過不同的是,她們是回來,江鴻鹄是正要出府。

江鴻鹄一看見她們,眸光驟亮,他摸出自己的玉扇子搖啊搖,“兩位妹妹這是從哪兒回來?”

他雖是次子,但今年及冠,年歲比兩人都要長些。

顏茵盯着江鴻鹄的扇子,實在不懂在這逐漸轉涼的天,為何還要用到扇子。

江聽雪臉色依舊難看。

江鴻鹄搖扇的動作一頓,終于發現江聽雪不對勁了,“二妹妹,你為何如此神情?活脫脫被負心漢傷害了一般。”

江鴻鹄向來是嘴上沒門把的,吃喝玩樂,啥正事也不幹。

“你給我把髒嘴閉上,剛剛吃過糞是吧,張嘴就這麽熏人。”江聽雪目光一縮,下意識罵回去。

上一世住在京城胡同小巷裏,江聽雪每日聽的最多的,莫過于鄰裏婦人間吵架,什麽髒字眼都用,反正能把對方罵得啞口無言就對了。

聽多了,後來江聽雪也會了。

“啪噠。”

江鴻鹄手上的扇子掉地上了。

他嘴巴微張,難以想象的看着江聽雪,這真是他那個性子含蓄的妹妹?

她、她怎會說出那般的話。

顏茵也驚訝,不過驚訝完,她覺得江聽雪說得對。

敗壞女兒家的名聲确實該罵,至于罵得難不難聽,這是另一回事。

江聽雪罵完猛地回神,眼裏的懊惱一掠而過,當即也不管顏茵與江鴻鹄,快步入府,拐過長廊,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見江聽雪回,顏茵也回去。

江鴻鹄喊:“大妹妹!”

顏茵不理會他。

臨街茶館,二樓包廂。

“......讓他們做好準備,十日之內,我必到橫縣。”賀沉绛對着小二打扮的岳山吩咐。

後者應聲。

來到松山縣實屬無奈,從一開始,賀沉绛要去的本就是揚州旁的橫縣。

不是橫縣有多繁華,多山清水秀值得游玩。而且李福壽告訴他,那裏有一塊特別的花圃田。

裏面種着那些讓人成瘾、讓人瘋癫的“仙草”。

賀沉绛必須去看一看。

有人敲響包廂的門,敲門聲三輕一重,一共四聲。

賀沉绛看向岳山,“你先回吧。”

岳山:“是。”

包廂的門推開,岳山出去,外面的柴陽進來。

兩人的身影迅速交錯後,包廂門再次關上。二樓長廊處靜悄悄的,無一人所覺。

柴陽:“爺,那個秀才的背景查出來了。”

賀沉绛并不意外他速度如此快。

松山縣就丁點大,這裏的秀才定是響當當的人物,随便一問,便什麽都清楚了。要是這都查不清楚,柴陽幹脆自個收拾包袱回京城算了。

賀沉绛:“說吧。”

柴陽将查到的一切娓娓道來,“樊致遠,年二十,松山縣本地人,七歲喪父,家貧,家中唯有寡母一人。三年前,樊致遠成為秀才......”

當然,除去這些表面信息以外,柴陽還查到了其他。比如這位樊秀才以前與江二小姐見過兩面。

第一面在寺廟裏,江聽雪用于求福的紅帶子被吹跑,樊秀才幫她追回。

第二面在書齋裏,樊秀才幫江聽雪選話本,而江聽雪為他畫了一些繡圖樣式給秀才母親。

兩人很是投緣,多聊了幾句。

柴陽将這小事一一告之,在他看來,這樊致遠跟普通的秀才沒兩樣。

賀沉绛聽聞,眉頭微擰,“确定他們只是見過兩面?”

柴陽:“屬下确定!”

這四字铿锵有力,回答得擲地有聲。

賀沉绛轉動手裏的翠綠扳指,若有所思。

他們只見過的兩次,如若中間無變故,江聽雪的态度絕不會如此抗拒。

所以這變故到底是什麽?

落水,然後......知曉了未來之事麽?

柴陽疑惑,“爺,這樊秀才有問題?”

賀沉绛斂神,“沒問題,暫且不用管他。”

“爺,還有一事。”柴陽沉聲說,“您上次吩咐京城的人查顏家,方才消息來了,我順帶給您梢上來。”

說罷,柴陽從懷裏拿出一花生米大小的黑丸,從外觀看,這像是某種藥材。

柴陽将東西遞過,賀沉绛随手将其放入面前的茶壺中。

約莫一刻鐘後,只見投入茶壺的“藥材”神奇的膨脹變大,最後竟成了一張被疊起來的紙。

賀沉绛手一伸,将茶壺裏的東西取出。

紙張材質奇特,濕水不易破,上面的字亦沒有随着被水浸泡而暈開墨。

賀沉绛将紙張展開,這紙上的字極小,若不是眼力好,還真不一定能瞧清楚。

看着那上面的一行行字,賀沉绛眉梢微揚。

顏家的情況,倒是比他之前想象的還要水深火熱。

顏修德被關在了大理寺,其子顏游風不久後亦因貪污受賄之罪被捕。

按理說,宗族應該會同氣連枝,一共榮辱。顏大房有難,二房三房應該竭力幫助。

也确實,一開始二房确實出力了,但随着顏家的三房進宮,向他那位三哥提交了一本賬本,二房立刻消停,偃旗息鼓。

那是一本印有顏修德私印的賬本,其內詳盡記錄了一筆筆從軍饷來的收益。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旁人只道顏修德貪污軍饷,因此入了大理寺。

不過聯系起前段時間他三哥失敗的求親,賀沉绛覺得顏家大房可能被擺了一道。

至于被設計的原因有很多,但也不在乎是,權。

顏修德有一子二女,長子顏游風,長女顏矜,以及幺女顏茵。

長女顏矜已出嫁,嫁至洛陽趙家,夫妻琴瑟和鳴,育有一子。

幺女顏茵年十六,豔冠京城,大半個月前下落不明。

賀沉绛眸光一滞。

豔冠京城,下落不明?

這兩個詞聯系起來可不是什麽好意思。

沉吟片刻,賀沉绛扭頭看向柴陽,“你可聽說顏家長房那位二千金之名?”

柴陽正色,“當然。”

不是他八卦,而是對方聲明太盛,估計也就像爺這種經常有事離京、且對女色全然不上心的人才會不清楚。

柴陽繼續道:“傳聞顏總督幺女秋水為神玉作骨,芙蓉如面柳似眉,有仙人之姿,牡丹之魄,見過者無一不為其傾心。”

賀沉绛看他說的認真,不由問:“你見過她?”

柴陽:“......不曾。”

賀沉绛嘴角抽了抽,“既然不曾,何必如此言辭鑿鑿。依我看,這不過是世人為了恭維顏修德而吹捧他的千金,故而誇大其詞罷了。”

而說這話時,賀沉绛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張又純又魅的精致臉蛋。

那才是天生的姝麗秾豔,尤其是那雙眼角染着薄紅的狐貍眸子,看人時魅得深情,卻偏生清泉似的幹淨,叫人一眼能看到底。

賀沉绛覺得,那才是真正的牡丹之魄,豔冠京城。

她沒傳出美名,只因家境平平,吸引不了追求噱頭的文人墨客。

不過一轉念,賀沉绛想起“下落不明”四字。

賀沉绛:“柴陽,如果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家中遭逢巨變、父兄接連入獄後,你會去哪兒?”

柴陽沉默,仔細思考後回答:“如若是我,倘若我還能自由行動,我一定會去洛陽!”

顏家的長女嫁了洛陽趙家,京城與洛陽相隔一段距離,是個好的避風處。

頓了頓,柴陽繼續道:“只是,她怕是走不出京城。”

父兄倒臺,沒了庇護的富貴花會任人采撷。

大家都是男人,賀沉绛當然明白柴陽話中之意,“顏修德此人忠直,是個棟梁,可惜平時不夠謹慎,也可惜他女兒了......”

柴陽心裏暗自點頭。

這兩年殿下在朝中的勢頭越來越猛,三皇子最近知曉了殿下身份,當然是坐立難安,不然也不會有顏修德這一出殺雞儆猴,以此逼迫其他朝臣站隊。

賀沉绛吩咐道:“讓大理寺的人多加照拂顏修德,在我回京前,別讓人到閻王殿報到。至于顏游風不用管,有人自會給他脫困。”

顏修德是可用的,如若就此沒了,實屬大寧的遺憾。

柴陽一頓。

顏游風不用管?

但随即想起京中某位橫行霸道、曾當街放出豪言要當顏夫人的郡主,當即了然。

好吧,那位一條赤鞭抽遍京中纨绔的将軍府小郡主,确實會千方百計地不讓心上人受苦。

柴陽擡眸,又問,“爺,那顏修德的幺女......”

賀沉绛面無表情,眸光淡淡,“距離她下落不明,時間已過去大半個月,她如今多半是在某些藏污納垢的人的帳中,你說我能怎麽辦?”

柴陽了然。

爺的意思,那就是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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