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5根鐵柱 嬌氣包
江聽雪知曉今早要去爬山, 卻不知道這一次行程竟還有外人加入。如今瞧着席雲與樊致遠兩人,她面色僵硬。
席雲是個粗神經的,并未将昨日江聽雪的異樣記在心裏, 此時再見到她,依舊很高興的上前搭話。
樊致遠站在一旁, 嘴角挂着淺笑,存在感不尖銳,卻也不易讓人忽視。
江聽雪幹巴巴的說,“時間不早了, 我們啓程吧。”
“江二小姐說的是, 我們啓程吧。此行上山,到正午時分時, 想來我們能到達山上的楓亭。”席雲跟着附和。
顏茵細白的手指絞了絞,在賀沉绛一臉深意中, 咬牙也跟上。
登山便登山,反正也最後一次。
這楓山雖別有韻味, 但橫縣到底不是大地方, 能看出這地方的旅客不多。
當踏上石板階梯時,顏茵低頭看着腳下厚實的石階, 眼裏冒出些許疑惑。
席雲是個相當健談的人, 自登山始, 他的嘴巴便沒合過。
他知道賀沉绛與顏茵從河東來, 故而先聊起松山縣的風土人情, 又将話題轉至河東,與賀沉绛談河東。
賀沉绛應對自如。
顏茵忍不住開口,“席公子。”
女孩兒的聲音清甜,宛若夏季時節一咬便汁水橫溢的脆藕。
她一說話, 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她,席雲當即說:“大小姐有何指教?”
從某種角度來說,顏茵其實是個挺固執的人。沒想明白的問題她會一直想,依舊想不明白,幹脆開口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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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茵:“席公子,你是常來橫縣麽?”
席雲摸了摸下巴,“也不算常來,一年有個五六次罷了。不過積少成多,這些年下來,橫縣我熟悉。”
聽對方說熟悉,顏茵遂又問,“橫縣的地方官可熱衷于建設?連這登山的路都修得這般好。”
比起荒野莽林的雜草叢生,只能靠人走出一條路,這座楓山自山腳起,竟鋪了青石板的登山石階。
顏茵只登過一次山,那座山坐落于京城郊外。京城繁華至極,哪怕是郊外的山,也是個熱鬧之地。
那種地方有登山石階,顏茵半點也不奇怪,但這裏......
席雲愣住,“......啊,沒有的事。”
他左右看看,見這山中綠樹環繞,石階幽寂,除了他們這一行再無旁人後,才說:“橫縣那位官爺可不是個愛民的。前些年有位富家公子失手打死人,死者家屬告到官衙處,縣老爺收了一筆銀子後,把告官的人給趕出去了。”
席雲腳踏了踏石階,“至于這一條道啊,是當地一位雲姓富商斥資修建的。那位富商人極愛登山,也甚是喜愛各類奇異花卉。他還在山中修建了一處花圃田,種滿了各色奇珍異植,前些年我還跟某好事者一起去瞧過一眼呢,那花圃田确實打理得不錯。不過聽聞最近那花圃田要重新整理,不許外人随意進去看了。”
顏茵恍然,“原來如此,我剛才還以為這修路的是官府。”
結果地方官并沒有她以為那般愛民如子與財大氣粗。
她與席雲說着話,專心致志的,故而顏茵沒看見自她将話題扯至石階上時,走在她身側的男人側眸看她,眼裏多了幾分深意。
這山中的石階算不得寬,一行人一起上山,是萬萬不可能并肩都而行的。
他們一行五人,走着走着,成了江聽雪與樊致遠在最前方,席雲在中間,顏茵與賀沉绛墊後。
席雲與顏茵搭上話以後,他整個人如同一條奇怪的分界線,将前後兩個區域切分開。
各自有各自的氣氛。
前邊尴尬沉默,後面其樂融融。
不過席雲尚在興頭上,并未察覺前邊的過分沉默。
樊致遠眸光微動,扭頭去看身邊的少女,她雖算不算美豔,卻也有幾分清秀。
“江二小姐,恕我冒昧,在下之前是否有不慎冒犯過你的地方?”樊致遠主動開口。
江聽雪皮笑肉不笑,“樊公子說笑了,你我只有幾面之緣,談何冒犯一說。”
樊致遠眸光微閃,繼續找話題。
這楓山确實不錯,曲徑通幽,水木清華,林間偶爾有可愛的小鳥兒飛過,山情水意,風景怡人。
但它再不錯,在接連不斷地走了兩刻鐘後,顏茵還是累了。
腳掌軟綿綿的,腿也有些疼,使不上勁兒,顏茵覺得自己不行了。
她想休息。
但除卻她的四人裏,每一個都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哪怕是同為女子的江聽雪,也沒有先開口。
顏茵為此難以啓齒,她咬咬牙繼續走,心裏默念道:二十兩銀子,二十兩銀子......
“大小姐,你說什麽?”前方的席雲聞聲回頭,以為顏茵像先前那般跟他搭話。
顏茵一愣,白皙的臉頰飛紅,“我、我方才有說話嗎?”
席雲見狀,忽然也不确定,“沒有麽?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顏茵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這林間多聲響,想來是你聽錯了。”
這話才說完,旁邊有人輕笑了聲,聲音低沉,醇厚如蘊藏多年的美酒。
席雲不明所以,“季兄?”
賀沉绛感嘆,“這林間确實多聲響,說不準育有學舌的鹦鹉。”
顏茵耳尖紅紅,低眸不敢去看他。
又熬了一刻鐘,顏茵只覺腳掌火辣辣,踏在青石街上時,仿佛每一步都帶出烈火般的灼熱感,燒得她筋疲力盡,恨不得找塊幹淨的石頭坐下原地歇息。
她真的不行了。
黑發雪膚的女孩兒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偷偷拽了拽身旁男人的衣袍一角。
引得對方的注意後,顏茵小聲說,“你累不累呀?”
賀沉绛佯裝不懂,“不累。”
前面的席雲再次回首。
顏茵一頓,濃密的眼睫撲騰得厲害,“夫君,我們稍作休息好不好?”
走了那般長的一段,女孩兒臉頰泛起幾絲疲憊的粉意。
她眸光澄清,滿含期待地望向賀沉绛,墨玉般的眼瞳裏倒映出一個模糊身影。
賀沉绛眉峰微揚,盯了她一會兒,直到把顏茵緊張得不敢眨眼,才說:“既然夫人累了,那便歇一會兒吧。”
賀沉绛說話時并未像顏茵一般故意壓低聲音,故而他一開口,所有人都聽見了。
“也好,歇一歇吧,二小姐應該也累了。”樊致遠笑着說。
席雲環顧一周,發現幾塊石頭,“那處較為平緩,咱們要不到那兒去?待會把錦巾往石頭上一墊,還能坐一坐。”
幾人欣然同意。
顏茵愛幹淨,把幾塊石頭看過一輪,挑中相對幹淨的一塊,然後從袖中拿出兩條帕子,一絲不茍的鋪在上面。
鋪完後提着裙子坐下,終于坐下的那刻,女孩兒的大眼睛惬意的眯起,像一只偷吃了雞腿的小狐貍,一本滿足。
總算活過來了。
江聽雪想了想,在顏茵旁邊坐下。
賀沉绛看向席雲,“席兄,你方才提過的那處花圃田,距離此處約莫有多遠?”
席雲并不意外對方會忽然挑起這話題。
嬌妻登山累了,找個好些的休息地方也很尋常。
他前些年還聽說,花圃田的主人會上些茶水給登山的旅人呢。
遂,席雲實話實說:“挺遠的,至少還得走一個多時辰。”
實在是,從開始到現在他們其實也沒走多久。
顏茵一聽還有一個多時辰,小臉垮下來了,“他們為何住山裏,與世隔絕真不會生活不方便麽......”
席雲撓了撓頭,“大抵是個人怪癖吧。”
歇息了約莫半刻鐘,一行人再次啓程。
這一個上午,顏茵覺得每一刻都是煎熬,好似又回到了前些年她被阿兄騙去登山,險些走斷腳的時候。
顏茵已經不記得自己停下來休息過多少回了。
腳掌火辣,腿部的筋絡瘋狂跳動着抗議,陽光穿透林葉落下,顏茵看着那滿地的、一動不動的細碎斑駁,陡然生出幾分羨慕。
她也不想動了。
賀沉绛扭頭看她,只見他身側的女孩兒額上冒着薄汗,白皙臉頰上的粉意更甚。
不知是太累,還是委屈得不想繼續走了,她黑白分明的眼裏泛起淺淡的水意,将眼瞳浸透得濕漉漉的。
賀沉绛輕啧了聲,“要背你麽?”
顏茵下意識回絕說不要。
男人長眉微揚,“真不要?從這裏去花圃田還都走一個時辰。倘若再像先前那般磨磨蹭蹭,夫人,今夜我想我們得在山上過夜。”
席雲心知女兒家體力定然是沒有男人好的,當下也勸了一嘴,“是啊江大小姐,路還遠着呢,反正你與季兄又是夫妻,讓他背你也無妨。”
顏茵聽着那一句“路還遠着呢”,只覺得頭暈眼花,雙腳更軟,而等反應過來,她才發現自己說了聲好。
“上來。”賀沉绛轉過去,背對着顏茵。
最前面的江聽雪與樊致遠不知何時停下了,回頭看着他們。
顏茵抿了抿唇,到底是攀上了賀沉绛的背。
男人的脊背很是寬厚,哪怕隔着衣袍,她依舊能感覺到底下結實的肌理。
這無疑是一具極具爆發力的身軀,孔武有力,像豹子一樣的強壯。
賀沉绛背對着顏茵,瞧不見她人,但因為視覺受限,嗅覺更為清晰。
他聞到一陣比平常更濃郁的香氣飄入鼻中,還不待他仔細聞嗅,軟弱無骨的嬌軀貼到他脊背上。
雖說對方的上身一觸即離,但賀沉绛還是感覺到了。
那處飽滿的,軟乎乎的,且分量驚人。
賀沉绛脊背上的肌肉驟然繃緊,全身僵硬,但介于對方只是稍稍碰了一下、而後很快直起腰肢,所以他的異樣倒沒被顏茵發現。
顏茵的手扶在他肩膀上,一開始只敢抓住一點點衣袍,但被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颠了幾下後,因為害怕掉下來,顏茵幹脆穩穩扶住對方的肩膀。
江聽雪看着不遠處的男人,眼神有些發愣,眼底蔓出幾許暗色。
她也很累,腳很疼啊,她也想有人能背她一程,那般的疼惜,那般的小心翼翼......
羨慕,妒忌,不甘種種情緒交織,讓江聽雪覺得牙根發軟。那個此前盤旋在心中、尚且還些猶豫的決定,這一刻只剩下堅定。
而江聽雪不知曉,她在看賀沉绛,她旁邊的樊致遠則在看她。
顏茵不用自己走路之後,瞬間感覺活過來了。
攀在賀沉绛的背上,顏茵又休息了半晌後,終于有空賞景了。
空山綠林,分外的寧靜與清幽,有風拂來一絲不知名的花香,偶爾也能看見被風卷着飄遠的嫩黃色花瓣。
顏茵喃喃說,“這地方挺漂亮的。”
這話剛落,她身前的男人失笑,“現在覺得漂亮了?”
顏茵不聰明,但也不至于聽不出對方在嘲笑她。
于是她不說話了。
少了顏茵這個嬌氣包時不時喊休息後,第一個撐不住的換成了江聽雪。
雙腿發軟,看不見的滾燙熱氣自下而上的冒,蒸得她汗如雨下。
但她是個要強的,不想在這裏露了怯意,一路咬牙繼續。
“席公子,我們還有多久才到楓林?”江聽雪喘着氣開口。
他們是來賞楓的,當然是去的楓林。
至于花圃田?
先不說那裏可能不待客了,江聽雪單純覺得不去那等浪費時間的休息地,她還能節省幾步路程。
席雲也看出她實在累,想了想,于是道:“楓林還有一個時辰。要不還是去花圃田稍坐休息,歷時給些銀子,讓主人家行個方便。”
接着席雲說了花圃田與楓林的大致位置。
顏茵聽明白了,花圃田在半山腰位置,中途往西拐,而楓林卻得沿着石階一路走到盡頭,最後往東行三百米才能到。
江聽雪一聽楓林這般的遠,立馬選了花圃田。
席雲看着顏茵,想等她做個選擇,後者疑惑的眨了眨眼。
賀沉绛笑哼一聲,“她又不累,看她做什麽?”
顏茵反應過來,臉頰紅了紅。
席雲輕咳了聲,“既然如此,那我們去花圃田吧。”
一行人繼續登山。
剛開始江聽雪覺得,登山仿佛遙遙無盡頭是絕望。然而後來,當她千辛萬苦終于走到花圃田,卻發現那座宅院大門緊閉時,她對絕望有了新的認知。
圈着花圃田的宅院不開門!敲門喊話也沒人應!!
那一瞬間,江聽雪仿佛從天庭跌入閻羅殿,險些兩眼一閉暈過去。
顏茵從賀沉绛背上下來。
席雲這時已經敲過兩輪的門,然而裏頭無人應聲,仔細一聽,其內也無聲響。
“難不成人都外出了?”席雲疑惑。
他只來過這裏一次,但上次可不是如今這般情況。
不過幸好,屋宅外建有一套石桌石椅,可供旅人休息。
江聽雪此時已經在石椅上坐下了,石桌石椅頂上無遮擋,風吹日曬的,上面鋪了厚厚一層塵土細沙,但又累又心梗的江聽雪早已沒心思嫌棄了,看見石椅便坐下。
反觀顏茵,她被賀沉绛背了一路,又吹了一路清爽的山風,人緩過來了,有那嫌棄的精力,如今正拿着自己的小帕子仔細把石椅上的灰拭幹淨。
擦幹淨,再坐下休息。
江聽雪見她這般仔細,太陽穴跳了跳。
三個男人則聚在一起商量,這宅屋的圍牆不矮,除非是武藝高強的人否則難以翻越,如今從外喊門沒人開,确實沒辦法了。
席雲長嘆,“沒轍了,誰讓我們這般倒黴,竟遇上花圃田主人外出,且這宅中還空無一人。”
樊致遠安慰道:“往好處想,這屋外有桌椅,倒也能坐。”
賀沉绛看向面前這座宅子。
屋內無人?
恐怕對方只是不來開門罷了。
側眸看了不遠處的樹冠,賀沉绛打了個隐晦的手勢。
似乎有風拂過,吹動樹冠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