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5根鐵柱 共寝
顏茵聽說賀沉绛要停船, 當下就着急了。她絞盡腦汁搗鼓的這一出,可不是為了讓對方給她治好。
躺在榻上的少女緩緩睜開眼,“我其實感覺還行, 不要吃藥......”
她還在發熱,鼻音比平日重一些, 聲音更軟些,像一塊飄逸着甜意的小奶糕。
顏茵開口的第一瞬息,賀沉绛便注意到了。
男人的目光當即移回,狹長的眸深如潭, 見她醒來, 渾身氣息頓時平和了許多,“生病就得吃藥, 這事沒得商量。”
這話不容置喙,但說話時語氣卻很輕柔。
顏茵抿了抿唇, 才說,“我們都快入京了, 入京之後再去醫館也一樣。”
賀沉绛聽她說着“我們”, 心裏忍不住泛起些難以言說的雀躍。
柔和攀上男人俊美的眼角眉梢,“不會耽擱多少時間, 此番乘風航行, 航行花的時間本就比原計劃的少。”
說着, 又伸手探了探女孩兒額上的溫度, 發現還是有些高, 轉頭對岳山說,“岳山,你先去配些退熱的藥。”
岳山斂去眸中的驚訝,應聲下去。
在踏出顏茵房間時, 他心情頗為複雜。
自幼年始,他就跟在這位潛龍在淵的皇子身邊,對方寄住在賀太師家中,太師之女與殿下相處多年,說是半個妹妹也使得。
但此前,岳山還從未見過這種小心翼翼的溫柔出現在殿下的身上。
仿佛是兇惡的野獸盡數收起了身上的爪牙,輕輕地用自己最柔軟的鼻尖,觸碰山間那朵開得正豔的薔薇。
岳山莫名生出一股擔憂。
為君者有軟肋,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更何況如今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三皇子。
顏茵身體不适,在發現無力改變賀沉绛的想法後,自己把自己氣得暈乎乎,很快昏睡過去。
待一覺醒來,窗外的光影已經暗淡了八分,黃昏過去,天上的墨色正肆意占據着蒼穹。
光影淺淺,男人偉岸的身影有大半陰影落于榻上,如同圈着財寶的巨龍之尾,女孩兒枕在其中,多了一絲意味不明的親密。
顏茵一驚,定睛再看,發現是賀沉绛。
他坐在竹椅上,寬大的手掌上正捧着一本書,正低頭閱讀着。
賀沉绛準備翻書的動作一頓,轉而将書阖上,随即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顏茵的額頭。
“還是有些熱。”賀沉绛收回手,“起來坐會兒,老躺着會把人躺迷糊。”
顏茵慢慢眨了眨眼。
她面上還有紅斑,而且不止一塊,在房中燭芒映照下,當然沒有先前好看。
賀沉绛覺得他可能中邪了,竟覺得那一眨眼有種懵懂的可愛。
顏茵慢吞吞從榻上坐起,睡了那般久,确實骨頭都要酥掉了。
賀沉绛又說:“待會兒把藥喝了。”
顏茵張嘴正想說話,這時房門被敲響。
敲門的人大抵以為顏茵還在睡,故而只敲了一下,而且還是輕輕的。
賀沉绛眉頭松動了些,“進。”
房門被推開,端着藥的小滿從外走進。
看着那碗藥,顏茵一僵,有些不可思議。
怎會有藥?
先前那個國字臉的侍衛不是還說船上無藥材嗎?
在小滿将藥碗端近時,賀沉绛忽然伸手,前者一愣。
賀沉绛:“拿來。”
小滿恍然大悟,立刻将手中的藥碗遞過去。
等賀沉绛接了那碗黑壓壓的藥,一轉頭,眉心狠狠一跳。
只見方才已經從床上坐起的少女,這會兒又躺下去了,她不僅躺下,還用薄被将自己腦袋給蒙住。
“我有點困,再睡一會兒。”被子下傳出女孩兒鼻音略重的聲音。
賀沉绛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拉住被子一角,将其掀開。
掀開時受到些許阻礙,還能從薄被旁邊看見一只抓着被角的白生生的小手。
哪怕是單手,賀沉绛的力氣都比顏茵大,最後男人強硬将被子掀開。
女孩兒的一雙眼睛蒙了霧一般的濕漉漉,比往日多了幾分可憐兮兮。
賀沉绛一頓,某些湧到喉間的話被下意識咽下去,等再開口時語氣柔和了不少,“這藥不苦。”
顏茵立馬說:“你又沒喝過,怎知不苦?”
這話有理有據,倒也挑不出毛病。
賀沉绛聽她這般說,也不知怎的,竟低頭抿了一口碗中的中藥,“沒騙你,确實不苦。”
顏茵眼珠子轉了轉,“你都喝過啦,我不要!”
跟剛剛一樣,這話同樣說的理直氣壯。
賀沉绛被她氣笑,“你倒把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用在這種地方。去廚房再端一碗過來。”
後半句是對旁邊候着的小滿說的。
小滿迅速去廚房。
顏茵依舊躺在床上,她悄悄把被子扯回來,一點一點的重新再把自己蓋住,不過在男人逐漸銳利與深沉的目光中,她到底沒敢像之前那樣全部蓋住腦袋。
蓋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睫濃密的大眼睛,不時還緊張地眨兩下。
賀沉绛盯着她,“等藥來了,不準再找這樣那樣的借口。”
沒有應答,那雙露在外面的黑漆漆眼珠子咕嚕嚕的到處轉了轉。
賀沉绛一看就知道她又在打小算盤,本來想責罵兩句,但瞧見她額頭跟臉上的紅斑,責罵的話像是長了荊棘一樣卡在喉嚨,怎麽也沒能說出來。
賀沉绛倒把自己哽住了。
沉默在房間裏蔓開,浪濤拍打在沙船面上的聲音合着清風拂來,倒有種別樣的寧靜。
不久後,小滿端着藥進來了。
賀沉绛擡手将藥接過,淡淡的目光掃過縮在床上的女孩,“起來。”
顏茵從榻上坐起,摸摸自己的額頭,“已經不燙了。”
賀沉绛看着她不說話。
顏茵一本正經的說:“真的不燙了,我已經好了。”
男人擡手過去,想再探探她額上溫度。
顏茵看見他動作了,知道該把自己的手挪開,奈何醒來不久、且還生着病,反應慢了少許。
男人帶着厚繭的大掌覆了上去,所觸及之處一片細嫩,宛若是枝頭上新生的小芽苞。
女孩兒細白的手指蜷縮了下,小手跟白鯉一般從男人大掌下溜出。
斂去眸中暗色,賀沉绛不緩不急的說:“還熱,喝藥吧。”
顏茵反駁:“不熱了,是你手心涼,才覺得熱!”
賀沉绛眉梢微揚,随即将手中的藥碗放在旁邊的小桌上,顏茵見狀心頭一喜,而下個瞬息,卻見擱下藥碗的男人忽然靠近。
距離瞬間被縮短,對方湊近,與她額頭相抵。
顏茵下意識屏起了呼吸,一雙仿佛蒙着水意的眸子驟然大睜了些。
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臉上,淺淺的,輕柔的,像春日裏拂過田野的風。
從對方的眼瞳裏,顏茵看到了自己的小半張臉。
她額頭上長了兩處紅斑,鼻梁上也有,眼睛下少許的地方也沒落下。
憑心而論,顏茵覺得現在的她一點都不好看。
除了郎中與侍從,極少人會這般的靠近病者。畢竟“過病氣”一說,從老早就開始了。
但顏茵瞧見那雙漆黑的眸子很是平靜,眸底暗沉沉的,仿佛是墜入了硯臺的深潭。
太近了,近到彼此呼吸交纏,顏茵慢慢漲紅的臉。
賀沉绛停頓片刻才退開,然後重新将藥拿過,“臉都紅了,還敢說高熱已退,本就不聰明,竟還敢不喝藥......”
顏茵氣鼓鼓,她之前就覺得這人骨子裏挺惡劣的,如今再次得到了确認。
還說她笨,他真是壞透了!
氣在頭上,故而顏茵并沒有發現,已經移開眼的男人的聲音裏帶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僵硬。
像是不自在,也像是其他的什麽。
把他手裏的藥接過,顏茵開始趕人,“藥我會喝,你先去忙。”
意思就是不要他繼續待在這裏了。
賀沉绛穩如泰山的坐着,“你先把藥給喝了。”
頓了頓,他補上一句,“我剛剛試過了,不苦。”
被他盯得沒辦法,顏茵只能捧起藥碗慢慢的喝。
黑如墨的藥汁一入口,女兒家秀氣的眉頭就擰了起來。
艱難的把口中的藥咽下去以後,顏茵擡頭,一張小臉蛋苦得皺巴巴的,“明明很苦。”
賀沉绛很自然的第一碗藥,當着顏茵的面再喝一口,“不苦。”
他倒是眉眼平和,八風不動,仿佛碗中的是涼白開。
顏茵:“......”
賀沉绛催促她,“趕緊喝完,涼了就沒效果了。”
顏茵扁了扁嘴,猶猶豫豫的,手裏的那碗藥怎麽也送不到嘴邊。
賀沉绛輕啧了聲,轉頭對小滿吩咐說:“去拿些蜜餞來。”
最後和着蜜餞,顏茵花了一刻多鐘才把藥給喝完。
顏茵總算松了一口氣,在她以為賀沉绛總該出去時,對方拿起旁邊的書繼續看。
男人的目光落在書上,卻對小滿吩咐說:“去多拿一床被褥枕頭過來。”
小滿稍愣,反應過來連忙去了。
顏茵很是錯愕。
她都病了,他還要歇在她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