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英雄之歌
8.
"汛期已過,您老決定出多少兵?"迅雷問。
"用不着你,麥州州師足夠。"靖共答。
"麥州州小,柴望又一向不屯兵,小石城遠在邊境,一路艱險,抵達小石城軍力恐怕已損失不小,勝算不大。"迅雷解釋道。
靖共輕蔑的哼了一聲,"你知道我為何信任重用你?"
"迅雷對您赤膽忠心。"
"錯!因為你足夠蠢,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你以為我在乎這小小一仗的勝敗嗎?柴望一向不聽我號令,麥州最富,卻不肯增稅向朝廷上貢。若不是因他将枭王一場大水淹沒的麥州救回來,不得不任命他為州候,我會容他嗎?本想利用無知的女王除了他,予王卻從不涉政,臺輔嘴又硬,當朝女王更不聽話,一直拖到現在。如今正是時候,讓他們龍虎相争兩敗俱傷,到時不用我罷免,他自己面子挂不住就會辭官,我淨得了麥州和小石城。"
"您深謀遠慮,但他未必肯出兵啊。"迅雷還是擔心。
"叫他到金波宮來,請我們可愛的景王陛下親口對他下旨,讓他兒子親征,除他左右手。他雖不服我,對王還是忠心的。"
"是。"
瑤光氣急敗壞的将加急線報摔在地上,"什麽東西!景麒你的字他不可能不認,我的求和信還假得了嗎?也不看看慶現在還有多少人口,什麽現狀,說出兵就出兵,百年宰相,器量如此狹小!"
景麒彎腰将書信撿起,拍去灰塵,緩言說道:"大家已在廳裏等你,不要讓人久等。"
瑤光熄了火,邁步走出去。
衆人正讨論着,見瑤光進來,立刻靜下來。
"麥州師何時抵達?"瑤光問。
"預計十五日,但路途難行,可能會花費時間更長,不好準确估計,二十日吧。"青辛答。
"那麽我們現在退回雁還來得及。"瑤光說。
"退得回去嗎?"浩瀚反問,"我們現在已有五千人口,女人孩子還好說,那些個老人,來時就報了必死的心,剛改良出可以在小石城生長的作物,此時打死他也不肯走。不光他們不肯,我也不舍得,退回雁,把辛苦建設起來的城市拱手讓人,誰甘心?更何況現在設施齊備的小石城一旦落入敵手,倒讓他們紮下根來,想再奪回,難了。"
"麥州師有多少兵?"
"消息說,出來了四千,将軍名叫歸人,是麥州侯柴望的獨子,可見對這場仗的重視。"
"我們卻只有正規軍一千,還是新兵,青辛,我問你,我們能剩下多少人?"
"戰争之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青辛解釋道,"但我們不同,歸人遠來疲兵,他們可沒有另一個松伯,事實上連路也要邊走邊探,根本找不到安全的路,到了小石城能剩下兩千人就不錯了,加之又要攻城,向來攻城之方需要十倍于守城的兵力才可确保勝利,我怕他嗎?"
"但他們若是從背後截斷雁慶公路,斷了我們的給養,逼我們出城一戰又如何?"虎嘯反駁。
"從他們選擇的行軍路線來看,歸人相當謹慎,他知道環境惡劣于己不利,不敢打持久戰,所以必定立即攻城。"
瑤光問向松伯,"老師以為呢?城牆結界會不會遇血潰散?"
"我正血氣方剛!"松伯笑說,"小石城小,我護得牢。"
瑤光又看向景麒,見他點了下頭,當即下定決心,"立刻張榜布告,告訴大家要打仗了,不願留下的人兩日內撤出小石城,剩下的全力投入。"她将匕首砰的紮進桌案,"戰,必勝!"
"準備的如何了?"瑤光走上城牆,向青辛問道。
"留下的人很多啊!又擴軍一千,但畢竟訓練日短,當不了先鋒,即使是原來的正規軍一千,也沒上過戰場,人都沒殺過一個,首戰必怯,當避免近身肉搏。夕晖設計了這些東西,"青辛指了指身邊的機械,"夕晖叫它排羽,廢木料做的針,一射出數量驚人,雖殺傷力不大,我們只瞄準敵人的臉,取他的眼睛,旨在喪失敵方戰鬥力,貴海正帶着人趕制呢。"
瑤光聽得一片心驚,覺得惡心得想吐。
"瑤光,自古沒有不流血的戰争。"
"受教了。"瑤光說,"一切交給将軍,我們所有人都是将軍的兵。"
"那你現在去找賈方,我需要油燒敵人的梯子,拿着你的字條去找賈方,他卻說食油是用來吃的,貴得很,不肯給。"
正說着,賈方爬上來,"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食油多少錢一斤,你知道嗎?養活人的東西,卻讓你拿去殺人,不賠本的買賣嗎?"
"要打仗了,你還跟我搬生意經!"青辛不高興的說。
"仗也要打,生意也要做,"賈方哼着,"我只說不給你食油,又沒說不給你油,這不給你送來了嗎?"
青辛好奇的問:"什麽油?別點不着。"
"瞧你說的,上次死的那三只大穿甲煉的油,一點就着,撲都撲不滅,正沒處用,全給你吧!可別再說我小氣。"
瑤光笑起來,"先生真是好當家!"
敵人在城前駐紮,雖遠道而來,依然軍容整齊。瑤光在浩瀚指點下望去,一年輕将軍在營中挺立,面容俊秀,倒和青辛有些相似。
"歸人不錯嘛,來的人比我估計的多出不少。"青辛說道。
"拿得下嗎?"瑤光問。
"先打一仗看看,沒和他對陣過,不知他用兵的路數。"
"我勸你不要輕敵,"浩瀚說,"柴望此人我知道,他的兒子不可小視。"
這時,敵陣中敲起戰鼓,列隊向城池行進過來。
"來了!"青辛興奮的說,"準備,聽號令,進入射程後放箭。"
衆人已箭上弦,弓弩齊備,只等號令。
"放!"
敵人在如簧箭下潰退。之後又發起一次進攻,均被打退,衆人已一片士氣高昂,膽子都大起來。
"這只是歸人的試探,順便磨磨拳頭,"青辛說,"明天拂曉,他必再來,來便是一場硬仗。"
果然,第二天天剛亮,敵軍已擺開了陣勢,軍姿已與前日不同,各種攻城器械也有次序的張開。第一通戰鼓敲響,戰陣前移。
青辛一擺手,制止鼓手,"等着。"
敵人三通鼓過,青辛才招手擂鼓接受挑戰。
"攻城最講士氣,一鼓作氣,再鼓而衰,三鼓而竭。"青辛向瑤光解釋。
但敵軍卻沒有如青辛所料攻城,隊列三進後,又停了下來,鼓聲已熄,卻見士兵舉起了劍,以劍擊盾,齊聲呼喝,宏亮震天,而後歸人長劍一舉,氣勢如宏的殺過來。
"好個歸人!"青辛喝彩,"再鼓!各就位!"
攻城戰正式拉開了。
此次已艱難得多,敵人幾次攻上來,打開缺口。這時,平時訓練最多的相互支援發揮了作用,敵人被及時堵截回去。
"虎嘯,把後備隊帶上來。"青辛喝令。
城牆上再次增兵。
青辛忽然笑起來,"這個歸人,觀察了你兩天,已瞧出你的毛病。呵呵!我和你下棋的不同之處就在于你舍不得失子,一着急不顧大局。你不是一直引我出城嗎?虎嘯,帶五百精銳出城,不惜一切代價,拿下他的左軍。我就讓他急,看他一鼓作氣的繼續攻城,時間拖長了,陣腳必亂,那時就是我們的機會!"
虎嘯得令,轉身點兵。這時一群老頭們手持扁擔跑過來,"将軍,我們也參戰!"
"我說大爺,你就別再添亂了!"虎嘯叫道。
瑤光卻笑了,"老當益壯!好!大爺,我的劍給你!"
"開什麽玩笑?"虎嘯呵斥,"冬器本就不多,你用什麽?"
"我用扁擔!"瑤光拿過扁擔,"你以為以我這點身手,用劍和用扁擔有什麽不同?"
"咳!随你吧。"虎嘯無奈的說,"我現在可沒法護你,你自己小心了,別勉強。"虎嘯見瑤光帶着老人們上了城牆,不禁嘆道,"要能多有幾員将軍就好啦!"
虎嘯帶着人沖亂敵陣,殲滅一些有生力量後,迅速在掩護下退回城中。戰役持續下去,時間已過正午。
"報!城門被破開了。"
"什麽部隊?"
"騎兵。"
"呵呵!"青辛笑道,"果然開始亂了,騎兵在窄巷裏沖鋒嗎?立刻帶一隊人,一定要把城門賭上,弓箭手向後,圍而殲之。"
黃昏時分,戰役結束了。這一仗我方折損不多,主要都集中在出城一戰裏。對敵方并沒有趕盡殺絕,所以俘虜很多。
瑤光手臂被割了兩刀,站在水缸前洗着血跡,鮮血染了一缸。
虎嘯走過來,"我來吧!"伸手給瑤光小心包紮,"這點普通武器割的傷,用碧雙珠一療,頃刻就好,你怎麽這麽蠢?"
瑤光笑道:"戰士不浴血,怎唱得出英雄之歌?歸人捉到了嗎?"
"找到屍體。自刎了。"
"是嗎?"瑤光不禁一陣悵然,"很不錯的将軍啊!可惜了!靖共失了一員良将,我也失了一個可能招納的将軍。"
這時浩瀚遠遠走來,"要傷心也是景王的事。靖共可不會象你般覺得可惜,說不定正拍手笑呢!柴望一直是他的眼中釘,此次去了柴望左臂,該喝酒吧?他若真要戰勝,就該派出嫡系和州師,路也比從麥州順,可見他是探我們的實力,借刀殺人。只是沒想到我們經此一戰,沒有元氣大傷,反更茁壯起來。嗯--這麽看來,景王已經被靖共架空了。我們現在需要立即向天下發布反內戰的痛斥檄文!"
"好啊!"瑤光拍手,"讓阿香來寫吧!"
"不要我來寫嗎?"浩瀚問。
"浩瀚公文寫得嚴整,挑不出一絲毛病!但既然是痛斥檄文,就需要強烈的色彩,浩瀚怕不如阿香。"
"平時他總嫌我的文太古板,我也嫌他太浪漫,"
"那就兩人和在一起寫,嚴整浪漫兼備,怎樣?"
"說的也不錯!"浩瀚笑看瑤光,"瑤光象個畫家,把所有顏色混雜在一起,卻能調出最美麗的色彩。"
"浩瀚這句話就挺浪漫嘛!"瑤光心情從戰争中開朗起來,"我們一起去看看青辛那邊善後得如何了。"
"這就是歸人嗎?"瑤光望着屍體。那張已失去血色的臉上,沒有仇恨、憤怒或者懊悔,夜一樣的平靜。瑤光不禁嘆息,這場戰也非他意願吧?他是帶着怎樣的心情不遠千裏作戰呢?說起來還是我害了他,他聽命于金波宮的景王來讨伐我這個僞王。我是不是該表露身份?瑤光搖搖頭,不行,此時根本辨不清真僞,還會造成內部紛争,讓我所有的民主建國理想全付諸東流!
瑤光拿起劍,放進歸人手裏,"好好安葬吧!"站起身來問青辛,"其它遺體怎麽處理的?"
"還能怎麽處理,那麽多人,堆在城外一把火燒了呗。"青辛不在意的答。
瑤光眼神一冷,抽了青辛一記響亮的耳光。青辛沒料到戰勝了,還要挨打,一愣竟然沒躲開。
"多挖幾個坑能把你累死嗎?"瑤光怒斥,"立刻把屍體都收進城來,天已黑了,別讓妖魔吞了。請俘虜來辨別死者身份,記住,是'請',不是'押解'來。還有,之後派人去麥州,将陣亡名單遞上去,告知遺體已就地掩埋,如果有家屬不怕路途危險來祭奠,我們負責接送。俘虜放了也護送回去。"
"任務量可不小啊!"虎嘯說。
"累也得做!"瑤光嚴厲的說,"阿香心細,讓他收尾吧,你們只将屍體埋好,就該幹什麽幹什麽去。"瑤光回身看向青辛,"我不是武士,說的未必對,但武士渴望對手的情懷也能想象,你若不能尊重對手,別人只會把你當敵人,你永遠沒有互敬的真正對手。一國将軍的眼中,不能只看着自己的軍隊啊!這些死去的戰士何嘗不是我們同胞?"
瑤光走到景麒房外,見房門緊閉,祥瓊杵在外面。
"這是怎麽了?"
"還能怎麽?到處血腥,哪兒也去不得,在房裏生悶氣呢,嫌自己繡花枕頭呗!"
瑤光上前敲了敲門,"阿香!是我。"
景麒開了門,對瑤光半理不理的,"忙完了?"
"還沒有。"瑤光伸手探上他的額頭,卻被他氣惱的一掌打開。
景麒立刻後了悔,卻見瑤光笑起來,"怪我!怪我!身上還帶着血呢。"說着跑出房,不一會又折返來,"我怎麽忘了這麽好的寶貝!"她提着碧雙珠,"我問過老師了,他說用少許靈力就可以通過碧雙珠制造結界,阻擋血氣。阿香随身帶着吧!"
瑤光把珠子拴在他腰上,"打起精神來!我正有事要景麒做。"她拉起景麒的手,拽到桌邊,"先請景麒寫一篇祭文,烈士葬禮上用。剩下一個是反內戰檄文,要發布天下的,過後和浩瀚商量着寫吧。"
景麒略思索了一下,已提筆書寫。瑤光在一旁點頭看着,"景麒的文真千古絕唱!我決定了,既然枭王立石碑記功,我們也立一個,把景麒的這篇禱文和烈士的名字都刻上去,永垂不朽!"
景麒被她的情緒渲染,立刻振奮起來,見她的臉此時正以極近的距離貼近自己,自己的手還被她攥着,心中一動。握住它!很簡單容易的!他對自己說了千遍,卻始終只在心裏。
瑤光已松開手,将文稿拿起來,"我馬上找貴海刻出來。"說着已跑出去。
景麒望着她遠去呆站了半晌,見祥瓊目不轉睛的正盯着自己,問:"什麽事?"
"你看她沒用,她不會看你。她心裏早有別人了。"祥瓊冷冷的說。
"還用你說?我是她的麒麟,什麽事我不知道?"
"我沒否認你是她的麒麟,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