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盛懷澤人雖離去,唇齒間溫熱的氣息,軟煦綿綿的話語,猶似殘存在耳際,高興與難受兩種截然分明的情緒,相互糾纏環繞,蔓延流淌在心懷,有那麽一瞬間,喬嫣然冰雪覆蓋的心髒似乎松開了一條淺微的縫隙,溫情脈脈的熱流仿佛就要浸入心際,終是又在凜冽的寒風呼呼聲中,緊緊合攏了心髒,恢複到完整如初。

緩緩睜開眼睛,燭火明燦燦的映入眼,喬嫣然靜靜瞧着那團灼灼光亮,淺淺呼出一口氣,而後揚聲喚道:“竹雨,竹雲!”

竹雨和竹雲推門而入,帶進些許的涼意,均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含笑喚道:“小姐。”

喬嫣然盤着雙腿,端坐暖榻之上,面色溫靜無波,聲音更是平和如水,道:“我發給你們的月錢,是不是已積攢到一輩子都用之不盡啦。”

竹雨黑白分明的眼中,閃過一道明晃晃的疑惑之色,頗茫然不解的再喚道:“小姐?”

喬嫣然忽而沉下臉,語氣中夾雜頗多惱怒,道:“連扇門都守不好?是不是不想留在我身邊了?”

竹雨和竹雲雙雙噗通跪地,竹雲一向話少,故垂頭悶聲,竹雨素來話多,于是,臉上的表情是天大的委屈,說出的話更是地大的委屈,弱弱道:“小姐,皇上讓奴婢們噤聲,奴婢們也不敢吱聲呀……”

喬嫣然擰起秀美的雙眉,拿眼使勁瞪着她倆,口內低聲清喝道:“笨啊你,嘴巴不能出聲,手腳會不會弄出點聲響?”

停頓之後,又道:“給我站起來回話!腦袋垂那麽低,不知道我低頭看你們,脖子會累到泛酸的啊,存心氣我是不是!”

竹雲的兩側唇角,淺淺細細的約微勾起,站起身來後,輕聲說道:“謝小姐,奴婢知曉了。”

竹雨起身後,卻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執迷不悟,道:“小姐,可奴婢若是偷弄出聲響,皇上會不會一氣之下,砍了我的腦袋?”

喬嫣然默默看她一眼,反問道:“你說呢?”

竹雨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喬嫣然已神情閑适,身姿慵懶的靠到厚實的暖枕上,淡淡道:“若有下次,記得試上一試,再放皇上偷偷進來,今年剩餘的月錢賞錢、以及開年的紅包和壓歲錢就一并沒了!”

竹雨又想了想,再一次很認真道:“可那是皇上呀,真的會掉腦袋……”

喬嫣然已默而不語,扭開臉凝望燭火溫亮,竹雲附耳還未開竅的竹雨,低聲道:“你可曾見過,皇上在小姐面前什麽時候發過火,小姐既然這樣說,就不會讓咱們腦袋搬家,聽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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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雨一陣恍然大悟,保證道:“小姐,奴婢記下了。”

皇宮是盛懷澤的家,他在家裏可以神出鬼沒,來往極其随意,她昨晚看書發了呆,今晚看春宮圖入了迷,若是次次都這般不打招呼,指不定下一次會有啥更尴尬的事。

明年的春天已越來越近,近到餘生都将深鎖這座金絲華籠,從此再不知什麽是天高雲闊,盛懷澤待她再好,終歸是一朝帝王,如花美眷經年環繞在側,焉知不會有變卻故人心的一天,什麽情比金堅,不過是癡傻女子的一場癡夢罷了……

聲音透出極度的疲倦,喬嫣然吩咐道:“竹雨,我要沐浴。”

竹雨福了福身,笑應:“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喬嫣然瞧着文靜的竹雨,忽想到一事,問道:“我月信是不是又該來啦?”

竹雲沉着的點了點頭,道:“是,約摸就是這兩天。”

喬嫣然雙手抱頭,又趴到桌面,悶聲抱怨道:“噢,好痛苦。”

曹操真是個神奇的人物,果真是名不虛傳的随叫随到,喬嫣然睡覺前,不過順嘴略提了月信兩個字,月信就如曹操一般,在當晚的電閃雷鳴中,慕聲而來。

彼時窗外已下起大雨,震耳的水聲嘩啦啦連成一片,喬嫣然被吵醒時,迷糊之間只覺下、體粘膩的慌,随即起身更衣,才知月信已呈洶湧之勢到來。

之後,喬嫣然在床上翻來覆去,來回不停的折騰,折騰了好半晌,許是将自己終于折騰累了,在暴雨如注聲中,沉沉的睡着了。

再醒之時,天色雖已亮,卻帶着水霧蒙蒙的陰沉,雨勢似乎比昨晚更大了些,雨串砸地的聲音,聽在耳中密而不絕,喬嫣然起身梳洗一番後,又麻溜溜的鑽回被窩,遣了竹雲回禀太後,自己身體不适,今日不過去問安了,又将竹雨新裝好的湯婆子,緊緊摟在懷中,一臉無精打采。

竹雲移了一張梨花桌幾,安置在床側,擺出一碗熱氣蒸騰的粥,四小碟熱菜,一盤松絲餅,一盤如意糕。

端起那碗冒着白霧缭繞的粥,輕聲道:“小姐,你最喜歡的銀耳蓮子粥,要不要先喝些暖暖脾胃?”

喬嫣然身子不爽快,連帶了食欲也消退,脾氣也有點小暴躁,瞄了瞄那碗銀耳蓮子粥,雙眉不自覺皺起,神氣恹恹道:“不想吃,給我削個蘋果來。”

竹雲神色淡定,語氣委婉道:“小姐,您月信剛來,吃不得涼的。”

喬嫣然涼涼的斜飛她一眼,道:“誰說我要吃啦,我想觀賞觀賞,去了皮的蘋果長什麽模樣,這難道也不成麽?”

一陣溫朗的笑聲響起時,盛懷澤已出現在眼前,金冠束發豐神朗朗,明黃衫袍矜貴濃濃,眉梢眼角滿是笑意,暖陽一般的明麗亮燦,邁着大步踱近床前,口內盡是揶揄之意:“嫣然,你又在鬧脾氣啊。”

衆人盡皆施禮,躬身請安,喬嫣然剛掀開被子一角,盛懷澤已然落坐床邊,止了她下床的動作,溫聲道:“給朕好好躺着。”

不用親見,也知窗外天氣如何惡劣難行,喬嫣然不由語帶關切,道:“外面風大雨急,表哥怎麽過來啦,有沒有淋到?”

盛懷澤探手輕勾喬嫣然的鼻梁,笑道:“笨丫頭,你在宮裏住着,朕難道會不來看你麽?”将她的手塞回被下,親手攏整掖好被角,道:“朕剛才都聽到啦,你又鬧脾氣,不好好用膳,是不是?”

“我哪有?”喬嫣然當即矢口否認,卻帶了些撒嬌賣乖的意味,尾音更似含了軟綿綿的鈎兒,鈎的盛懷澤心癢難耐。

喬嫣然一頭黑發并未盤起,只用了數枚金環簪起幾绺,大多搭在背後,只有少許幾縷垂在左前肩,襯着月白的銀絲繡衣,格外清晰分明,臉上半是嬌憨半是嗔癡的表情,綻放出連她本人都不知曉的風情,盛懷澤心內一陣意動,克制下翻湧滾燙的情、欲,方笑罵出一句,道:“還敢說沒有。”

轉臉看了看竹雲捧着的粥碗,問道:“是不是這粥熬的不合意?若是不喜這個,朕讓他們再做別的口味。”

那碗銀耳蓮子粥表示很冤枉,它的口味絕對保香保甜,喬嫣然自知禦廚的手藝精湛,只好道:“粥很好,是我自己沒胃口,不想吃。”

盛懷澤目光中滿是不認同,溫聲說道:“怎麽能不吃飯呢?”忽然腦中靈光乍現,說出了一個極其異想天開的想法,說道:“要不,朕喂你吃?”

說罷雷厲風行的平伸出了手,道:“粥碗給朕罷,你們都下去。”

倘若前天是驚吓,昨天是驚悚,今天已然是驚心動魄,喬嫣然知道盛懷澤很好,卻強制自己不要喜歡上他,只怕有一天,今朝的驚心,淪為明日的傷心,現在的柔情百轉,就是日後的鏡花水月,盛懷澤,是這世間任何女子都愛不起的一個人。

心中惘然,喬嫣然伸出手欲接過粥碗,低聲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還是我自己來罷,嫣然不敢勞駕表哥。”

盛懷澤拿眼神直接拒絕了她,只一臉不在意的攪動幾下粥,說道:“你身子不舒服,乖乖坐好就是,朕從未喂過誰吃飯,今日剛好為你破例。”

說着已舀出一勺,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幾下,才送到喬嫣然嘴邊,眼睛亮閃閃的,像極了晶剔的星星,含笑輕語道:“來,張嘴。”

濃郁的香甜氣息,已密密麻麻撲入鼻端,喬嫣然張開嘴,吞如口中,粥還有一點點燙舌,卻沒有吭聲提醒。

待喬嫣然咀嚼的時候,盛懷澤已又舀出一勺,邊吹邊好奇的問道:“朕怎麽發現,你月信一來,人犯懶不提,這口味也刁鑽,脾氣更見長。”

幸好,喬嫣然已經咽完粥,不然鐵定要噴出一朵粥花出來,臉色微漲紅,羞語道:“表哥,咱能不說月信這個事麽?”

盛懷澤好笑的瞧着她,道:“朕又不忌諱這些,有什麽不能說的?再說,你第一次來月信,偏偏是朕先發現的,你不是說自己記性好麽,想來,那天的場景,你應該還歷歷在目。”

往事不堪回首,喬嫣然只覺倍感丢臉,不由捂臉低嚎:“別說了!”

盛懷澤語氣平靜的說道:“對朕也膽敢嚷嚷,就說你脾氣見長吧,還不允朕說,簡直比朕還霸道無禮。”繼而又淺笑出聲,道:“好啦,別捂臉了,快吃粥。”

喬嫣然執拗的不放手,十足的別扭姿态,道:“我不吃了。”

盛懷澤主動讓路三步,笑道:“好好好,朕不再說了,粥要涼了,快些張嘴。”

喬嫣然放開手,盛懷澤繼續一勺一勺喂粥,中間也會斷續問她,小菜要來點麽,豆腐要不要吃,之類的話語,用完早膳,盛懷澤喚人進來,移走梨花桌幾,着人侍奉喬嫣然漱了口,又把一幹人等攆了出去。

盛懷澤和喬嫣然說了好一會話,還沒有半絲要離開的打算,喬嫣然一臉納悶的疑惑,道:“表哥今天沒有政務可忙麽?”

盛懷澤微微一笑,眉峰掠挑,道:“今日逢五,百官休沐,朕還不能歇息一天?”

喬嫣然有些歉意的撓了撓鬓角,婉聲道:“我有些困,想睡會兒覺,不能陪表哥說話了。”

盛懷澤身姿不動如山,雙唇上下碰觸間,已切金斷玉一般幹脆的答道:“無妨,你睡你的,朕就坐這陪着你。”

喬嫣然垂首低聲抱怨,道:“可你坐旁邊,我怎麽能睡的着啊。”

盛懷澤又擡手輕刮喬嫣然的小鼻子,笑意如湖面泛起的漣漪般,一層一層在眼眸內淺淺蕩開,道:“壞丫頭,外面雨這麽大,你讓朕冒雨回禦書房,也不怕朕着了風寒?你就不心疼啊。”

喬嫣然沒有答他是否會心疼,只道:“那我不睡,和表哥說話就是了。”

盛懷澤笑着攬她入懷,卻沒有再過分的舉動,只是将秀麗柔順的黑發摩挲在掌底,愛不釋手的一下一下撫摸,輕輕一嘆,道:“說什麽傻話,你身子犯困,朕哪裏舍得不讓你睡,只要你記着,在夢裏多想着朕就好了。”

喬嫣然眼中有止不住的熱流湧上,低低的聲音帶了輕微的顫音哽咽,道:“表哥,你別對我這麽好。”

盛懷澤的回答是一意孤行的無悔,輕聲罵道:“又說傻話,朕會永遠對你好的。”

放喬嫣然躺下,看她睫毛彎曲卷翹,露出一雙水潤潤清澄澄的眸子,流波湛湛溶溶,心裏只覺喜歡到了極處,聲音如最溫暖的那一道風,輕輕拂進喬嫣然耳內,道:“閉上眼,快睡吧。”

縱使閉上眼,也似能感到盛懷澤聚在臉上的目光,喬嫣然突然睜開雙眼,在盛懷澤微笑的神情中,拿被子緊緊蒙住了臉,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道:“表哥,你坐床邊,我真的睡不着。”

盛懷澤嗓內發出的笑意,含着最縱容憐惜的溫柔,無奈道:“真拿你沒辦法,那朕去外間看書,記着別蒙着臉睡。”說畢,邁步離開內室,坐到了外間暖榻,宛然另一種無言的守候。

喬嫣然慢慢揭開錦被,望着頭頂的帳子出神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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