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朦朦胧胧之中,窗外淅淅瀝瀝的疏落雨水聲,依稀有些恍惚的侵入耳內,喬嫣然眼眸微睜,赫然發現,盛懷澤居然斜坐在床頭淺廊上,單手支着下颌,正全神貫注的凝視着她,兩人的視線相距不足一尺之遙。
雙目募得瞪大,喬嫣然已然“嗖”的一聲,迅捷翻身坐起,猶如被獵人拿了弓箭瞄準,而受到驚吓的一只自由小小鳥,因起身太過猛烈,已有幾縷長發,調皮的撲到臉頰,口內有些支吾道:“表,表哥,你怎麽坐……”
忽想到床邊的淺廊,表面是一層平滑的木板鋪就,乃就寝後鞋子所放之地,盛懷澤堂堂一朝帝王,坐在那偷看人睡覺,若說出去,怕是無人敢信,喬嫣然慌忙探過身,伸手拉盛懷澤的胳膊,語無倫次道:“表哥,地上這麽涼,怎麽也沒拿張軟墊……不對,你怎麽能坐在地上呢,快起來……”
盛懷澤任她拉自己起身,坐到松軟的床際,本淺皺着的眉峰徐徐展開,一臉淺笑的伸出手,替喬嫣然理了理松散的柔發,溫聲說道:“還不都怨你,朕本好端端的看着書,你偏要過來搗亂,将滿頁的字全都變成了你的臉。”
和聲抱怨中,盛懷澤攏完頭發的手,輕輕觸摸上喬嫣然的臉頰,目中有纏綿之意,接着道:“朕就思量着,想來是你夢中太過無聊,才從夢裏跑來尋朕,引朕過來陪着你,對你,朕向來是有求必應,所以,朕就一直在邊上看着你,這樣你只要一睜眼,就能看到朕了……不過,嫣然,朕的相貌很醜陋麽,怎麽将你吓成這樣?”
喬嫣然激蕩的心緒已漸平複,劃在肌膚上的手仍留戀不去,所過之處由溫生熱,呈現出一片雲霞豔麗之景,羞顏低贊道:“表哥眉似刀裁,目若朗星,實乃豐神俊逸之貌,咱們大盛朝無人可匹……只是,任誰一睜眼,就看到一張臉湊在跟前,都得要吓一大跳,更何況,我小膽的很。”
盛懷澤剛被稱贊了的雙眉,飛掠出優美的弧度,唇邊笑意漸濃,道:“讓你這麽一說,反倒是朕的不是了……”
眼中閃過一抹促狹,手上輕撫着喬嫣然的臉,低低笑問:“不過,你将朕的容貌,誇的舉世無雙獨一無二,那你可還喜歡?”
喬嫣然的臉已然紅透了,雪白的皮膚摻着迷豔的緋紅,是奪人雙目的麗态,似害羞一般深埋了腦袋,小聲懇求道:“我能不說麽?”
盛懷澤撫着喬嫣然臉頰的手,劃到她的下巴尖兒,手指輕勾,已将她垂下的頭堅定的擡起,四目相對,盛懷澤目光灼灼,似是光芒萬丈的熊熊烈火,說出的話卻是截然相反的平靜溫柔,道:“可朕想聽你說。”
避不得話且閉不得眼,喬嫣然顧左右而言其他,燒紅的臉上,唇色亦是格外的鮮豔,依舊小聲,道:“表哥這般容貌,大抵只要姑娘見了,都會望之傾心。”
盛懷澤似并不滿意這個回答,目中仍然華光燦燦,深深刺入喬嫣然的雙眼,再淺笑問道:“是麽……可朕只為你一人傾心,你是不是也只傾心朕?”
喬嫣然心底莫名浮起不安的驚惶,盛懷澤從未這樣逼問過她,不由小心的試探喚了一聲,道:“表哥?”
盛懷澤的心有了點犯疼的錯覺,沒人知道,他灼灼火熱的目光後,潛藏着不安與懼慌,看喬嫣然眸中淺露出一絲驚亂,突然不再想知道那未知的答案,掩去炙熱灼烈的目光,只餘舒适到暖和的溫柔,輕聲道:“嫣然,朕從未聽你說過,你喜歡朕。”
伸手抱喬嫣然入懷,兩人擁抱的姿勢,宛如一對交頸的鴛鴦,她的下巴擱置在他的肩頭,仿佛将他心頭的那些煩躁也一并擱遠,要求道:“說一次你喜歡朕。”
懷抱突然箍的十分緊,緊到喬嫣然覺着自己都被勒瘦了一圈,盛懷澤的聲音中含了惡意的溫柔,道:“若是不說,朕就……撓你癢癢。”四根手指已放到喬嫣然的腰眼,似乎随時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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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嫣然只是短短一刻的猶豫,盛懷澤的手指已然展動開來,喬嫣然十分怕癢,于是在盛懷澤的懷裏,身子亂顫的扭來扭去,讨饒道:“別,別撓了,我說,我說……”
盛懷澤止下手中的動作,歪過頭顱,嘴唇欺進喬嫣然尚泛紅的耳垂,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再附語低言道:“悄悄地說,只讓朕一個人聽見……”
喬嫣然的身子慢慢掠起,身上的錦被滑落了下去,雙臂環上盛懷澤的脖子,緩緩湊近他耳邊,低聲道:“我喜歡……表哥……”
盛懷澤身子猛然一僵,終于得償所願,只是以這樣的方式聽她說喜歡他,不由苦笑出聲,她濃郁的芬芳還缭繞在耳邊,吐氣如蘭,奉身如玉,不外如是,抱她更緊了些,低聲道:“你上輩子一定是專門勾人魂魄的妖精,像珍肴一般誘人,只是如今卻吃不得……”
喬嫣然含着淚意的目光,模糊的落在湖藍色的薄翼紗帳,口中卻撒起軟嬌道:“表哥,我餓了,我想吃小馄炖……”
盛懷澤眉筋一蹦,伸手撓她的腰眼,低聲罵道:“你可……真會煞風景。”
喬嫣然不由被癢意刺激到花枝亂顫,扭動間已有兩滴淚灑下,落到盛懷澤的肩頭,明黃色的衫袍上瞬時暈開了兩小朵淚花,耳內聽到盛懷澤輕拍她的後背,道:“你不放開朕,朕怎麽喚人進來?”
哪料,喬嫣然卻将他的脖頸摟的更緊,悶聲道:“我不放……”盛懷澤突然笑的歡暢,雲破月出雨過天晴一般的明朗,低聲道:“好,朕讓你多抱會兒。”
這一抱,直到喬嫣然淚止,衣袍上淚散。
皇帝膳食頓頓精細,并且十分講究,沾了光的喬嫣然飽餐之後,滿足的放下筷子,接過竹雲遞來的帕子,動作輕緩的擦拭着嘴角,桌對面的盛懷澤溫聲問她:“吃好了?”
喬嫣然将帕子遞回竹雲,笑意淺淺的點頭,道:“吃好了。”
盛懷澤笑着扭開頭,心情極好的問道:“劉全祿,湯好了沒?”
皇上龍顏大悅,劉全祿自然壓力倍減,忙半躬了腰,眉花眼笑的垂首答道:“回皇上,已經好了,只等着您傳上桌呢。”
盛懷澤微一颔首,吩咐道:“端過來罷。”
喬嫣然摩挲着膝上所蓋的絨毯,觸手松軟柔暖,摸起來十分舒服,聞言有些疑惑的問道:“不是已用完午膳了,還有什麽湯?”
盛懷澤飛揚的眉宇之間,盡皆籠着和煦的笑意,道:“是專門給你喝的。”
喬嫣然吃驚的“啊”了一聲,雖知盛懷澤給她喝的必是好湯,可她真的很飽了哎,于是道:“表哥,今日魚湯的味道格外好,我剛剛喝它,已然飽的很了,可再喝不下別的啦。”
聞言,盛懷澤嘴角淺勾,又揚聲吩咐,道:“小安子,今日午膳甚好,朕心甚悅,傳朕的旨意,賞今日當值的禦廚,每人五兩銀子,做這道鲫魚湯的禦廚,賞十兩銀子。”
小安子行了禮,恭敬道:“奴才遵旨。”言罷,倒退着出了門,去禦膳房傳旨去了。
就在這時,一碗熱乎乎的湯,已被劉全祿端到了喬嫣然面前。
那碗湯上方煙霧缭繞,喬嫣然看向劉全祿,問道:“這是什麽?”
劉全祿哈着腰,一臉喜氣洋洋的介紹,尖尖的嗓音抑揚頓挫,聽着頗有曲韻相和的聲調,道:“喬小姐,這道湯裏有血參、紅棗、桂圓、枸杞,補血益氣功效最好不過,皇上特意吩咐,給您煎熬一碗,溫熱剛剛好,您請用。”
下頭流着血,上頭立即補上血,要不要這麽貼心體慰,喬嫣然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瞧着盛懷澤笑的開懷,小聲道:“……能不能不喝?”
盛懷澤斬釘截鐵的送了喬嫣然兩個字,道:“不能。”仿佛想到了什麽高興的事情,忽然笑的格外溫存,柔聲道:“或者,朕親手喂你喝,好不好?”說着已然伸出手來。
劉全祿心裏默默流起汗來:這絕對是往天上寵的節奏啊。
喬嫣然也忙伸了雙手,先盛懷澤一步搶過玉碗,表情還有些不情不願,嘴裏卻咕哝一聲道:“我喝就是了。”
劉全祿心裏再次默默飙汗:膽敢和皇上搶東西,換了旁人,絕對是找死的節奏啊。
盛懷澤頗遺憾的收回手,眉峰閑閑挑起,笑道:“既然你先端了碗,就快趁熱喝下,若是磨蹭半天,放涼了這湯,朕會讓劉全祿再盛一碗過來,由朕喂給您喝。”
話音落罷,喬嫣然已然舉起溫熱的玉碗,咕嘟咕嘟的開始往肚裏灌。
劉全祿心裏又默默開始偷笑:果然天大地大,還是咱這皇上最大。
喬嫣然舉碗喝湯的時候,盛懷澤嘴裏絲毫不閑着,又在一旁笑着道:“乖乖的喝,不許剩下,若有剩餘,朕會親自喂你喝到一滴不剩。”
劉全祿心裏再度默默偷笑:皇上到底對喂人喝湯,有多感興趣啊。
話已至此,喬嫣然只好将之一飲而盡,嘴唇離開碗沿時,手裏的碗尚留有餘溫。
見喬嫣然停下動作,盛懷澤一臉悠然的閑适,施施然說道:“可是喝幹淨了?将碗倒翻過來,朕要檢查。”
喬嫣然飛快掃了一眼碗底,發現尚有一些存留的痕跡,若是倒翻過來,鐵定要落下幾滴,于是,又舉碗仰脖,直至沒有能再來回滾動的水珠,方倒翻過碗,信誓旦旦道:“一滴都沒剩下。”
盛懷澤滿意的笑笑,道:“嫣然果然最乖不過。”
喬嫣然突然有一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
正自反思之間,已聽盛懷澤再開口問道:“還犯困麽,要不要再回床上躺着?”
喬嫣然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吃完就睡,睡完再吃,吃完又睡,表哥把我當成什麽啦。”
盛懷澤忍俊不禁,好言說道:“是朕說錯話了。”
聽着窗外已是細雨霖霖,綿綿灑落,不複狂風驟雨的澎湃,吟道:“風又飄飄,雨又蕭蕭,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含笑望着喬嫣然,道:“不知嫣然能否為朕彈一曲《芭蕉雨》?”
皇上金口一開,喬嫣然哪有拒絕之理,于是笑道:“樂意之至。”吩咐竹雲:“取琵琶來。”
琵琶在懷,喬嫣然指尖躍動間,《芭蕉雨》的調子一室流淌。
雨中芭蕉聲聲慢,弦起弦落滿思念。
曲盡音散,盛懷澤一如既往的撫掌稱贊,道:“彈的甚好。”
喬嫣然将琵琶遞出,竹雲躬身接過,喬嫣然說道:“我第一次彈琵琶時,表哥的評價就是這四個字,過了這麽些年,表哥的評價還是這四字,一個字都沒變過。”
盛懷澤微微一笑,神色真摯而溫暖,道:“朕沒騙你,就是彈的甚好。”
喬嫣然卻不信,說道:“表哥就會安慰我,我第一次明明彈的曲不成曲,調不成調,把花園裏的燕雀吓的四處亂飛。”
盛懷澤“唔”了一聲,語氣和表情都十分委婉,道:“雖說曲調有些難辨,不過朕卻聽着十分順耳,故評價彈的甚好。”
喬嫣然掩嘴一笑,清音靈靈動聽,說笑之間,劉全祿捧着一只雕花錦盒進來,躬身說道:“皇上,您吩咐的東西,已經制好送來了。”
盛懷澤開口道:“呈上來。”
劉全祿微垂着腦袋上前,将手中的錦盒,恭恭敬敬的捧于盛懷澤眼皮子底下,盛懷澤伸手接過,打開盒子後,擡首望向喬嫣然,笑道:“嫣然,把手腕伸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