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臨別前,喬爹再次諄諄囑咐小閨女:“嫣兒,皇宮畢竟不比家裏,你一定要聽太後和皇上的話,不許鬧小脾氣,知不知道?”
喬嫣然身姿亭亭,盈然站在喬爹面前,笑語如最歡快的玉珠滾動一般,靈靈悅耳,應道:“爹,我知道,您這一路都說過五遍啦。”
喬爹狠狠瞪一眼喬嫣然,直氣得斜歪了兩道濃眉,口內不悅的輕斥,道:“你個小丫頭,嫌爹老了啰嗦了,是不是?”
習慣成自然,早被喬爹瞪成習慣的喬嫣然,笑嘻嘻的安慰炸毛噴、火的老爹,道:“不敢,不敢。”
喬爹松展了眉峰,眼中蘊滿慈愛之色,頗不舍的揉了揉小閨女的頭發,終還是道:“那爹走啦。”
喬嫣然彎了膝行禮,道:“爹爹慢走,替我和祖母、娘、哥哥嫂嫂們、還有我可愛的侄子侄女們帶個話,我過幾天就回去啦。”
喬爹笑應道:“知道啦,你個小丫頭。”說罷,轉過身去,在明豔耀麗的光輝下大步邁離。
喬嫣然就站在原地,望着喬爹的背影一點點遠走,十六年的光陰如流水一般淌過,喬爹也從當年意氣風發的盛年華茂,到了如今年邁體老的發須花白,別人歡喜童年中的父母疼愛,在長大以後或許只剩一團模糊的殘跡敗影,而喬嫣然所經歷過的每一天,到現在卻依舊記得一清二楚,暖煦和春時,閑暇的喬爹會抱着年幼的她,在花園中先認識一種花,再教她背一首對應的詩,炎炎烈夏時,喬爹會在清風徐徐吹拂的夏夜,抱着她看漫天繁星璀璨華麗,涼爽清秋時,喬爹會在精致的八角涼亭之中,把她摟在懷中,手把手的教她寫字畫畫,冷冷寒冬時,喬爹寬大的毛氅裏裹着小小的她,只露出兩只烏溜溜的眼珠子,看空中銀雪飄灑堆砌成妝,正如喬爹所言,他雖有三子三女,最疼的卻是她,連喬爹的嫡長子喬初然,喬爹也未如此疼愛過。
歲月如流,似白駒過隙,喬爹已漸漸老去,而她卻慢慢長大,父母流逝的滄桑華年,換得子女的青蔥春歲,他養了她十六年,真心疼了她十六年,所以不願讓他生氣。
直到喬爹微彎的背影再瞧不見,喬嫣然亦慢轉回身,緩步走在回康和宮的路上,剛走不遠,小安子氣喘籲籲的跑上前來,喚道:“喬小姐。”
喬嫣然靜聲問道:“安公公有事麽?”
小安子抹了一把頭上汗珠,喘着粗氣道:“我師傅遣我來問,喬小姐……是否得空去見皇上?”
喬嫣然看着火急火燎的小安子,問道:“皇上在哪裏?”
小安子再抹一把頭上的汗珠,粗、喘依舊道:“在勤政殿,下了朝就開始練劍,可是到現在……還沒停下來。”
勤政殿內,盛懷澤劍招迅而捷,劍意淩而厲,一時之間,劍光閃閃匹練似雪,滿是冷意森森,劍音鳴鳴嗡聲赫赫,好似雷霆之怒。
劉全祿抱着拂塵,急的汗流浃背團團直轉,雙手一會合十,一會又松開,嘴裏一會嘀咕阿彌陀佛,又一會念叨我的皇上喲,直到看見喬嫣然到來的身影,忙出聲履行自己的職責,歡喜唱報道:“皇上,喬小姐來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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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懷澤果真劍停身止,右手倒轉了劍柄,直直立于後肩,劍端有黃穗四下晃動,未穿寬松的外袍,只着束腰緊身的外衫,點襯着身姿線條極流暢,英挺如寒柏,目光落在花樹之下的喬嫣然身上,一言未發,亦一動未動,就那般靜靜看着喬嫣然。
喬嫣然走上前去,見盛懷澤額上發隙全是汗水,濕、漉、漉流成一大片,仿佛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那些連接成串的汗珠在陽光下,晶晶亮亮地剔透着,啪嗒啪嗒的滴落着,喬嫣然從袖裏掏出那塊繡了迎春花的手絹,擡手替盛懷澤拭汗,一如從前一般。
盛懷澤左手扣住喬嫣然的手腕,緊緊地抓着,手心同樣是黏濕的淋漓一片,仍不說話,還是那般靜靜地望着她。
手絹已被汗水完全打濕,盛懷澤的汗水依舊覆滿額頭,喬嫣然輕聲開口道:“表哥,天氣雖暖,卻畢竟入了秋,熱汗若是落成冷汗,很容易着風寒,還是快進殿內沐浴更衣吧。”
聞言,盛懷澤斜手遞出劍身,立即有內侍快步上前接過,盛懷澤則順勢改扣為握,緊緊握着喬嫣然的手腕,牽了她一同進入寝殿。
兩人身後的陽光,仍明晃晃的灑在大地,劉全祿終于悄悄松了口氣,他伺候皇上十多年,深知這是位喜怒不顏于色的主子,除了對太後孝順,也就對這喬小姐生生掏了一顆心,縱然生她的氣,卻還是不忍苛責她,唉,帝王之愛,可以深沉如海,也可涼薄如冰,哪朝帝王都一樣。
有小太監奉了茶後,乖乖退出殿外,喬嫣然靜坐在椅中,默看盛懷澤寝殿擺設,裏間有嘩嘩嘩的水聲響動,喬嫣然垂目看了看泛疼的右手腕,已是一片紅豔彤彤色。
不久,盛懷澤已大步邁出浴房,身上只穿了寬松的明黃色寝衣寝褲,濃密黑亮的長發覆落背後,尚在濕嗒嗒的滴着水珠,劉全祿捧着厚軟的毛巾,小跑着從後方急忙追出,簡直要哭了一般的規勸道:“皇上,您的頭發還沒擦幹,會着涼的,皇上……”
聽到動靜,喬嫣然下意識的站起身,目光望向一走一追的主仆二人。
盛懷澤看了喬嫣然一眼,而後伸手扯過劉全祿捧着的毛巾,聲音極是平淡,毫無起伏的吩咐了倆字,道:“出去。”
手中豁然一空,劉全祿雖有十二分的無奈,卻也只得躬了躬身,乖乖地低首應道:“是,皇上。”走出幾步後,還是不怕死的再回了頭,軟語輕調提醒,道:“皇上,您一定要盡快擦幹頭發,您若着了涼,奴才就是長了一百顆腦袋,也擔待不起啊。”
盛懷澤手下一緊,雙眉一軒,已然頗不耐煩的怒聲道:“啰嗦什麽,還不快滾。”
劉全祿再不敢多言,瞧着皇上捏緊毛巾的架勢,他若再多說幾句,或許不等皇上着涼太後責問,他的腦袋恐怕也要先挪了位,盛怒之下的帝王從來不講理智,例如先帝,俗語常言,有其父必有其子,再明智的皇帝,也會有犯昏的時候,當今皇上也不例外,于是麻利溜溜的滾了出去,順便頗體察聖意得帶上了門。
沒了聒噪的劉全祿,殿內只剩盛懷澤和喬嫣然二人,十分之安靜,盛懷澤并未理會喬嫣然,而是自顧尋了椅子坐下,拿後腦勺對着喬嫣然,自個默默擦着濕濕的長發,不過,只拿了毛巾揉拭着頭頂和頸間,卻半點不管背後垂散的濕發,于是,水珠一滴不落的全打在寝衣之上,開出一朵連着一朵的水花。
喬嫣然輕步走到盛懷澤身後,道:“表哥,還是我來擦吧。”
聞言,盛懷澤将手中的毛巾,果斷地朝後一遞,語氣淡淡道:“給你。”
喬嫣然展開厚厚的幹毛巾,将盛懷澤的長發如數裹在毛巾裏,細細的替他拭着濕發,再沒有水珠落在他身上,盛懷澤仍一言不發的坐着,任由喬嫣然揉動自己的發絲,這是她第一次為他拭發。
待頭發終于全幹後,盛懷澤伸手抓過一柄玉梳,再朝後遞出,淡淡道:“束發。”
喬嫣然接過梳子,一縷一縷理順盛懷澤的長發,又分出大半黑發,在他頭頂挽了個發髻,盛懷澤自個拿鏡子照了照,又淡淡道:“一邊松,一邊緊,連方向都歪西郊去了。”
第一次束男式發髻,失誤在所難免,于是喬嫣然道:“那我拆了重束。”
喬嫣然解開盛懷澤的發髻,将他的墨色長發散開,重新拿梳子一點一點梳順暢,盛懷澤忽然擒住她手腕,喬嫣然手上一松,玉梳墜落地毯,發出一簇沉悶的聲響,盛懷澤手下使力,将喬嫣然轉到自己身前,一把摟腰抱坐在懷中,狠狠吻住她的嘴。
雙唇緊緊密密的相貼,盛懷澤的舌尖掃過每一處角落,再不留分毫餘地,雙臂之間拘的愈發緊,似要将喬嫣然揉進自己體內,縱然已如此親密,盛懷澤卻仍覺不夠,一手扣上她的後腦,将她死死壓近自己,吻的既情深且兇狠,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剝一般吞入腹中,喬嫣然的呼吸盡被奪去。
這一吻結束時,喬嫣然癱軟在盛懷澤懷中,只剩呼哧呼哧大口喘氣的份兒。
良久,盛懷澤抵着喬嫣然的額頭,黑色的長發垂落下來,将兩人隔絕在小小的方寸天地間,低聲道:“嫣然,表哥以後會加倍對你好,讓你喜歡表哥,你也要努力,不許再傷表哥的心,知不知道?”
喬嫣然伏靠在盛懷澤懷中,低聲應道:“嗯。”
盛懷澤拾起她的右手腕,柔聲問道:“疼麽?”
喬嫣然低聲答道:“不疼。”
盛懷澤将喬嫣然圈坐在懷裏,慢慢揉動那團豔紅,語內含了絲絲心疼,輕聲道:“都紅成這樣了,還說不疼,表哥不是故意要弄疼你的。”
喬嫣然的聲音仍然很低:“我知道。”
盛懷澤溫熱的呼吸撲在耳際,暖暖的聲音低低又柔柔:“表哥最舍不得對你生氣,也最不願意看到你哭,若是下次再問你,你還是支吾猶豫,表哥真的會生氣,知不知道?”
喬嫣然低低應道:“嗯。”
盛懷澤挨抵着喬嫣然的頭,聲音滿是疲乏意味,輕語道:“表哥被你氣得一夜未睡,現在又困又累,你陪我到床上睡會吧。”
喬嫣然猶豫着低聲說道:“可我們還沒成親。”
盛懷澤俯下頭去,猶如燕子掠水似,輕吻了吻喬嫣然的唇,語中帶了十足的溫柔霸道,低笑道:“反正你遲早是朕的人。”
是啊,反正是遲早的事情,喬嫣然低低道:“我依表哥。”
盛懷澤橫抱起喬嫣然,大步邁到床邊,直接躺到床上,伸手扯過被角,一揚一抖之間,寬大的被子已将兩人遮了嚴實,被中有好聞的淡淡熏香味道,盛懷澤将喬嫣然緊緊擁在懷中,令她動彈不得。
四目相對,喬嫣然被勒的有些難受,只得道:“表哥,你鞋還沒脫。”
盛懷澤摟她起身,雙腳互碰間,已踢掉自己腳上兩只鞋,再傾身彎腰抓過喬嫣然的腿,騰出一手脫了她的繡鞋,随手抛出床外,然後又抱她躺倒,重新拉上被子,道:“脫完了。”
喬嫣然的胳膊不能活動,只得又道:“頭發難受。”
盛懷澤動手摘去她的發簪,順手放在床頭,又除下她固發的金環,丢到一邊,捋順喬嫣然的長發壓在臂間,道:“好了。”看着她還略不自在的神情,體貼的問道:“外袍用不用幫你脫了?”
喬嫣然低聲道:“……不用。”
盛懷澤想了想,又攜她起身坐起,道:“還是脫了吧,不然你睡着難受,朕抱着也不舒服。”随之,外袍褪去,盛懷澤揮手揚動之間,已飄落在床角,然後抱着喬嫣然再次躺下,終于閉上了眼睛,很快呼吸綿長。
喬嫣然凝視着盛懷澤的臉,視線漸漸模糊,眼淚一顆一顆滾落下來,輕輕滴在盛懷澤的衣襟上。
盛懷澤忽然睜眼,輕聲道:“朕又沒欺負你,你哭什麽?”
喬嫣然倔強的頂了嘴:“我才沒哭。”
盛懷澤擡起抱喬嫣然腰的手,替她抹盡眼淚,柔聲道:“你确實沒哭,是表哥看錯了。”
喬嫣然低低吸了口氣,有些微的抽泣之意,輕聲道:“表哥累了,快些睡吧。”
盛懷澤重新閉上眼,低低喚道:“嫣然。”
喬嫣然輕輕應聲:“嗯~?”
盛懷澤的聲音突然含了戲谑的笑意,低聲評價道:“你那裏像兩只青桃,有點小。”
喬嫣然咬了咬牙,答道:“……我娘說還會長的。”
盛懷澤的嘴角勾起一抹輕微的笑,輕聲道:“朕知道,就像你從小不點長成大姑娘,小青桃也總會長成大蜜桃。”
喬嫣然無語凝噎中:“……”
盛懷澤臉上的笑意漸深,低聲笑問:“你知不知道,朕最喜歡吃什麽水果?”
喬嫣然又咬了咬牙,半晌才答道:“……水蜜桃。”
盛懷澤輕輕撫摸着喬嫣然的後背,輕笑道:“答對啦。”聲音漸漸低弱下來:“表哥真的要睡啦,你別再偷偷地哭,知不知道?”
喬嫣然低低道:“嗯。”
盛懷澤的聲音已輕似呢喃之語:“以後都要像今天一樣乖,主動關心表哥,記不記得?”
喬嫣然再低低應道:“嗯。”
盛懷澤抱着她動了些許,最後說道:“表哥對你的心意,永遠不會改變,磐石亦難移,所以,你別害怕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