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正是秋菊繁盛的季節,菊園之內,團團簇簇的花朵肆意怒放,呈現出萬千姿态,又因菊之顏色甚多,實可謂姹紫嫣紅,濃黃淺綠,美不勝收,半絲不遜春景之時,百花齊開的熱鬧。
遠遠望着,确如色彩斑斓的菊花海。
喬嫣然執了畫筆,在華美亭內畫一簇紫重菊,太後賞花走的已有些累,便坐在椅中曬起了太陽,盛懷澤見喬嫣然作畫正認真,也不出聲打擾她,只握了一卷書冊坐在旁側,神情悠閑的翻着紙頁。
如此溫馨靜好之景,與盛懷澤想象中的幾乎一模一樣。
許久之後,盛懷澤偏過頭,看喬嫣然已畫的差不多,自己閱書半晌,眼睛也有些犯困,于是,遠放出目光舒緩疲勞,當視線掃過石桌上的一碟蘋果時,忽而記起什麽似,微微勾唇笑起,伸手拿過一只紅豔豔的大蘋果,又拎了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小刀,在劉全祿幾乎全程瞪眼的目光中,垂眉削開蘋果皮,一圈又一圈,一圈再一圈,卻總是長而不斷的垂綿下來。
盛懷澤削盡蘋果皮時,喬嫣然的畫恰好新鮮出爐,正提筆自我審視間,忽聽盛懷澤含笑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道:“嫣然,你前幾天不是說,想觀賞去了皮的蘋果,長什麽模樣?”
聞言,喬嫣然掂着畫筆,詫異的扭過臉來:“哎?”
盛懷澤将剛削好的蘋果,單手舉在喬嫣然臉前,一臉我已滿足你心願的微笑,道:“就長這模樣。”
本是豔紅外裝的大蘋果,如今只餘了白嫩嫩的果肉,汁水欲滴一般的盈潤,那一身光溜溜的果皮,已化作盛懷澤另一只手中,拎着的一條垂落的長紅帶子,見此頗為眼熟的景狀,喬嫣然不由噗嗤一笑,道:“表哥,我那日的胡話,你怎麽還記着啊。”
盛懷澤見喬嫣然喜笑顏開,劍眉淺淺掠起出鞘的弧度,将蘋果放在空盤子中,果皮長鏈丢在桌面,伸手拿起一方手帕,問道:“朕削蘋果的刀工,比之庭然如何?”
喬嫣然擱下手中畫筆,輕快的笑答:“自然是表哥更勝一籌,比三哥削的可整齊好看多啦。”
盛懷澤捏了柔軟的手帕,一點點拭淨指尖的粘膩汁液,笑道:“你淨淨手,把蘋果吃了吧,朕來給你的畫,題首詞。”
喬嫣然讓開位置,淨了手後再擦幹,随後拿起蘋果咬在嘴中,果真是蜜糖似的甘甜爽口,站到盛懷澤右邊,看他在畫的右側題下詞句,曰:“寒花盡,蕊盈枝,細葉抽翠,重瓣簇芳,時光荏苒不負,獨垂盈袖在欄,寧肯抱香枝頭老,不願舞随秋風落。”
太後靜靜看着亭中二人,一人懸腕提筆書寫,一人淺笑倚在一側,郎才女貌恰如一對光彩奪目的璧人,不禁遙遙憶起舊時光景,正回顧往事之際,已見兒子與侄女捧了畫卷,攜肩走來。
盛懷澤将畫卷展在母親眼前,含笑問道:“母後,您看此作如何?”
花姿栩栩如生,題字舞若游龍,太後由畫至字看了一遍,颔首稱贊:“寧肯抱香枝頭老,不願舞随秋風落……皇上詞寫的好,嫣然畫的也好,詞畫相和,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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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嫣然十分謙虛道:“姑姑的畫才是真的神韻兼具,我不過學了些皮毛,尚不及姑姑畫技的十分之一。”
太後流目輕轉,輕嘆道:“嫣然不必妄自菲薄,你已畫的很好。”
盛懷澤合上畫卷,見母親似有些心不在焉,關切地問道:“母後是否累了?”
太後婉笑道:“陽光太暖,被曬的有些犯困。”
盛懷澤忙道:“那母後先回宮歇息,嫣然嘛……朕就借走了。”
太後拍拍兒子的手臂,慈愛的笑應:“都随你。”
目送太後坐攆轎走遠,盛懷澤攜着喬嫣然,一路散步返回禦書房,閑語問道:“嫣然,你可知朕最喜歡什麽花?”
喬嫣然笑意盈盈道:“表哥最喜歡梅花。”
盛懷澤依着喬嫣然的走速,緩步慢行在陽光下,又接着問:“喜歡的理由呢?”
喬嫣然的語氣極平和,念道:“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盛懷澤偏過臉來看向喬嫣然,款款笑談道:“嫣然,鳳儀宮中前殿植有海棠,後殿新栽了梅花,朕期與你共賞,春天海棠缤紛,我們可在樹下把盞對弈,冬天有梅雪相映,朕就和你一起踏雪聞香,方不辜負風花雪月之美景。”
喬嫣然語調溫軟,淺淺笑問盛懷澤道:“我沾杯即倒,又畏冷怕寒,表哥就不怕我敗了興致?”
聞言,盛懷澤只一陣神采飛揚的輕笑,目中饒有興味,道:“敗興?嫣然,醉顏妖嬈,軟香在懷,焉知不是讓朕更盡興?”
如此話裏有話,喬嫣然也只能默默的消音:“……”
盛懷澤低笑,柔聲慢語道:“嫣然,你總會是朕的。”
劉全祿捧着素不離手的拂塵,孤單的站在禦書房外,倚在粗實的殿梁柱上,百無聊賴的曬着太陽,皇上有了喬小姐,算是徹底把他踢開了,什麽研墨鋪紙,端茶遞水,敲肩揉背,全被喬小姐一手接去,他也只剩下這看門的差事,既無人來朝見,那他索性打個小盹,眯會小眼,皇上夜半若不眠,他得跟着苦熬過去,皇上縱然入了眠,他也得朦胧的警醒着,唉,想他剛冒過三十歲的年紀,已深覺自己是一把老骨頭了。
正閉眼迷糊淺寐間,忽聽皇上一聲召喚:“劉全祿,進來。”
劉全祿忙精神一抖擻,立時睜開了眼睛,理帽整衣的動作一氣呵成,輕推了門進入,躬着已半老的腰杆,微擡起眼皮,等候主子的吩咐,道:“皇上,奴才在。”
只見皇上拿筆杆指向一側,口中淡淡吩咐道:“你去将核桃敲碎,敲碎即可,不用剝核仁。”
不管主子的吩咐有多奇怪,做奴才的一定要謹記兩個字,聽話,至于所做之事,是何緣何故,那是空閑之際才該想的問題,而當下之景,劉全祿只會麻利的垂首恭應:“是,皇上。”
然後,将拂塵硬杆別到後腰,提了提兩只袖子,走到暖榻上安置的桌邊,拿過桌上平躺的小錘子,一手捏住核桃身固定,另一手朝下砸去,标準的敲核桃姿勢,餘光掠過桌面,只見已碎裂開幾顆核桃硬殼,細潔的瓷盤中,有幾顆果仁靜靜躺在一起。
劉全祿手上默默的敲,腦袋中默默的想:皇上明顯是想吃喬小姐親手整的核桃仁,可又生怕她砸到自己的嫩指纖纖,故讓他從旁協助先敲破外殼,只讓喬小姐撿果仁出來,放入盤內即可。
話說,皇上處理政務時,最不喜四周有嘈雜聲,夏天時連窗外的鳴蟬,都要讓人通通粘移走,他這樣咚咚咚砸硬邦邦的核桃,真的沒問題麽?就算他敲的再小心,終歸也要發出一些聲音。
正浮想聯翩間,突聽喬嫣然聲音放的極輕,悄悄說道:“劉公公,這半再敲一下。”
劉全祿正了神,忙低聲應道:“是。”
想來是核桃殼太結實,縱然敲裂了外皮,內裏仍不好剝下來,于是,劉全祿精準的一小錘敲下去,立時将之砸了稀巴爛。
喬嫣然伸手撿走自行剝落的果仁,低語道:“有勞劉公公。”
劉全祿賠起笑臉,低聲道:“實在不敢當,是奴才失誤沒敲好,還望喬小姐不怪罪才是。”
喬嫣然慢慢摳着核桃仁,輕聲道:“劉公公,我們認識這麽久,何談怪罪?”
皇上相識喬小姐多少年,他也算認識她多少年,仔細算來,是已經挺久挺久,久到當時,他才只有十八歲,劉全祿也不禁輕微有了感慨,道:“時間過的真快,奴才第一次見喬小姐時,喬小姐還很小呢,一轉眼,個頭都要超過奴才啦。”
喬嫣然低低一笑,也似有感嘆時光飛逝之意,道:“我記得,當時你還給我摘了朵海棠花呢。”
劉全祿不禁咧嘴笑起來:“喬小姐記性可真好……”
兩人正在悄悄絮叨往事,突聽盛懷澤“咳咳”兩聲,聲音微有不悅的響起,道:“劉全祿,你出去。”
劉全祿素日貼身跟在皇上身旁,閑話聊天的時候還真挺少,此時剛講的興起,皇上又攆他出去,忙二話不說,躬身告退:“是,皇上。”
快退出門外時,聽到皇上不高興的抱怨聲,道:“嫣然,你和劉全祿有什麽好聊?”
喬嫣然笑語平和:“不過說幾句話而已。”
盛懷澤的話中有極濃極濃的酸味,堪比醞釀許久的陳年老醋,道:“後天你就要回家啦,你這兩天所有的話,難道不該全講與朕麽?”
喬嫣然默了一默,将剝好的核桃仁,端到盛懷澤面前,笑着撫慰:“表哥,吃點核桃仁吧。”
盛懷澤低低“哼”了一聲,随手捏過一粒核桃仁,攆在指尖蹂躏,道:“朕是怕你無聊,才特意給你找點事做,哪要真吃什麽核桃,要吃也是吃你的……”
随後響起唇齒輾轉間的吱吱唔唔聲,讓劉全祿聽的一陣臉紅心跳,皇上和別的娘娘行、房事時,向來如悶葫蘆般無音,更是極少有言語的交流,現下不過和喬小姐親個小嘴,竟如枝頭喜鵲般喳喳直鳴,想來真是如魚入水一般的舒暢享受,不過,皇上,你這樣真的好麽,奴才我就在外頭啊,奴才雖然快熬成了一把老骨頭,可這耳朵還極好使,聰敏着呢啊。
門外秋意極好,門內春意卻正濃。
長條書案後,盛懷澤摟抱喬嫣然同坐龍椅中,美美飽餐足食了一番,壞笑着和喬嫣然咬耳朵,低聲詢問:“嫣然,朕喂你的核桃好吃麽?”
核仁淡淡的香甜味,還彌留在口腔內,喬嫣然已有點扛不住的崩潰:“表哥,你都哪裏學的這些……”
盛懷澤猶如勤勞的啄木鳥一般,在喬嫣然臉頰總覺不夠似的啄了又啄,道:“哪用的着學,只是靈機一動間的舉一反三罷了,有誰規定喂人吃東西,一定要用手的?”
這自學成才的方向,是不是有點太歪啦,喬嫣然意欲起身,于是道:“表哥別鬧啦,還是快批閱奏章吧。”
盛懷澤側身摟着喬嫣然的腰肢,将下颌壓在喬嫣然細削的肩頭,活像個小孩子一般,懶懶道:“嫣然,朕看的眼睛累,不如你念給朕聽。”
喬嫣然心裏慫了下,婉言拒絕道:“表哥,這不太好吧,朝臣奏章,我一介女流怎能觀閱。”
盛懷澤毫不在意的低笑,道:“無妨,只是念給朕聽而已,反正出了禦書房的門,你就全忘了,是不是?”
喬嫣然默了一默,頗無奈的輕應道:“皇上表哥可真會偷懶。”
盛懷澤的下巴尋了個更舒服的所在,低笑道:“朕只在你面前偷懶,別的人都不會見到。”
喬嫣然想了一想,提議道:“那我站着念給表哥聽,我坐這不好。”
盛懷澤不假思索的答道:“有什麽不好的,你連朕的龍床都睡過,龍椅又有什麽不能坐?”随手拿過一本硬皮奏章,塞到喬嫣然手中,好整以暇道:“念吧。”
喬嫣然展開奏章,徐徐開始念道:“微臣工部侍郎付曉泰恭請皇上聖安,祝吾皇萬歲身康體健,關于江淮修建堤壩一事,已……”
待喬嫣然念完,盛懷澤沉吟片刻,笑道:“字正腔圓,念的挺好。”說罷,提起朱筆,筆尖游走間已附上聖意,合上這本,又拿過新的一本,塞到喬嫣然手裏,将美人重新抱入懷,聲音低醇且輕柔,道:“繼續。”
自己則又靠回椅背,摟着喬嫣然的腰,她念,他聽,如此,周而複始。
搭配合作的甚好,只是效率過低,盛懷澤嘆道晚上又要熬夜,故同回康和宮的路上,喬嫣然認真的建議道:“國家大事慢不得,表哥明日專心批奏折,我就在一旁寫佛經,既能陪着表哥,也不會無聊,表哥別再為我分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