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婚姻大事……這四個字,從二十三歲的喬庭然嘴裏,第一次主動提出來,并且還是如此耐心與鄭重的語氣,真有那麽點石破天驚的味道,倘若現在聽到的是喬娘,不知會不會激動得熱淚盈眶,喬嫣然眨一眨眼睛,濃密的眼睫彎彎長長的翹着,頗有點難以置信地問喬庭然,道:“你不知她姓甚名誰,甚至連話也未曾講過一句,你就想娶她?”
喬庭然活似一只驕傲的白天鵝,揚掠而起一雙豐致卓然的眉峰,語氣極為理直氣壯,道:“我難得碰到一個,願意多看兩眼的姑娘,為什麽不娶?”
喬嫣然沉默片刻,最後輕笑,聲音韻美而細香,道:“三哥,我可真是服了你。”
“你覺着好生稀罕是不是……”喬庭然哼哼唧唧笑了兩聲,随後附耳喬嫣然,低聲笑言道:“好妹妹,哥哥告訴你一個秘密……外祖父以前跟我提過,當年咱家老爹,在不經意之間,看到娘攀花一笑,只這一次面兒,就颠颠的撺掇祖父登門求親。”
還有這種事兒?
喬嫣然頗感興味,于是盎然低問,道:“真的?”
喬庭然偷偷倒述虞老侯爺講過的話,至于中間有沒有添油加醋,注以自己的扭曲歪解,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道:“自然是真的,外祖父起初十分不樂意他,嫌他脾氣太壞,生怕委屈了娘……不過,咱爹的那一張臉皮,可真是厚實啊,不管外祖父如何冷言拒絕,舅父怎樣冷面相待,竟都一一忍耐未發……最後,咱娘倒自個先心軟了,外祖父這才同意,将娘嫁給了咱爹。”
想了一想,又道:“等我找到那姑娘,便讓爹去給我提親……咱娘也就不用一見我,三句話不離讓我娶媳婦的事啦。”
喬嫣然垂眉一笑,幽麗婉妍。
幾日後,改頭換裝的喬庭然,還在茫茫人海的街頭巷尾,進行大海撈針之舉時,懷溪公主将要下嫁武安侯之子虞以弘的消息,如秋風吹掃落葉一般,傳入了千家萬戶。
蕭蕭疏漏的夜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晚,直到天亮方停,窗外冷冽的秋風卷起之時,依稀可以聽到殘雨的滴落聲,室外寒涼似水,屋內溫暖如春,喬娘進屋來看喬嫣然之時,喬嫣然正靠坐在床上,就着明亮灼灼的燭光,靜靜垂目繡花。
喬娘在床邊坐下,接過喬嫣然手中的繡棚,只見質華的明黃綢緞之上,兩只彩蝶已栩栩如生的翩翩而飛,明黃之色乃皇室專用,喬娘心知肚明這是為誰而繡,卻并不多問,只柔聲笑贊道:“嫣兒的繡工愈發好啦。”
喬嫣然歪伏到喬娘身上,笑嘻嘻道:“不過是孰能生巧而已。”
喬娘将繡棚放回籮筐,專心致志的摟着小閨女說話,摸一摸她柔嫩無瑕的臉頰,關懷地問道:“嫣兒,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你有沒有被吵到睡不着?”
喬嫣然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将腦袋枕在喬娘肩頭,雙臂環着喬娘的腰身,烏亮的發絲散垂在胸前,親昵答道:“睡得好着呢,什麽時候開始下得雨,我都不曉得……娘晚上睡得還好麽?”
喬娘笑了一笑,道:“娘一向睡眠輕淺,有個風吹草動,就能醒來,擾得你爹又陪着我,聽了半宿的雨。”
Advertisement
喬嫣然憂心道:“娘,要不我們再找別的大夫看看?”
喬娘不甚在意的嘆道:“論醫術,還有誰能精湛過陳禦醫?他治了這幾年,總是吃藥時稍好上一些,也沒見多大起色……算啦,不折騰了,娘只盼着你能好好的。”
在喬嫣然穿越之後最年幼的時光裏,她猶如被病魔附了體一般,每日都是暈乎乎的十分難受,深深體味到了什麽叫做生不如死,縱知生命誠可貴,她當時卻真的十分想撒手人間,了結這段難以承受的病痛,可喬娘日日夜夜的守着她,柔聲細語的哄着她,她病得稀裏糊塗時,朦朦胧胧之間常覺有溫熱的水珠,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臉上,待她清醒一些時,總有一雙紅桃子似的眼睛歡喜到泣淚,抱着她親了又親,脈脈溫情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油然而生,時光荏苒,當她漸漸開始好轉時,喬娘卻已落下睡眠不好的病症。
喬嫣然不由眼眶微熱,低低喚道:“娘……”
喬娘悠晃着懷裏的小閨女,還如幼時一般輕輕拍她後背,十多年的歲月,就這般悠悠蕩蕩的被輕拍着一晃而過,喬娘笑語慈和,依舊滿溢疼愛:“娘的小寶貝喲,可算平安長大啦。”
喬嫣然抱着喬娘,含淚而笑。
是夜,晚飯已畢,雨絲開始新一輪的細細綿綿,滴落潺潺的漣漣闌珊,喬娘着人喚來喬庭然,進行促膝長談的秋雨夜話,喬娘本是将門之女,柔情與利落樣樣不缺,今日方針是單刀快入,直接嚴肅的點題,道:“庭兒,以弘下月也将娶妻,娘再問你一次,你到底還要拖到幾時?”
聞言,喬庭然不驕不躁不惱不怒,只樂呵呵地笑道:“娘,您莫着急,您兒媳婦已經有着落了。”
喬娘先是神色一愣,随即心中一喜,忙再問道:“是哪家小姐?”
喬庭然伸手扯了扯肩頭長發,眉目豐姿間氣勢孤傲,卻略含輕愁道:“不知道是哪家小姐。”
這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調,喬娘大是不悅,一手擰上喬庭然的耳朵,一臉薄怒道:“你又逗娘是不是?”
耳朵被狠狠扯了一下,喬庭然不由“哎喲”了一聲,連連呼痛道:“娘,您老輕點,我這只可憐的耳朵,都快被您扯成薄紙片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誰,我若知道,哪還用得着,每天到街上找人……”
伸出一根食指,戳向喬嫣然嬌俏的背影,尋求援助道:“嫣然可以替我作證。”
喬嫣然指尖正拈一枚潤華的棋子,聞言,從棋盤上移開目光,微偏了頭,極無辜的輕飄飄道一句:“娘,我什麽都不知道。”而後回頭,脆聲落子。
喬庭然立時大怒:“你這個壞丫頭……”
當即就要跳離椅子,找喬嫣然算賬,卻忘了自己的耳朵,還被掌捏在老娘的手心,撕扯之下,直疼裂得嗷嗷叫了一聲,道:“娘,這次我真沒騙您,那姑娘生得比嫣然還俊俏,一手鞭子舞得也好看,我一眼就瞧上她了,這幾天正滿大街的找她呢。”
三兒子過去的輝煌劣跡,實在太過斑斑駁駁,況且前車之鑒,後車之覆,最近剛被他唬過一次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于是喬娘報以十二分的狐疑:“真的?”
喬庭然将剛才戳喬嫣然背影的手指,舉在腦袋邊際,垂直挺拔地戳向屋頂之外的天空,這回是最誠心誠意的對天盟誓,道:“真的,比您戴的珍珠項鏈還真一百倍!我只要摸清她是哪家姑娘,肯定麻麻利利的将她娶回來!不出一年,保管您能再抱上一大胖孫子!”
“京城可沒有哪家閨秀千金,會舞什麽鞭子……”喬娘略一沉吟,忽又凝沉了臉,再次橫眉怒視道:“別人娶妻是為了成家立室!你娶媳婦,難道就是為了有人和你整日打架不成?你一個人就能鬧得家裏雞犬不寧,再娶一個不省心的回來,你還想鬧翻天是不是?”
喬庭然偷偷奪回自己飽受磨難的耳朵,臉上笑意嘻嘻,有理有據的辯析道:“娘,話可不能這麽說,您相中的那些千金小姐,不是嬌嬌滴滴,就是滿腹詩書,我既不喜她們的性子,又和她們說不到一處,就算勉強娶回家來,估摸也只能當花瓶擺着,到時她們受了委屈冷落,肯定整日哭哭啼啼,咱家才真的會雞犬不寧……”
揚眉笑了一笑,話鋒突得一轉,再道:“家和才能萬事興,但是呢,假若我娶的是自己中意的媳婦,我肯定會把她,當成瓶裏的花兒一樣,精精細細的供着,有誰被人好言好語的哄着,還能一臉的不高興,她高興我樂意,和和睦睦的處着,怎麽也不可能鬧翻天不是……這樣的話,娘了卻一樁心事,我也娶到了媳婦,豈不是一舉兩得?”
喬娘雖被他繞的有點耳暈,不過确定了一點,那就是這個兒子,有成親生子的心思,這就好辦,于是緩和了臉色,道:“那你摸清楚是哪家小姐後,盡快告訴娘。”
說罷,便不再多言逼問,有張有弛,才會有最好的效果。
喬庭然擺脫危機後,第一件事便是找喬嫣然報仇,他想要報的仇,從來片刻耽誤不得,腳下大步一滑,已鬼魅一般閃至喬嫣然身側,伸手揉捏上喬嫣然的兩瓣臉頰,嘴裏哼哼着壞笑,道:“小丫頭,你坑我是不是……你還敢說你什麽都不知道……”
喬嫣然可憐的兩片臉蛋,被喬庭然以和面似的姿勢,生生揉曲了形狀,說話的音調也歪偏了十八道彎,嘴裏咕咕囔囔道:“良,酸哥扭肉偶的臉……”
難得抽出閑暇與喬嫣然對弈的喬雲峥,只能非常無奈的嘆氣:“三叔……”
你別鬧了好不好,你都二十三了,不是三歲啊。
正鬧騰的不可開交之際,晚歸的喬爹邁進門來,攜了一身微涼的水汽,目光四下一掃,先對臉挂無奈之意的喬雲峥,道:“小峥,已這麽晚啦,快回你院裏歇着去,改日再和你小姑姑下棋。”
再瞪一眼正嘻嘻哈哈的喬庭然,語氣不淡定了,斥道:“庭然,你整日沒個正行,到底成什麽樣子!”說話之間,已走到暖榻邊上,從袖內摸出一只精巧的錦盒,塞到喬嫣然手中,略淡定了口氣,道:“嫣兒,你也回屋歇着去吧。”
喬爹既這般發話,三人當即拜別離去。
喬爹與喬娘的正院占地極闊,喬嫣然常居在其東廂房,其內布置極為精美華麗,與喬嫣然單獨的那座院落,卧室內的擺設幾乎一模一樣,住起來毫無違和之感。
喬嫣然裹着厚實的暖裘,攜了竹雲回到房間,喬庭然也尾随而來,竹雨已将屋內拾掇的暖暖和和,上前解了暖裘系着的蝴蝶結,竹雲在喬嫣然身後接抱下暖裘,恢複了清爽裝姿的喬嫣然,微有納悶的問喬庭然,道:“三哥,你還有事麽?”
喬庭然笑眯眯的伸出手,指一指喬嫣然捏在手裏的盒子,略有好奇道:“給我瞧一瞧皇上表哥送你的東西,讓哥哥也開一開眼。”
喬嫣然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手中錦盒,其上雕花疏密有致,甚是繁複曲麗,不必開盒視內,也基本能猜到是何物什,心中不由泛起五味陳雜,脫口拒絕道:“不給你看。”
“別這麽小氣。”喬庭然眉峰舒展間,嘴角浮起一抹琳琅盎然的笑意,道:“再有,你不給我看,我就當真不看啦?”
倏忽之間,喬庭然一手巧妙的凝動,已擒奪走那方雕花錦盒。
喬嫣然手上一空,下意識地“哎”了一聲,來不及上前阻攔,喬庭然已“砰”的一聲,打開盒子細細瞧看,只見盒內靜靜躺着一枚如意同心結,五絲彩線流利,編織十分精美,另有一折花箋在側。
喬庭然雖不精文墨,但是該認識的字,卻也一個沒落下,展開花箋之後,随口便念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看一眼喬嫣然,又樂不可支的繼續念道:“有豔淑女在閨房,室迩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颉颃兮共翺翔!”
還沒念全乎,喬庭然已然徹底捧腹大笑,道:“哈哈,好妹妹,這是皇上表哥寫給你的情詩麽……這樣肉麻兮兮,哈哈,他究竟怎麽下筆寫出來的啊,難怪你不肯給我看……”
喬嫣然站在原地未動,精致的繡衫下慢慢曲指成拳,指甲刺在柔嫩的掌心,有些許的疼意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