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紅衫姑娘,不過是宣豐城茫茫人流中的滄海一粟,故喬庭然早出晚歸,大海撈針這許久,一直勞而無功,緣分這種東西,從來都難以捉摸,喬嫣然摩挲着手裏的木雕,雕刻出來的她,臻首微垂盈盈淺笑,與喬爹畫出來的幾乎一模一樣,陽光下含笑而立的那一刻,她的心境是真正的快樂。

将喬庭然遲來的生辰賀禮,親自細細收藏好,喬嫣然揚聲喚道:“竹雨,竹雲!”

兩人推門而進,雙雙福身行一行禮,喬嫣然已邁開步子,朝書案位置踱去,吩咐道:“竹雲,我要作畫。”

竹雲屈膝稱是,而後垂首退下,前去準備所需物什,竹雨則一臉喜笑顏開,跟在喬嫣然身側,幫她理着略有褶紋的衣袖,笑問道:“難得小姐興致好,您這回要畫什麽呀?”

喬嫣然側過臉,眉目如畫,含笑問道:“你猜?”

竹雨好大不樂意的嘟起了嘴,故作抱怨,語氣卻極輕快道:“奴婢可不猜,奴婢若猜太陽,小姐鐵定就畫一輪月亮。”

喬嫣然莞爾一笑間,已在一把紫檀雕花椅子中坐下,拿手撐着下颌,凝神細想那人的模樣,而後執起畫筆,游筆勾勒細密滋潤,這一畫便是兩個時辰,畫好之後,雙手執起欣賞一番,方轉首笑問竹雨:“像不像?”

竹雨眉目彎彎的俏皮一笑,拍掌稱贊道:“像極啦,活靈活現的,簡直跟真人一個模樣!”

喬嫣然擱下手中畫紙,道:“先找人裝裱好……”

困倦的打了個呵欠,朦朦的睡意浮襲入惱,于是站起身來,華麗的裙衫流雲一般舒展落開,道:“我頭有些困,先去睡會,晚飯前記得叫醒我。”

竹雲含笑稱是。

日子流水一般悄然逝去,喬雲哲不再張嘴閉嘴皆是小兔子,又開開心心逗鳥玩球,喬庭然流轉街巷尋了許久,終是難覓紅衫女子的一縷芳蹤,昙花一現的瞬間之美雖短暫,卻深深彌留在了心間。

月初入宮、月中回家,月末的最後一天,喬嫣然縫好了香囊,此時,窗外又已是豔陽高照的燦爛天氣,陽光透窗綿綿灑落,映照在香囊之上,彩蝶翩然而飛,海棠绮麗綻放,臨窗而坐的喬嫣然,芙蓉玉面,耀如春華。

又一月過去。

時光周而複始,從本月末再循環到下月初,每逢初一,只要天氣尚好,喬娘都會到京郊的寒山寺,進香祈福求安,寬敞華麗的馬車內,喬雲哲拱在喬娘懷裏呼呼大睡,小豬似的打着小小呼嚕聲,靠着軟墊的喬嫣然,抱了另一方綿軟的靠枕,聽着呼嚕聲閉眼假寐,聽着聽着便不由笑出聲來,随即睜開了眼睛。

車轎極有節奏的前行,喬娘發間的步搖流墜碎音輕撞,含笑望着睜眼的小閨女,慈愛的問道:“不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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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嫣然動了動腿,精美的繡鞋之尖,鑲嵌的兩粒明珠圓潤奪目,水綠色的裙擺綴有幾長縷細碎晶石,既清新雅致又不失華貴璀璨,将腦袋蹭到喬娘肩頭,低聲嬌笑道:“小哲這一曲泉水叮咚,聽得我睡意全無啊。”

喬娘捏一捏喬雲哲的小鼻子,婉笑道:“我看是小豬拱食還差不多。”

喬嫣然掩嘴低笑,也擰一擰喬雲哲的嫩肉臉頰,樂道:“那也是最可愛的一頭小豬。”

“小豬”喬雲哲醒來之後,拿手背揉一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問道:“祖母,還沒到麽?”聽到車外的馬蹄起落聲,明眸點漆靈動清澈,鼓起小嘴巴,聲音甜滋滋的央求道:“祖母,我想騎大馬。”

凡事有一必有二,有過一次騎大馬的足瘾,喬雲哲時時不忘嘟念第二次,奈何唯一願意帶他騎馬的三叔,近來一直忙着給他找三嬸,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可把他憋壞啦,這次随喬娘出門,此心依舊未歇,況且三叔此刻就在外頭,正騎着威風凜凜的黑旋風。

倘若車廂內有喬爹坐鎮,再借喬雲哲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打滾撒潑,但是,此刻車裏坐的兩個人,一個是慈祥可親的祖母,另一個是最好說話的小姑姑,所以喬雲哲飽滿了肥膽,舞動起自己的藕胖四肢,在柔似輕雲的毛毯上撓啊撓,然後成功的将喬娘撓同意了,車廂的兩扇門一開一合間,喬雲哲小朋友已順利騎上黑旋風,小臉格外神氣的瞅着往來人潮。

日暮蒼山遠,高處不勝寒。

寒山寺,坐落在京郊朝霞山峰,若要拜佛,必先登頂,喬娘替小閨女理一理柔發,又扶好她發髻上的翠玉明簪,溫婉的暖心一笑,才一起姿容端莊的踏下車去。

寒山寺的輝煌殿閣,氣勢宏大,巍峨華麗,如夢似幻的絲縷光線下,擡首仰視朝霞山的喬嫣然,肌膚勝雪,眸凝春水,光彩照人的絕世容光。

若要進入寒山寺正殿,還需再行千層青石階梯,喬大嫂孕相早大,已許久不出門,喬雲謙與喬雲婉還太小,喬二嫂脫不開身,是以也未曾前來,除卻喬娘和喬嫣然之外,另有喬二嬸與其女喬姝然一同前來。

行上石階之前,喬娘轉回首尋找喬雲哲,此刻喬雲哲胖嘟嘟的肉臀,已從馬背轉移至喬庭然肩頭,喬雲哲燦爛着小肉臉,正沖遠方揮着小巴掌,甜甜的聲音呼喊道:“駱叔叔!駱叔叔!!”

喬嫣然正踏在第一層臺階,聞得喬雲哲的聲音,側臉回眸,人流游織,駱承志黑衣白馬,獨身一人端然行來,漫天蓬勃的如絲暖陽,霜林染醉的雲霞紅楓,也褪不去他半分的孤冷寒清,凡塵俗世似都與他無關,只淡漠冰遠的遺世而獨立。

寒山寺的鐘聲悠遠綿長的蕩起,喬嫣然耳垂上的兩粒碧珠,尚在漱漱搖曳飛舞,一下又一下敲擊在衣襟上,些許摩疵的沙沙作響,四目相碰,也不過是極短暫的一轉瞬,有微淺的涼風吹過,喬嫣然濃睫微動間,已剪碎回眸與遠望的第一次逢目。

喬雲哲笑的極是玉雪可愛,歡快的童音猶如春燕啾啾,還在不住聲的嘹亮呼喊,道:“駱叔叔!駱叔叔!”

“啧啧,叫的可真親熱吶。”感覺到兩瓣肉嘟嘟的屁股,在肩頭不安分的扭來扭去,喬庭然不由怪笑一聲,揮手之間,已将肩頭的喬雲哲直直抛出,猶如箭矢一般撲奔向駱承志。

而此時,喬庭然距離駱承志,尚有兩丈之遠。

喬雲哲高坐在喬庭然肩頭,本就如鶴立雞群一般,高調的惹人眼球,如今再這麽被随手一抛,直接跌破了衆人下巴,一衆人的眼珠子,看呆的簡直要脫眶離去。

喬雲哲在半空中哇哇亂叫,旁側的游人紛紛驚呼出聲,膽小的婦孺孩童,有的甚至捂住了眼睛,一顆心快要蹦出胸腔的感受,在喬雲哲無翅而飛的一瞬之間,喬嫣然傾刻參悟了,多年不曾口出髒言的她,心內也不由開罵道,喬庭然,你特麽當喬雲哲是一串鑰匙麽,說甩就甩!

好在,喬庭然扔得準頭很好,駱承志接得姿勢很妙。

所以,這是一場虛驚。

喬嫣然就知道,哪裏有喬庭然的身影在,哪裏就會有數不盡的熱鬧看,心跳略略平複之間,喬娘貴重的裙裾已刷刷拂過地面,巴掌猶如狂風清掃落葉一般,狠狠呼上喬庭然的後腦瓢兒,大怒道:“庭兒!小哲還不到三歲!你說扔就扔,萬一摔着了怎麽辦!你到底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

喬庭然比喬娘高出大半頭,只讪讪揉一揉後腦勺,安撫的笑道:“娘,沒事的,承志不是接得挺好,再說,小哲也玩得很開心嘛,您看他,都快笑成一朵小喇叭花了。”

喬雲哲,你的膽子可真肥實啊……

望到喬雲哲挂在駱承志身上,親熱的摟着他的脖頸,絲毫沒有半點懼怕的受驚之意,喬嫣然也算是明白過來了,喬雲哲剛剛的哇哇亂叫,壓根就不是甚麽十分害怕,他分明就是在非常興奮啊。

喬庭然嚣張跋扈的惡名,早已名揚京城,周遭的游人無不駐足觀看,偷偷竊竊私語,喬庭然願意當稀罕的熊貓給人觀賞,喬嫣然可不願陪他當熊貓夥伴,忙走下臺階,邁步到喬娘身側,拉一拉她纏金繡線的袖子,悄聲道:“娘,這裏人多口雜,我們先進寺內再說罷。”

喬娘緩一緩惱怒的氣息,面色陰沉如水,極不悅的朝喬庭然撂出狠話,道:“臭小子!看我回府後,怎麽收拾你!”

說罷,目光飛向小喇叭花正在招展的喬雲哲,沖旁側喬雲哲的乳娘擺一擺手,餘怒未消喝道:“還傻愣什麽,還不去抱好小公子。”

乳娘嗫喏應是,忙将喬雲哲哄回自己懷中,本來喬雲哲還好大不樂意,但望見一向和藹的祖母,臉色看起來比祖父還可怕,于是不敢再吱聲嚷嚷,乖乖被乳娘抱走。

風波勉強平息,前方護衛開道,後方護衛斷尾,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石階要一層一層的上,待邁上最後一層石階,百年古剎完全呈現在眼簾,檀香的煙霧飄飄又袅袅,依稀望見大殿之內,金身燦燦的佛像,寶相莊嚴,神色悲憫。

作者有話要說:善了個哉的,頭疼⊙﹏⊙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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