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華麗缤彩的妝飾下,喬嫣然的目光黑涔涔明泠泠,笑容依舊清而淡,不露絲毫窘迫,只眉眼望向景國公夫人,客氣含笑道:“陳夫人,許久不見。”

對于陳貌林,景國公夫人從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恨得想掐死他,帶陳貌林來這個世上的女人,是什麽人不好,偏偏是個地位卑賤的歌舞坊出身,長的一水狐媚妖冶模樣,仗着生下了陳家的頭根男苗,竟敢跟她嗆言拿喬,那女人扭過臉就告狀,淚眼婆娑得哭訴自己如何欺負她孤兒寡母,更可氣的是,死老頭子竟也偏幫着她。

這些年陳貌林一日比一日不成才,景國公夫人心中不無快意的痛快,兒子又怎樣,在她眼裏,連她半個女兒都抵不上,每回攜他出席宴飲,那滋味本來就比吞了蒼蠅還惡心,如今更要被他連累丢了老臉,但是做客它家,又豈能剛進門就翻臉。

景國公夫人強憋下心頭的一口惡氣,擠出一抹甚為勉強的笑意,迎步上前,故作親熱的握住喬嫣然的手,道:“嫣然,許久不見你,你可又俊俏了不少。”

喬嫣然死命撐住一臉微笑,真想破口摔出一句,你特麽想撒氣找你老頭啊,捏我手那麽緊幹嘛,好在喬娘十分貼心得及時趕來救女,把景國公夫人拉到自己手裏,倆人親親熱熱的挽着手,先行一步給喬老太太賀壽去了。

喬娘可不像喬嫣然這麽嬌滴滴,身為将門之女,那手上頗有幾分力氣,景國公夫人若是控制不住情緒捏喬娘的手,喬娘肯定反守為攻,再使勁給她捏回去。

不回頭看一眼,喬嫣然只随着喬娘進到正堂花廳。

自己兒子當着人家親哥哥的面兒,露出那一臉自己看後也想揍上一頓的表情,景國公的老臉十分挂不住,伸手狠狠掐一掐兒子的掌心,低喝道:“貌林!”

陳貌林回過神,瞧見自家老爹的臉色,是烏龜蓋一般的青綠,也知自己失态了,卻耐不下心頭泛起的麻酥之意,悄聲問道:“爹,剛剛那女孩兒是誰呀。”

爛泥糊不上牆也就罷了,你耳朵也被爛泥糊密實了麽,沒聽見你嫡母叫那姑娘嫣然麽,你整天罵不離口的喬庭然就是她哥,站在你身邊恨不得拿眉峰夾死你的喬初然還是她哥。

景國公最近簡直要被這個兒子給氣中風了,再使勁重掐一記兒子的手心,沉聲道:“那是喬相嫡出的小姐。”

嫡出二字咬字發音尤其深重,這是在告訴陳貌林,這姑娘來頭甚大,不是你可以随意肖想的人,要自重些啊,兒子。

心頭蕩漾着水花的陳貌林,只聆聽到老爹的表面意思,壓根沒體會到老爹的深層涵義,所以陳貌林依舊有些癡迷的感嘆道:“我竟不知,原來京城裏還有這麽貌美的小姐。”

景國公氣得幾乎要吐血,這兒子本來腦子裏就裝的一包稻草,被美色迷花了眼後,更成了一蓬蓬的亂草屑,那是皇帝老子中意的女人,你貴妃姐姐将來也要伏矮一截的人,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這是什麽狀況,這簡直快要倒退成豬腦子了,景國公已十分後悔帶這個孽障前來,不提為先前的事化幹戈為玉帛,這分明又要将幹戈升級了。

喬初然自幼穩重,處事在外總是神情端肅,很少有嬉笑之語,盯着粉頭油面的陳貌林,此刻卻不由怒極反笑,一字一字道:“景國公果真教子有方,初然佩服。”

再極有教養的展臂引路,道:“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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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嫣然進入正堂花廳後,和喬娘說了一聲,便穿過雕花镂空屏風,行往後院緩口氣,笑了這麽半天,臉都僵硬了。

今日用人較多,許多丫鬟都被派到了前廳服侍,遠離前頭的喧鬧之音,後院是深深的沉寂之靜,喬嫣然踱步在彩雕游廊下,慢慢走動,竹雨嘟着嘴兒不悅道:“小姐,那個景國公的公子實在太過無禮,竟敢那般嘴臉打量您。”

想了一想,恨聲道:“就該讓三公子再打掉他三顆牙,不對,打光他滿嘴牙。”

喬嫣然停下腳步,朝廊外攤開手,陽光薄暖的溫度灑落在指尖,莞爾輕笑道:“竹雨,你在小施面前也一向這麽兇巴巴麽?”

竹雨珍珠白淨似的臉蛋瞬間紅透,方才铮铮憤慨的語調,低了半截不說,還透出些許羞意來,道:“好端端的,小姐怎麽突然說這些。”

喬嫣然凝望着明燦燦的陽光,微微眨了一眨眼睫,語調十分平和道:“我有些口渴,咱們去喝杯茶,順便再偷會懶兒。”

竹雨扶上喬嫣然的手臂迤逦前行,嘻嘻一笑道:“好,前頭确實太吵,嗡嗡嗡的跟蜜蜂聚會似的,還是咱這後院清淨。”

左右張望了一下,語氣輕快道:“小姐,今個後頭人手少,剛好這離大少夫人的院子近些,不如直接去那裏歇歇腳。”

發間綴的珠玉簪釵,壓得腦袋着實沉重,喬嫣然不由笑嘆道:“也好,不過我需要歇歇的可不是腳,而是我這腦袋啊,重得要命,等那群蜜蜂走了,你可得給我好好捏上一捏。”

竹雨笑聲清脆,仿若銀鈴一般悅耳,道:“小姐現如今佩戴的妝飾,都是皇上親自送您的,自然貴重至極嘛。”

喬嫣然笑意略淡了些,只輕聲囑咐道:“少油嘴滑舌,還有,在宮外別随意提他。”

竹雨悄悄吐了吐舌頭,忙轉了個話題,問道:“那景國公的兒子如此放肆,小姐當真不生氣麽?”

“生氣?”喬嫣然唇齒間玩味着“生氣”二字,溫默淡淡:“為那種人生氣,他值得麽?”

又走些許步路,幾縷淡淡的冷冽幽香味撲入鼻端,喬嫣然啧啧笑道:“哎喲喂,我三哥又在偷喝我爹的杏花春雨。”

竹雨吸一吸鼻子,聞香辨向,伸手指一指游廊最前頭的出口,猜道:“好像就在前面,三公子該不是又在借酒澆愁吧。”

側回臉看向喬嫣然,問道:“小姐要過去看看麽?”

爍華的裙擺拂動間,喬嫣然已折身走下游廊,輕輕微笑道:“不去,我三哥從來不一個人喝悶酒。”

曲曲折折的游廊盡頭,散散落落倚坐了四人,喬庭然骨節分明的左手,緩緩收握成拳頭,手背浮起根根青筋,骨頭間一陣噼裏啪啦的咔咔作響,面上的笑容閻王似的猙獰恐怖,道:“陳貌林這個龜兒子……”

見喬庭然露出這幅兇悍模樣,似乎随時要将陳貌林大卸八塊,盛懷澈的心肝先替陳貌林惴了一惴,勸誡道:“大喬,你可冷靜些,今個是你家老太太的壽筵,你千萬別一沖動給打砸了。”

聞言,喬庭然斜瞟盛懷澈一眼,緩緩勾起唇角間,臉上也邪邪一笑,笑意漸漸擴大,露出兩排幹淨雪白的牙齒,卻有些鋒利的森然意味,道:“我冷靜的很。”

一氣飲盡壇中剩餘的杏花春雨,而後随手摔開空蕩蕩的酒壇,站起身來,道:“走,到前頭去。”

盛懷澈瞧着喬庭然瘆意十足的臉,非常不放心得确認道:“你真的很冷靜?”壓根是非常不冷靜好不好。

虞以弘目光冷淡,口氣也冷淡,只道:“三表哥确實很冷靜,他若是不冷靜,陳貌林現在已經在滿地找牙了。”

“果然還是自家人比較了解自家人。”喬庭然贊許的揚了揚眉,而後拍一拍駱承志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長,卻道:“今晚,我去你府裏睡。”

駱承志拂落肩頭的手掌,冷着臉道:“知道了。”

喬嫣然在喬大嫂的院中,摘去頭上沉重的發飾,很是松快了一會,又喝下一杯溫熱清香的茶水,用了兩塊精致可口的糕點,方又璀璨奪目的回到正堂,剛從屏風後轉出到花廳,聽到外頭婆子又一次傳話道,大将軍方振山攜了方小姐,來給老太太拜壽,是老爺親自陪同過來的。

老爺親自陪過來,自然是貴客中的貴客,喬娘起身出去迎接,方振山是個英雄人物,喬嫣然對他自有好奇之心,于是跟了喬娘一同出去迎客。

廳外,當頭迎面走來的自是喬爹和方振山,方振山身材高大,面容是讓人肅然起敬的正氣凜然,爽朗朗得與喬爹在敘談,待望到方振山身側的方小姐,喬嫣然簡直要給老天爺跪下了。

那方小姐一襲殷麗紅衫,體态清頤纖侬,眉間是冰淩花一般的輕巧冰俏,正是喬庭然尋覓良久卻再未逢面,以至于朝思暮想,最後借酒澆愁的紅衫女子。

當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人生何處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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