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只是心波還沒泛起一朵浪花,駱承志已神色如常的轉開視線,或許駱承志的目光,只是剛巧望到此處,喬嫣然心底的感覺極是微妙,只得繼續默默地囧:敢情她剛剛貌似自作多情了。
喬嫣然垂下眼眸,碧色溫婉的青袖映入眼簾,啧,竟還撞衫了,喬雲哲既有人陪着玩,于是轉身回院。
臨近新年,駱府在賀伯的指揮下,熱熱鬧鬧的開始張羅起來,熱鬧是別人的,喬嫣然和遠道而來的喬初然,下棋消磨日子。
喬庭然坐在一旁品頭論足,順便奚落喬初然,啧啧道:“大哥,你這光長歲數可不成啊,你瞧瞧嫣然,你比她大了十多歲,這下棋,你竟然還下不過她,真是……唉。”
喬嫣然瞥一眼喬庭然,蹙眉道:“三哥,你怎麽還杵這,你找小哲玩去呗。”
如此哄小孩子的口吻,喬庭然立即暴跳如雷,大怒道:“老子歲數一大把了,和那尿床小屁孩有啥好玩!”
喬嫣然擰着秀麗的眉羽,不悅道:“那你能不能別那麽聒噪,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到底懂不懂啊。”
曾經說過的話,被原封不動奉送而回,喬庭然只能無語問蒼天,喬嫣然可以淡定的說,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讓喬庭然神色淡定的說,我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善了個哉的,做不到。
喬庭然只好當一名沉默的君子。
這默君子一做便是數日,直到除夕。
去年的除夕,所有的親人皆在,老老小小的歡聚一堂,今年的除夕,只有對影成三人的喬初然、喬庭然和喬嫣然,外加一只活蹦亂跳的喬雲哲。
這頓年夜飯,吃得雖不熱鬧,卻也不冷清。
撤了飯桌,依照往年除夕守歲的慣例,男的喝酒聊人生,女的喝茶打馬吊,今年嘛,千杯不醉的喬庭然已然戒酒了,喬初然一點也不想聊喬庭然歪着走的人生,還未停藥的喬嫣然正在戒茶中,至于打馬吊,那是喬娘最愛的消遣。
楊柳城的冬天沒有寒雪,除夕夜卻有星星。
于是,沒有哥哥弟弟一起玩的喬雲哲,拉了喬嫣然坐在窗口,興致勃勃地數星星,小手指點到一顆,清甜的聲音便數一個數:“一顆,兩顆,三顆,四顆……”
天大地大,在一扇小小的窗口處數星星,無異于坐井觀天,喬雲哲數到二十顆的時候,搖一搖喬嫣然的胳膊,撒嬌道:“小姑姑,我看不到星星了,咱們到外面吧。”
夜有星光,明寅五年的第一天,看來是個晴朗天氣。
去年的除夕夜晚,落雪簌簌的飄灑,而今年,星光點點的閃爍,雖已是夜間,喬嫣然并不覺特別寒冷,既然都已開窗賞星,在院子裏溜達溜達也是沒啥的。
喬庭然把楊柳城的冬天,直接當成京城的春天過,從來都是一身薄薄輕衫,喬嫣然沒他的鐵皮鋼骨,仍裹好厚厚的暖裘,才徜徉在夜空之下。
紅色的燈籠高高挑起,透出無限濃郁的喜慶氛圍,喬雲哲坐在石階上,仰着小脖子重新開始數星星,甜嫩的聲音再度響起:“一顆,兩顆,三顆……”
數了好久,喬雲哲眼花缭亂了,于是問他無所不能的爹:“爹爹,天上到底有多少顆星星啊。”
喬初然輕咳一聲,道:“讓你三叔幫你數。”
喬庭然也咳一聲,道:“讓你小姑姑幫你數。”
喬雲哲疑問的目光,從喬初然轉向喬庭然,最後轉至喬嫣然,喬嫣然咧嘴一笑,伸手指一指喬庭然,柔語輕輕道:“小哲,你只要數清你三叔有多少根頭發,天上自然有多少顆星星。”
再然後,喬庭然在院中暴走,喬雲哲追在他屁股後,大喊:“三叔,讓我數數你的頭發嘛。”
喬庭然抓狂拒絕:“不行!你每數十根頭發,就要拔我一根,等你數完,老子都要變成禿和尚了!”就着燈籠的亮光,看自己映在地面的影子,怒上加怒:“我好好的頭發,都讓你刨成狗窩了!”
腳下步伐一轉,游移到喬嫣然身後,掐上她的臉揉啊揉啊揉,哼哼着壞笑道:“小丫頭,你又捉弄三哥是不是……”
喬嫣然的臉變了形,聲音自然也走了調,模糊不清道:“酸哥,疼……”
喬初然站在庭下,無語嘆氣道:“庭然,嫣然已經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你別再和從前一樣,總捏她的臉玩。”
喬庭然展眉一笑,洋洋自得的回味道:“大哥,話可不能這麽說,嫣然小時候,長的那真叫一個醜啊,要不是我成日捏她的臉,将她扯得胖了些,她現在哪能漂亮的像朵花。”
……前些天還誇她天生麗質難自棄,這才幾天,就變成是他揉捏整容出來的花,是可忍孰不可忍,喬嫣然擡腿,一腳丫狠狠跺到喬庭然的足背。
喬庭然松了喬嫣然的臉,抱着腳丫子開始打轉,嚷嚷着怒道:“壞丫頭,大過年的,你又使那麽大勁兒踩我!”
喬嫣然淡定道:“不好意思,踩習慣了。”
喬庭然一個飛身躍至牆頭,憂傷地抱着一只大腳丫子,順便再數落喬嫣然沒良心,做牛做馬鞍前馬後等一衆勞苦功高的詞語,被喬庭然過濾了一遍後,突然話鋒一轉,疑道:“承志,你咋還在這裏?”
駱承志的聲音自外牆根傳來,冷冷道:“廢話!”
善了個哉的,小娃娃揪他的頭發,小妹妹跺他的腳背,大哥哥一點都不心疼他,只不過随意問冰疙瘩一句話,竟還被回敬廢話兩個字。
一個個都跟他過不去,喬庭然氣的鼻子都要歪了,大怒道:“你躲這偷聽牆角,還敢說我廢話!”
放開腳丫子,開始擄袖子:“上來,咱們打一架!”
喬初然默默搖頭,溫聲對喬雲哲道:“小哲,在外頭玩得夠久了,和你小姑姑回屋裏去。”
喬雲哲只需喬初然一句話一個眼神,便乖寶寶似和喬嫣然進了暖和的房間,十分安靜的和喬嫣然待了片刻,小聲道:“小姑姑,我想娘了。”
喬嫣然晃一晃懷裏的喬雲哲,低語喃喃:“那小哲乖乖睡覺,睡着了就能夢見你娘了。”外頭有低語兮兮,喬嫣然坐的有些犯困,便又和去年一般,倆人抵着腦袋睡着了。
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響起時,喬嫣然朦朦胧胧醒來,喬雲哲仍睡得死死的,将喬雲哲放回床上睡好,喬嫣然伸手推開窗戶,含笑拜年道:“大哥,三哥,新年好。”
猶豫了一下,再補充道:“駱公子,新年好。”
彼時,新年的炮竹聲正在聲聲崩響,震耳欲聾,新年好的問候,駱承志是否有聽到,喬嫣然不知道,一個在燭火明輝的窗口,一個在黑夜遼闊的院中,喬嫣然看不到駱承志的表情。
時光匆匆,多情又無情。
明寅五年,正月初五,喬初然攜喬雲哲返京。
朝雨輕塵,柳色青青,喬庭然手持一把紫竹油傘,籠罩在喬嫣然頭上,見喬初然披着蓑衣的背影,已策馬走遠,溫聲道:“嫣然,回去吧。”
細雨綿綿,潺潺不絕,有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愁。
喬嫣然有些惘然的輕笑:“三哥忘啦,今日該去見陳老先生了。”
果如賀伯所言,隔壁的陳氏醫館還在挂牌開診。
喬嫣然擎出一截雪白的手腕,陳文肅伸指搭垂而上,繼續閉目養神,喬庭然來的次數多了,一踏進醫館的大門,立馬三緘其口,沉默當啞巴,他只要多說一個字,就要被陳文肅冷言招呼,而駱承志偶爾出一言半字,陳文肅卻會變身話唠,簡直太歧視人了有木有。
一時診脈完畢,醫館內別無其他病患,留在楊柳城過年的陳容臨,熱情萬分地招呼道:“外頭正下着雨,喬世妹身子還弱,最好別冒雨,好不容易藥劑減了量,若是再受了風寒,可就不太好啦,你們先在這裏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也不遲。”
建議是還不錯啦,不過在陳文肅的地盤,他們是不是只能當啞巴來着,喬嫣然婉言淺笑道:“不了,竹雨還等着我回去喝核桃山藥羹,再說,這路就幾步遠,不礙事的。”
陳文肅年齡愈來愈大,脾氣也随之愈來愈壞,聞得喬嫣然之語,冷冷言道:“你是大夫,還是容臨是大夫!身為病人,自當遵從醫囑,你再病得嚴重,麻煩的會是老朽。”
斜一眼喬庭然,極是不悅道:“你的核桃山藥羹,讓這傻小子給你端來不就成了!反正路不遠,端過來照樣熱熱乎乎。”
再瞪一眼容臨,直言訓道:“前館乃是問診嚴肅之地,非病患不得久留,你不知道規矩麽。”大手一揮,道:“帶她到後堂避雨。”
喬嫣然、喬庭然和陳容臨三人,皆被陳文肅灰頭土臉的訓了一通,唯獨對駱承志格外青眼相待,陳容臨表示很憂郁:大伯,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就那麽好麽,我才是你親親親侄子好麽。
正是新年,醫館內所有的學徒藥童,皆被陳文肅放了春假,回去陪伴親人,整個陳氏醫館,除了煮湯燒飯幹些雜活的一對中年夫婦,只有陳文肅和陳容臨兩人。
将喬嫣然安置在後堂,陳容臨親自去端水待客,因喬嫣然不能飲茶,陳容臨待一回客,卻要準備兩樣水,喬庭然自然回去替妹妹端羹湯去了。
一時之間,空蕩蕩的後堂只有喬嫣然與駱承志兩人,細雨疏疏,喬嫣然坐在屋內的椅子上,駱承志沉寂的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