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蒸飯做好,香味四溢。我向來喜歡做雞肉,不擅長做蔬菜。

蒙肅大概是餓極了,只稍微拌了兩下,就端着碗吃起來。

他身量高,手指也長,那碗端在他手裏,簡直像個小孩子的玩具一樣。我看他這樣吃也辛苦,給他拿了個碗來,把他把飯全弄到一個碗裏遞給他。

蒙肅在一邊看着我弄,忽然來了一句:“你心情不好?”

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管別人去死”那種的,忽然來這麽一句,我簡直是受寵若驚。

“沒事,最近比較忙而已。”

蒙肅露出了一個我從來見過的表情,那個表情的大意是:像你這種周末躲在宿舍睡覺的人也能說自己忙?

“好了,吃飯吧。”我把碗給他,自己也埋頭吃起飯來。

我并不是能和人推心置腹的人,我不習慣把自己的事全盤托出,交給別人來評判。

大概也是因為我知道,不會得到什麽好評價。

我帶了不少書過來,都是從C城搬過來的,我喜歡物理,一篇好的物理論文在我看來比小說有趣得多。

顯然蒙肅是和我一樣的人。

我沒有專門的書房,書都放在卧室裏,我洗碗的時候,讓蒙肅自己去拿書看。

他進門把大衣取了,裏面是一件薄毛衣,他背部很寬厚,身量很高,正靠在書架上看我抄錄的欽天監記錄。

“你連這個都看得懂?”我驚訝地問他。

“看不懂。”他很坦然地回答我:“我都是猜的。”

大概是我臉上嫌棄的表情太過明顯,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看着玩的,要知道得那麽清楚幹什麽?”

他是那種最正氣的英俊,每次他一擺出正經的臉色我就忍不住和他擡杠,因為挑戰“權威”實在是太有意思的一件事。

“這你就不懂了,”我來了點精神,頗得意地給他講解:“這裏面都是專業術語,還是古文的,你理解錯了一個字,就謬之千裏,我不能任由你這樣堕落。”

他擡起眼睛,盯着我看:“難道你看得懂?”

“我都是一邊看一邊翻詞典的。”我很坦蕩地告訴他。

“我又不研究這個,要什麽詞典。”他很是淡然地反駁我:“反倒是你的字,寫得這麽抽象,好多字我都不認識,估計詞典上也不一定查得到。”

我平生最心虛的事之一就是自己的字寫得差,他不是第一個說我字寫得醜的。但是,我畢竟也是當過主任的人,天天批條子,怎麽可能寫得讓別人看不懂?

“這是因為你認識的字本來就少

。”我反唇相譏,從書架上抽了一本小說下來,拿着書往客廳走:“你小學語文課一定不及格。”

“你小學一定沒有上過書法課。”蒙肅在背後不緊不慢地說道。

他平素都是冷冷的,說話又是一語中的,大概不少人說過他毒舌。

可惜,他的段數比起林佑栖來說,還不夠看的。

“蒙肅,我忽然想問,”我轉過身對他笑道:“你語文不會是體育老師教的吧?”

最近我找到了一個消遣時間的方法。

我身邊的同事,林森本來就是個悶葫蘆,而且他好像還在生我的氣,自然不會和我說話。小白還小,什麽都不懂,和他聊天沒意思。齊景和王治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于是只有蒙肅了,言語簡練态度幹脆,也不記恨人,是最好的擡杠對象。

他畢竟是好環境裏出來的青年,只知道擺事實講道理。我卻是在C大法學院那幫奇葩裏打了幾年滾的前輩,擅長的是林佑栖那一套,要麽人身攻擊,要麽顧左右而言其他。倒也能和他打個平手。

我每天都在看這些年的物理論文,無聊得很,經常有事沒事就招惹蒙肅。他勇敢得很,雖然話少,卻絕不怯場。小白天天看着我們唇槍舌劍,還以為我們在吵架。

星期三,小白剛剛通關了一個單機游戲,不知道被刺激到了那根神經,忽然問我:“你以前是在醫學院教法律的吧?”

我很嚴肅地糾正他:“C大只是醫學專業強一點,不是醫學院。我是在C大的法學院教書的。”

“随便什麽院好了。”小白很豪邁地揮揮手,忙不疊地說:“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問題?”

“就是這個法醫,你知道法醫吧?”他見我點頭,一臉看專業人士的表情般,眼睛發着亮,問我:“那你知不知道法醫到底是學法的還是學醫的?”

我恨不得一口淩霄血噴在他臉上。

這麽“專業”的問題,要是去問林佑栖,他會連你的小學語文老師一起揍。

但是,畢竟當了這麽多年的老師,對這種好學的少年,我的态度還是不錯的。

“小白,是這樣的,對法醫這個詞,你要分開理解…”我拿了一張紙來,寫給他看。

“這個‘醫’是主語,表示法醫是醫的一種。而‘法’是用來修飾醫的,說明和法律有關,是個形容詞,大概是作定語,也可能是別的什麽語…”我很得意地總結道:“總之,法醫就是和法律有關的醫生。”

“不是解剖屍體的醫生嗎?”小白一臉十分堅定的

這麽“專業”的問題,要是去問林佑栖,他會連你的小學語文老師一起揍。

但是,畢竟當了這麽多年的老師,對這種好學的少年,我的态度還是不錯的。

“小白,是這樣的,對法醫這個詞,你要分開理解…”我拿了一張紙來,寫給他看。

“這個‘醫’是主語,表示法醫是醫的一種。而‘法’是用來修飾醫的,說明和法律有關,是個形容詞,大概是作定語,也可能是別的什麽語…”我很得意地總結道:“總之,法醫就是和法律有關的醫生。”

“不是解剖屍體的醫生嗎?”小白一臉十分堅定的表情:“電視上都是這麽演的。”

我總算明白小幺為什麽說他不買電視是為了寶寶的健康成長了。

“每個學醫的都要解剖屍體的。”我耐心地給他解說:“法醫是做屍檢,尋找證據的……”

“好複雜。”小白打了個呵欠,像一只漂亮的大貓一樣,十分惬意地把四肢在柔軟的沙發上伸展開,忽然又坐了起來,問我:“那他們學醫的時候解剖的屍體是從哪裏來的?”

我正準備給他好好解釋一下醫學院的黑暗之處,忽然從我背後伸出一只手來,拿走了那張我寫了字的紙。

“你在練字啊?”蒙肅看了一眼紙上的字,唇角勾出笑容來:“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這幾天擡杠下來,我們的關系倒是近了不少,與此同時,我也深刻認識到,這個叫蒙肅的青年,絕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他才二十歲出頭,已經養成說一不二的性格,說話做事,都是絕不拖泥帶水的。就算我平時和他擡杠,各有輸贏,他也只是把言辭上的交鋒當成一種消遣,不會影響他自己的情緒。

我倒是挺喜歡他這種拎得清的性格。

“蒙肅,你下午不是要去下面招人嗎?”小白忽然說道。

“招人的事不急。”蒙肅大概是不想就這件事多說,只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跟我去樓上。”

樓上是個小會議室,組裏只有他和王治有鑰匙。裏面很暖和,地上鋪着厚重地毯,窗簾是深紫色的天鵝絨,投影設備也不錯,會議桌是長圓形的。

他拉開靠近門口的兩張椅子,自己坐了靠右邊的一張。

這個架勢,倒像是在密謀什麽大事。

“我最近在做B-C-N低維材料的項目,”他開門見山地和我說:“你進我的組吧。”

我被他抛來的這麽大一枝橄榄枝給震驚了。

縱觀整個研究所,最優越的兩個組,一個是齊景的,一個就是他蒙肅的,資金優渥,設備先進不說,組長本身的資質也是最好的。其他人削尖了頭也鑽不進去,他竟然這麽邀請我進組?

“我……”我遲疑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你們量子物理的東西,我不太熟悉……”

“你對天體物理也不熟悉。”蒙肅輕而易舉地打斷了我的話:“你現在什麽都不懂,不如把一切都推倒重來。別學天體物理了,林森天賦高,又有齊景護着,你永遠只能撿他剩下來的。就算我想幫你搶項目,也未必搶得到。齊景家的長輩,都是弄這個的,上面有他們把手,好東西都是林森的。”

我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也清楚研究所絕不是什麽淨土……

但是,我的興趣,不在量子物理上。

“我考慮一下吧。”我最終還是不能做出決斷。

“下個月一號我就建組了,你自己想清楚了,到時候把你的決定告訴我。”他站了起來,是和在休息室裏全然不同的嚴肅态度。

“你為什麽不考慮小白呢?”我忍不住發問,小白對他那個研究組有興趣,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

“我不選他自然有我的原因。”他冷冷說完。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冷硬,又勾了勾唇角道:“你不是也沒有選我嗎?”

他眼睛墨黑。只一眼,竟然看得我心虛起來,我連忙掩飾:“我不是覺得你的研究組不……”

“好了,不用解釋了。”他打斷了我的話,淡然道:“其實我也是看不慣你整天無所事事的樣子。”

他言語直白,我一時竟然想不到怎麽回他,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他笑了起來。墨黑眼裏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別忘了,我也是華教授教出來。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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