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四月一號是個陰天,天氣回暖,短短幾天時間,北京的氣溫就升到了一個讓人犯困的高度。
我仗着天氣暖和,趴在沙發上睡了一天,結果第二天起來就有點頭暈,剛好是愚人節,小白天不亮就打了個電話來,說今天組裏放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接了小白的電話,我醒過來一會,後來又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渾身發冷,胸口隐隐作痛。
我想大概是年初那個大手術留下的後遺症。
當初陳柯打斷我三根肋骨,腿上傷口大面積感染,似乎還有點腦震蕩。整個春節裏我都是昏迷着的,醒來的時候已經出了節了,我醒來的時候,最先聽到的,是窗戶外面叽叽喳喳的鳥叫聲。
我在醫院裏呆了大概三個月的樣子,順便把煙也戒了。我其實不怎麽喜歡吸煙,只是心煩的時候沒事做。
我的行李是沈宛宜幫忙收拾的,她把煙放在我行李箱最隐蔽的位置,害我一頓好找。
上次小白來家裏玩,留了一盒火柴。
我剛點上煙,門就被人敲響了。
我光着腳,只找到一只拖鞋,另外一只卻怎麽都找不到了,只能赤着腳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俨然是蒙肅。
外面很暖和,他只穿了一件墨藍色的大衣,裏面是深灰色的襯衫。臉上似乎有點愠怒。
我開了門,轉身往衛生間走,順便把煙在茶幾上按滅了:“我剛起來,聽小白說今天不用上班?”
他一言不發,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我一直覺得他跟李祝融有點像,直到從衛生間洗漱出來,才覺察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他家教好,性格雖然是冷冰冰的,人也悶,但是終究是謙謙君子,有禮有節,對人有不滿也是壓抑着。他的臉是那種标準的英俊,眼睛很有神,大概就是書上說的“星眸”。他生氣的時候,眼神也是很有壓迫力的。
我給他泡了杯茶,自己倒了杯熱水。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你說的那件事,我考慮過了,”我斟酌着語氣告訴他:“我現在的能力确實不夠,只怕要拖累組裏的進度,而且我在這裏估計也呆不久……”
“你不肯進我的組?”他直截了當地問。
看慣了拐彎抹角,他這樣學術派的一針見血反而具有極大的殺傷力。我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只能打着擦邊球:“我并不說說你的組不好,只是我最近沒有心情,你也看到了……”
“工作和心情有什麽關系?”他皺着眉頭。
我很賣力地給他解釋:“我這個人沒什麽自制
而具有極大的殺傷力。我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只能打着擦邊球:“我并不說說你的組不好,只是我最近沒有心情,你也看到了……”
“工作和心情有什麽關系?”他皺着眉頭。
我很賣力地給他解釋:“我這個人沒什麽自制力,容易被情緒影響,我最近經歷了一些事,還沒那麽快整理好心情……”
“是因為李祝融吧?”他一針見血地問:“那個讓你離開研究所又把你弄回來的人。”
我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當做什麽都沒聽到,回到卧室裏,關上門,再昏天暗地睡上一天。
“我聽小白說過,你最近經常被李祝融接出去吃飯。”蒙肅毫不辟易地說:“這些事很無聊,我也不想管。雖然華教授現在老年癡呆了,但是我相信他也不會樂意看到這些,你應該知道,你是他最看重的弟子。”
針針見血。
我只覺得頭又痛了起來,我并不是能聽得進忠告的人,而這些話,除了刺傷我,什麽作用也起不了。
只要李祝融在這裏一天,我就只能是那個唯唯諾諾的許煦。十年前的意氣害了華教授,而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年紀的我也不想要什麽意氣了。
蒙肅攥住了我的手:“你去哪?”
“去睡覺。”
“現在是早上八點。”
“我心情不好。”我很坦然地告訴他:“我不想說話,只想睡覺。”
他皺着眉看着我:“你現在簡直像個女人一樣。給你一塊手帕,你就能演林黛玉了。”
我對他的玩笑無動于衷:“一點都不好笑。”
他卻笑了起來,整張臉的嚴肅表情都變成了笑意。
“別睡了,天氣這麽好,平谷的桃花都開了。”
“花開了關我什麽事?”
“換衣服,我開車帶你看花去。”他大概也知道開始的話刺到我了,有點将功贖罪的意思:“你還沒看過平谷的桃花吧。”
“我不去。”
蒙肅皺起了眉頭:“為什麽不去,你都快發黴了。”
“那是你打了雞血。”我冷冷地回答他:“我身體不舒服,只想睡覺。”
“哪裏不舒服?”蒙肅難得地有耐心。
“
我在發燒。”我很平靜地告訴他。
他沉默了一會,大概在思考要不要相信我,最終決定,伸出手碰了碰我的額頭。
“該死,你真的發燒了。”
被蒙肅強行弄到醫務室,R大內校區的校醫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清秀白皙,戴着黑框眼鏡,大概是被林佑栖毒害太久,醫生在我心目中,就該是毒舌又菩薩心腸,一面罵着你一面給你治病的那種人。
當了這麽多年老師,看人的本領也厲害了,知道柿子撿軟的捏。那小校醫剛給我放了體溫計,我就掏了煙出來。誰知道剛吸了兩口,那小校醫就紅着臉過來,小聲道:“對不起,醫務室裏不可以吸煙的。”
“是嗎?”我又吸了兩口,笑着看他。
他的臉已經快燒起來了,喃喃了兩句,也不知道是要說什麽,我還沒逗夠他,手裏的煙就被打完電話進來的蒙肅一把拿走了,小校醫趕緊端了煙灰缸過來,讓蒙肅把煙按滅了,又逃命一樣地端着煙灰缸走了。
“別逗他,他是小白的朋友。”蒙肅很嚴肅地說完,又拿手在我額頭上試了試,不耐煩地道:“怎麽還在發燒?”
我簡直沒辦法和他解釋,難道他以為醫生是神仙,量個體溫就不發燒了?
我懶得和他說話,反正也沒什麽精力和他擡杠,和他說話也只能吃虧。幹脆把頭靠在椅子上補眠。我對醫務室倒是挺喜歡的,高中時候考物理競賽,直接升的R大,所以別人複習得最緊張的時候我反而沒事做,天天往醫務室跑。所以我對醫務室有很好的印象。
我從小就和小幺混在一起,他爸是個哲學老師,他有句話我很喜歡,他說:以前古人的價值觀是,不為良相,必為良醫。
我想,如果我不搞物理了,去當個醫生也不錯,學中醫,養藥草,在院子裏守着藥草,曬一下午太陽。
但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在我強烈要求下,我是回到自己家吊的點滴。
蒙肅大概想體現作為一個師弟對我的“照顧”,很嚴肅地站在客廳裏,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找到自己會做的事,在那生着悶氣。
最後,他終于找到了一件他可以做的事。
“喂,我要去買飯,你想吃什麽?”他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跑腿的工作,自己也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有點惡聲惡氣的。
難得看見這樣的蒙肅,我心情都好了不少,故意吊着他:“我想想啊……”
他等得不耐煩,整個眉頭都皺了起來,整個人筆直地站在那裏,又穿着一件頗帥的風衣,配上這個表情,不像給我帶飯,倒像是來找我麻煩的。
我估摸着他等得不耐煩了,刻意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你去哪買飯啊?”
“外面。”他惡聲惡氣地補充道:“我開車去。”
“我要吃魚。”我簡短地說。
“什麽魚?”
“你怎麽這麽磨叽啊?”我惡人先告狀,反咬一口:“什麽魚都行啊……”
蒙肅同學憤怒地離開了。
我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
蒙肅嫌我房間裏暗,把窗簾全部拉開了,陽光清晰地照在地上,确實是個好天氣。
我就在這樣的好天氣裏,接到了李祝融的電話。
我和他,向來是沒什麽話說的,
他從來不知道我喜歡什麽,這十多年來,我記得他喜歡吃什麽,喜歡聽什麽,喜歡什麽顏色,他卻只記得我喜歡吃;——可能還是因為辣椒是唯一一種他讨厭我還是會放一點的菜。
他問我:“你在幹什麽?”
我瞄了一眼點滴,沒有說實話也沒有撒謊地告訴他:“我在睡覺。”
“這個星期五你空出來,我八點去接你。”他那邊大概是在什麽封閉的地方,聲音有點悶。
我“嗯”了一聲,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去哪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說完,大概是不想多說,就挂了電話。
我看着手機,在這樣燦爛的好天氣裏發了一會呆。直到蒙肅推開門走了回來。
“我買了很多魚……”
“星期五去看桃花吧。”我打斷了他的話,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我手裏攥着的手機,似乎明白了什麽。但是最後他只是勾起唇角,笑道:“到時候你能退了燒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