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月四日,是個很不吉利的日子。

我并不迷信,但也覺得從早上醒來,頭頂就籠罩着不祥的烏雲。

大概是因為我對這棟房子有着一種本能的恐懼——我不是喜歡故地重游的人。

他家裏在他的經濟上向來寬松,他上初中的時候,就和鄭野狐在外面玩,有時候玩得晚了,直接睡在外面,他那棟房子離R大遠,開車都要二十多分鐘。

他一直喜歡自己開車,他喜歡奢侈漂亮的跑車,火紅,寶藍,銀灰,墨黑……

後來,他上了高中,他爺爺的身體漸漸弱了,他開始慢慢接手一些事,于是在R大附近弄了套房子,很亮很寬敞。

其實,我大四左右的那段時間,我們已經是幾乎沒什麽說話的機會了。

他很忙,忙到每天回來的時候我都已經睡了,我早上起來,他已經走了。他是自律的人,這世界上,很少有什麽事能影響他的“規矩”,在他的世界裏,他的人生是計劃好的,任何企圖打亂他計劃的人都會被粉碎。

我想,他的人生計劃裏,是沒有我的。

第一次争吵的導火索,是我發現了他在準備出國。

然後問題就像火山爆發一樣,不斷地湧出來。我的學業,我因為畢業将近的忙碌,他的漠然,還有始終不屑于解釋的态度,都成了争吵的理由。

我記得的最後的畫面,是在R大明亮的校長室裏,他當着他爺爺的管家,還有R大的校長、教導主任,以及我的班主任,很是倨傲地說:“我不是同性戀。”

他的眼神這樣不屑,我站在那裏,徒勞地張了張嘴,午後的陽光如同利箭,萬箭齊發,把我死死釘在地板上,血肉模糊,千瘡百孔。

李祝融很早就起來了。我起床的時候,他已經出門了。偌大的房子裏,安靜得讓人窒息。

我順着鋪了地毯的樓梯往下走,一樓的客廳裏空無一人,飯廳裏有個系着白圍裙的女孩子在往桌上擺早餐。很地道的中式早餐,熱氣騰騰的小肉包子,白粥,醬菜,腌制的酸黃瓜,還有切得薄如蟬翼的火腿。

“他去哪了?”我問那個女孩子。

那女孩子垂着頭,淺淺地笑了:“李先生在書房。先生要現在吃早餐嗎?”

我朝書房走了過去。

李祝融喜歡把書房安排在房子最裏面,書房的門外站了兩個保镖,裏面大概是在談生意。看到我,一個保镖在門上敲了兩下,然後推開門,往裏面說了句什麽。

半分鐘後,袁海出來了。

我并不喜歡在書房和他說話,那個地方完全是他的地盤,坐在書房裏的李祝融,幾乎可以看穿一個人的所有心思,鋒利得像一柄沒有鞘的劍。

“怎麽了?”他靠在老板椅上,活動了一下脖頸,從墨藍色襯衫的領口裏露出白皙的脖子。

“我想回學校,和你說一聲。”

“哦~”他挑了挑眉毛:“我還以為你會不說一聲直接走呢。”

“我也很想。”我溫和地和他解釋:“但是這是你的地盤,那樣是行不通的。”

“你還記得這是我的地盤?”長眉挑得高高的,他平靜陳述:“那你也該知道,如果我不讓你走的話。你連樓都下不了吧?”

我抿住了唇,顴骨上已經沒什麽痛覺了,估計是腫了,我想我現在一定很像個豬頭。

“回去,把早餐吃了,回樓上去。”

我堅持地看着他:“我要回學校,現在,立刻,馬上。”

早就知道,只要在我們兩個人都清醒的情況下,我們的相處模式就會變成這樣。各執己見,誰也不會退讓一步。

他站了起來。

一米九的身高,還是很有壓迫感的,他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攥着拳頭才沒有被吓得倒退,他臉色陰沉,這說明等着我的絕不是什麽好事。

“我再說一遍,乖乖在這呆着,不要想着回你那個見鬼的學校!”

“我聽不懂你說什麽。”我強作鎮定地回答他:“我記得,你好像不是我的監護人吧?”

他冷笑了起來。

“既然我們都聽不懂對方說話,不如選個直接點的交流方法吧。”他伸手扣住我肩膀,手指順着脖頸慢滑到我下巴,是什麽意味已經不言而喻了。

我躲開了他的手:“你瘋了!”

“是嗎?”他嘴角噙着笑,然就湊了過來,最先碰到我臉頰的是他的鼻子,然後是混血兒光滑白皙的皮膚,最後才是帶着點涼意的嘴唇。

我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他大概是從來沒想過我會打他,竟

然一點防備也沒有,柔軟腹部被擊打的劇痛讓他怔了一瞬間,那一瞬間他的表情簡直是有點茫然的。

我抓住難得的機會,往房門跑。

手抓上門把的瞬間,他一腳踹在了門上,伸手抓住我肩膀,把我扭轉過來,按在門上。

“如果你不是傷號,我一定要揍你一頓。”他惡狠狠地說着,用拳頭示威地撞了撞我額角:“我真想敲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

“裏面裝的都是回憶。”我淡然地回答他:“你不記得的回憶。”

被他扭送到飯廳之後,我從漆黑的吧臺臺面上看到了自己的樣子——整個左臉都腫着,腫得整張臉都不對稱了。

我吃了兩個包子,喝了一碗粥,然後問他:“現在我可以回學校了嗎?”

他恢複了所謂的“風度”,氣定神閑地坐在我對面,墨藍襯衫,狐貍一樣的眼睛,即使聽到我要回去,也只是挑了挑眉毛,然後問我:“你真要回去?”

“是的。”

他翹起了唇角。

“許煦,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在矯情什麽。你明明還喜歡我。不是嗎?為什麽要裝出一副一秒都不願在我身邊待下去的樣子?如果你是在欲擒故縱……”

“我有告訴過你嗎?”我說:“自負是這個世界上最惡心的事。”

他臉色變了變,然後,唇角翹得更高了:“你是想要通過逃避我來證明什麽?證明你不喜歡我?”

“我不想證明任何事,我只想離你遠遠的。”

“偶爾口是心非很有趣,但是如果你想要一直自欺欺人下去的話,我會覺得你很可笑。”他露出譏诮表情:“我不知道當年的事讓你這麽耿耿于懷。”

我想我和他真的事無法交流下去了。

“你有心理缺陷,李祝融!”我告訴他:“你聽不懂任何人的話,你只會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還覺得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活在自己世界裏的人是你。你現在簡直是一只鴕鳥。你現在是個失敗者,所以只能活在回憶裏,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你以為你是秦香蓮嗎?”他冷冷地說。

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像繃緊的弦,尖銳得仿佛在玻璃上刮過。

“我受不了你了。”我的聲音還在發抖,像剛剛哭過一樣,這讓我聲音顯得很滑稽:“我們不合适,你需要的是一個機器人。”

“你哪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他的手放在我後腦上,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試探。

我喝了一口水,喉嚨很幹,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在割我的喉嚨,但是我不得不說。

“沒有人可以這樣生活。沒有尊嚴,沒有自我。被你罵,被你控制,随傳随到。不能有朋友,不能有隐私。我每做一件事,都要想你會不會允許。我每交一個朋友都要擔心他會不會被你弄死。我爸媽最擔心的事,就是我是不是又落到了你手裏。我喜歡男人,但你不是。我喜歡你,但你不喜歡我。你連兒子都生了,是的,我是喜歡你,所以你就這樣地辜負我?”

我閉了閉眼睛,有某種滾燙液體在眼眶裏湧動,我久久地開不了口。

最後,我說:

“李祝融,我不騙你。我喜歡你,我許煦這輩子都沒有這樣喜歡一個人,我喜歡了你整整十四年。但是,但是我媽她和我說過,她生我的時候難産,生了一天一夜,嗓子都喊啞了,差點死在醫院。所以,每次我想要犯賤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會告訴自己,我媽那麽辛苦地把我生下來,當做寶貝一樣養大,不是為了來給你這樣作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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