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一個發現我回來了的人,是小白。

我回到R大的時候大概是上午,我在床上趴到中午,起來把地拖了,覺得有點餓,決定下樓去買菜。

我是忽然被李祝融帶回家去的,家裏的東西都沒動,冰箱裏還有兩根蔫了的黃瓜。

我拿了一根看起來不那麽蔫的,洗幹淨了,一邊吃着,一邊往樓下走。

在四樓碰到小白,他穿得像個高中生,穿一件火紅的衛衣,胸前印着一只憤怒的小鳥,手裏拿着兩串糖葫蘆,一邊吃一邊往樓上走,手上還拿着一個手機在玩。

我先看見他,在樓梯轉角的地方停下來,等着他。

他不出所料地被我吓了一跳。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他抓着我手臂,手裏的糖葫蘆在我衣服上亂蹭,大聲嚷嚷:“你怎麽不去找我玩啊!蒙肅不是幫你請了一個月假嗎?你怎麽就回來了!”

我似乎聽到了某個重點:“蒙肅幫我請假?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愚人節過去第三天啊!蒙肅說要和你去看桃花,還說帶我去。結果我還沒醒他就偷偷走了!”他憤憤地說完,又問我:“你怎麽提前回來了,蒙肅呢?他不是也請了一個月假嗎?”

蒙肅也請了假?

我隐約記得,聽李祝融提過,說蒙肅回家搬救兵了,這麽說,他是知道蒙肅家裏的。能讓他這麽說,蒙肅的家境應該也很不錯。

但是,我印象中,北京不管是商還是政,都沒有一個厲害的蒙家。

那麽,蒙肅到底是去哪了?

我問小白,他自己也一頭霧水,想了半天,告訴我:“我記得蒙肅每次從家裏回學校都是坐飛機的。”

說了等于沒說,從天津到北京都可以坐飛機。

看樣子他是指望不上了,我恨鐵不成鋼,從他手裏搶了一串糖葫蘆過來:“這個給我吃,你在哪買的。”

小白向來大方,乖乖把糖葫蘆給我了,還從口袋裏掏出一坨用錫紙包好的巧克力,塞給我:“這個也給你吃。”

我雖然不喜歡吃甜食,但還是有點感動。

“小白,你吃中飯沒?”

“沒呢。”穿着衛衣的少年露出了期待的表情,圓圓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像一只友善的小動物。

“跟我下去買菜,中飯在我這吃吧。”

小白是個嚴重偏食的孩子。

在超市裏,他只要看到肉類,不管是什麽肉,都兩眼放光,尤其對雞腿,火腿,肉丸子這些肉多的食物抗拒不能。對于蔬菜,他的反應簡直和林佑栖當年養的那只哈士奇是一模一樣的,碰都不碰一下,只嗅兩口,就一臉鄙夷地走開了。

說到林佑栖,其實他的生活能力不錯,大概是因為學醫,他養的動物大都不會死,還能安度晚年。我就差一點,養不活動物,只能種點花草,獨善其身而已。

至于小幺,那是一枝能把自己活生生餓死的奇葩。

買完菜回來,小白尤憤憤然——他對我買的那幾棵白菜頗有微詞。其實我也不想買,但是老不吃蔬菜會牙龈痛。

開門的時候,對門林森家的門剛好打開,林森從裏面走出來。

在A組呆了這麽久,我也知道,組裏是分成兩個小集團的。小白和蒙肅關系好一點,那個心機重的齊景卻護着林森,組長王治獨善其身。我這些天的表現,他們肯定是把我劃進蒙肅的小集團。

但是,對于我來說,林森絕對不是一個普通同事那麽簡單。

他是在R大,第一個做我的朋友的人。

我有一個奇怪的習慣,不管多熟悉一個地方,總會記得自己第一次到這個地方時的感覺。就好像我現在都記得李祝融把我扔回R大那天,冷死人的早晨,連水泥地都凍得發白,高大的杉樹沉默地站在晨曦裏,這世界冷漠得讓人絕望。

我叫住了林森。

“林森,你要出去買飯嗎?”

他看了我一眼,皺起眉頭,點了點頭。

“我正好買了菜,中午在我這邊吃吧。”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而是轉身進屋,就在我要以為他拒絕了時,他又從門裏走了出來,拿出一把德國Wüsthof的烏木柄削皮刀遞了過來,遞到我面前。

好吧,中斷了許久的“物物交換”,又要開市了。

我做飯前吃了不少東西,肚子倒不是很餓,耐心做了一道紅燒魚,我做菜不喜歡勾芡,都是南方家常菜的口味,把紅辣椒和青椒切碎,蒜黃切段,姜絲蒜蓉炝鍋,放了自制的辣椒油,香味引得我自己都有點饞。

用肉丸子和海帶芽做湯,用泡椒炒了一道雞雜,再炸了個雞腿,然後炒了白菜。我切辣椒的時候,辣到了手,拿了一杯冰水,把手泡在裏面。

小白不知道從哪弄了兩瓶啤酒來,很江湖氣地給我和林森一人倒了一大杯,還嚷嚷着要幹杯,我看林森不像很能喝的樣子,讓他多吃點菜墊墊肚子再喝。但小白像打了雞血一樣,硬逼着林森喝了大半杯。

果不其然,剛吃完飯,林森就靠在了沙發上,臉紅得像柿子一樣,打了兩個酒嗝。忽然喃喃地說起話來。我仔細一聽,發現他在用英文背牛頓的三大定律。

小白一副闖了大禍的表情,雞腿也不啃了,揪着自己頭發,碎碎念:“怎麽辦怎麽辦,齊景會殺了我的!我不想死啊!”

我寬慰他:“沒事的,齊景不會知道,估計到了晚上,林森酒就醒了。”

“你不知道,林森下午還要去和從上面下來考察的人講演課題,他今年上半年要做的課題就是地磁場活動,齊景做了不少工作才把這個課題落實的,啊啊啊,齊景會殺了我的!”

我聽他呱啦呱啦說了一堆,只有一個感想——自作孽,不可活。

知道林森下午要講演課題還硬拉着他喝酒,不是找死是什麽。

畢竟是我請林森過來吃飯的,又是成年人,自然不能讓小白擔責任,我想了想,實在找不到別的解決辦法,朝小白伸出手:“把齊景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小白哀嚎一聲。

齊景動作快得很,接到我電話的時候他大概正在陪“上面下來的人”吃飯,聽我說了情況,他情緒平穩,沒有罵人,而是冷靜地說:“你們先放他平躺着,喂他喝點水,我馬上過來。”

十分鐘後,我家的門被推開了。

齊景穿着一身西裝,身形修長,臉龐俊美,但是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

他進門就脫了外套,在林森躺着的沙發旁邊蹲了下來,伸手托住他的頭,輕聲叫着他名字:“林森,林森,我是齊景,你先把眼睛睜開……”

我讓小白去用冷水泡毛巾,自己給齊景遞了一杯水:“我們剛剛喂他喝水,他不肯喝。”

齊景沒有搭理我。而是繼續耐心地哄林森:“林森,我們喝點水好不好,喝了你再睡覺……”

他一面

哄,一面按揉着林森的額側,林森竟然真的睜開了眼睛,就着他的手,喝了一點水。

連我都看得出,林森的整張臉都是不正常的紅,臉上皮膚燒得滾燙,簡直是在發高燒。

林森喝了點水,似乎清醒了點,皺着眉頭,不耐煩地喃喃道:“我不喝水,我想睡覺……”

“好,你先坐一會,等下就讓你睡覺,”齊景耐心哄着他,回頭對我說:“去切一片檸檬來,沒有檸檬,桔子也可以。”

等我切了檸檬過來的時候,林森已經靠在齊景的肩膀上,快睡着了。

齊景哄着他,把那片檸檬吞了。

不得不說,齊景騙人的功夫簡直一流,林森眼睛都睜不開,一臉信賴地問他:“齊景,你給我吃什麽?”

他把那片檸檬遞到林森唇邊,面不改色地說:“糖。”

林森很快就知道自己受騙了。

那片檸檬很酸,他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而且他醉得七葷八素,竟然抓着騙他吃檸檬的齊景訴苦:“齊景,好酸……”

“這糖是有點酸的。”齊景面不改色地騙着他:“你先含着,等會就甜了。”

林森醉得識人不清,皺着眉,乖乖地含着那片檸檬,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檸檬确實有效,不到五分鐘,林森臉上的紅色就褪了下去,齊景讓他平躺在沙發上,問我要了一床被子,蓋在他身上。

“讓他睡一會,三點去開會再叫他起來。”他這樣宣告了意外的圓滿解決。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算賬的時候到了。

他相信了是我讓林森喝的酒——其實不能說是相信,而是他自己早就認定了,是我讓林森喝的酒。

他沒有追究責任,也沒有說什麽責怪的話,他只是站在我們談話的卧室裏,冷冷地警告道:“許煦,你是R大的前輩,我們就算做不成朋友,至少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林森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你要是想給他使絆子,搶他的課題,就打錯主意了。別以為你上面有人護着,我就不敢動你,這樣的事,如果再發生一次,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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