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月十四,我還是比李祝融晚起。

“老師今天和我們出去玩吧。”早餐桌上,李祝融忽然這樣說。

“去哪?”我用勺子攪拌着滾燙的粥,明明宿醉的是他,我的太陽穴附近卻在隐隐地作痛。

“去玩槍。鄭野狐和夏知非都去,還有小宸。”他用修長手指抵着自己額頭,思考了一下,說:“老師,昨天小宸說有事要和你說。”

能有什麽事,不過是小幺擔心我罷了,小幺是和李祝融交鋒過的,我說我現在過得好,他也不會信。

“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給我爸過生日。你不放心的話,就讓袁海陪我回去好了。”

他把慢條斯理地喝着咖啡:“不是說了我和老師一起回去嗎?”

我擡起眼睛看他,他氣定神閑地喝着咖啡,漂亮到近乎完美的側臉,頭發都梳到腦後,發根也是墨黑色。

“我想,我還是一個人回去吧。”我斟酌着詞句:“我爸他年紀也大了……”

“老師直接說他們不樂意看見我不就行了?”他把咖啡碟子一推,黑色的咖啡濺出來,落在雪白桌布上,格外刺眼。

我簡直是忍無可忍了,現在是大清早,李家人大都還睡着,客人都住在別的房子裏,傭人不會多嘴,連着幾天被木偶一樣擺弄,為了他的面子委曲求全,最後他竟然連我唯一的一個要求都不答應。

“你也知道他們不樂意見你!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讓人樂意見的事嗎?”我把勺子一扔,站了起來,粉白色的瓷碗側翻過來,粥都倒在了桌上,沿着桌沿滴下來。

我只覺得胸腔裏像有一團岩漿在翻滾着,燒得我心髒上火辣辣地疼,我怕自己再在他身邊呆下去會說出更過分的話來,激怒了他。索性推開椅子,想要跑到外面去。

“你想去哪裏!”他一把攥住我手腕,力度大得像要把我骨頭都捏碎,我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他橫眉怒目地逼問我:“你就知道跑嗎!”

“是又怎樣!”我對吼過去:“總比你這種只知道強迫別人的混蛋好!”

最終還是罵出來了。

他臉上的怒意十分明顯,咬住了牙,似乎想要揍我一頓,但漸漸地,他竟然平靜了下來,墨藍色眼睛裏,又露出那種讓我毛骨悚然的笑意。

“袁海,過來!”

一直在旁邊小心翼翼觀戰的袁海趕緊走了過來。

他把我朝袁海一扔,用一種近乎氣定神閑的語氣說:“你替我看着他,我去換件衣服,順便打個電話給鄭野狐,說我不去玩槍了。”

袁海小心地問他:“那安排的車子……”

“還是那輛車,讓李宏準備些禮品,十分鐘之後我們出發,飛去C城,”他已經走到樓梯上,忽然站住,翹起唇角,朝我開心地笑道:“我要帶老師去拜見一下我的岳父大人。”

“醒了?”

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李祝融的臉,從仰視的角度看,他的眼睛是那種近乎黑色的墨藍。

我的頭很暈,倒是不怎麽痛了,頭下枕的東西比沙發硬一點,原來我睡在他腿上。

我記憶裏最後一個鏡頭,是袁海為難地看着對着他大吼大叫的我,然後我手腕上一痛,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想到這裏,我整個像被蠍子蟄了一樣,從他腿上彈了起來。

他輕而易舉地按住了我。

“老師,不要激動。”他眯細了狹長眼睛,不知道按了什麽按鈕,車窗裏透進來的陽光竟然明亮了很多,他手指在車窗上點了點:“你看,我們已經快到了。”

我劇烈地掙紮起來,被他按住,我滿心的憤怒,張嘴要咬他,被他用手握住了下巴,卡住我牙關,低頭吻了下來。

我只恨不能咬斷他的舌頭。

他順利地讓我瀕臨窒息,然後,氣定神閑地道:“老師既然說我以前是在強迫老師,那我就真的來強迫一回好了。怎麽,老師不喜歡?”

我躺在那裏,握緊了拳頭,滿心裏都是絕望,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

他明明掌握了全部的主動,本該志得意滿,卻好像有點疲倦般,靠在車窗上,一只手插在頭發裏,越發顯得膚色慘白。

窗外的風景,飛一樣掠過,有什麽東西在不可挽回地逃走,而我已經無力去管。

“給我一個手機。”大概是因為情緒,我的聲音啞着。

“老師要手機幹什麽?”他明知故問地看着我。

我別開了眼睛。

“我給我媽打一個電話,告訴她一下。”我感到指甲紮進掌心裏的痛:“我爸身體不好,我怕他太激動……”

“老師不我的生氣了嗎?”他的手放下來,撫摸着我頭發,大概是覺得我很溫馴,又摸到了我臉上。

我忍耐着自己跳起來給他一拳的沖動,用我能發出來的最平靜的聲音說:“我錯了。我不該和你吵架,你把手機給我吧。”

“老師不生氣了就好。”他用指尖在我臉頰上輕劃着。一直在副駕駛座上聽着我們對話的袁海連忙把手機遞了過來。他接過來,交到我手裏。

他甚至還笑着說:“老師不是要告我的狀吧。”

我沒有說話,拿着手機,爬到了座位的另一邊,蜷在那裏撥通了我媽的手機。

響了三聲,電話被接通了,我聽見那邊有高壓鍋噴氣的聲音,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急忙忙地接起電話的神态。

“姆媽,”剛一開腔,鼻子就猛地酸起來,眼淚控制不住地往外湧,我連忙掐了自己兩把,壓低了聲音說道:“姆媽,我是煦煦。”

“啊,煦崽啊,”我媽用她特有的大嗓門驚喜地叫了起來:“你爸明朝過生日,我就說我煦崽肯定記得唻……崽,你爸做整壽,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姆媽,我在車上,就快到家了。”

“好啊……回來好啊……”媽大概也是高興,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好念叨起了我爸:“崽,你不曉得,你爸這幾天飯都不愛吃了,就盼着你回來……”

我的心像被放在滾油上煎,我不知道我要怎麽告訴她,在我爸的大生日裏,我要帶着那個她恨得咬牙切齒的“夭壽仔”回家。

但是,如果不說,等到見面的時候,還是要開口。

“姆媽,我跟你說一件事。我這次回來,帶了一個朋友……”

我媽大概也察覺到了我語氣不對勁,有點小心翼翼地順着我的話說;“帶朋友……帶朋友也好唻……”

我實在說不出口,只能沉默,我媽頓了一頓,終于問道:“崽,你帶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我的額頭抵着冰涼車窗,整張臉都好像凍僵了,我竭力想扯出一點笑容來。

我媽嘆了一口氣。

“崽啊,我就曉得,你還是不肯改唻……”她唉了一聲,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說道:“帶朋友也好……你這些年一直不開心,要不是因為那個夭壽仔……唉,姆媽上了年紀,就喜歡啰嗦,不說了,不說了。”

我閉上了眼睛,覺得心口像被撕開一個洞。

“姆媽,跟我一起回來的,是李祝融。”

“什麽!”因為驚訝而驟然撕裂的聲音,我媽發着抖:“過了這麽多年,你還要和他攪到一起,你不記得當年……”

“姆媽,別說了。我爸身體不好,你幫我勸他一下,我們馬上就到了……”我支持着自己把話說話。

那邊已經不說話了,只聽見我媽急促的呼吸聲,帶着一兩聲抽泣。

我用手掌遮住了眼睛,說了一句“姆媽,總歸是我對不住你和我爸。”挂上了電話。

李祝融從背後靠近來,張開手臂,把蜷縮在座位角落裏的我包裹起來,用下巴枕着我肩膀,低低地說:“老師,說好了?”

我整個人都在發抖,往角落裏縮。

我怕他,

“老師,別擔心,我在這裏。”他自顧自地說着,把我從角落裏拖出來,抱住,在我臉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啄着。

我的腦子在瘋狂的運轉,像一臺塵封多年又被拿出來的計算機。這些年來,我一直得過且過,因為沒什麽東西需要用腦子,我只不過是在活着而已。

是他把我逼到這境地的。

“我要一塊手表。”車到市郊的時候,我忽然開口。

李祝融沒有問為什麽,而是問袁海:“準備的禮物裏有手表沒?”

“有的。”袁海拿出一張紙來,彙報道:“有一塊PatekPhilippe的,還有一塊Rolex的。”

“拿Rolex的。”

我靠在他手臂上,把手伸出來,手腕上一道血紅的淤痕。

他抿着唇,替我把手表戴上了。

我看了一眼,似乎能遮得住。不再說話,靠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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