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沒想到會在華越遇到羅秦。

他雖然不像李祝融鄭野狐這種同輩人一樣出色,但也是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怎麽也不該離開北京,遠遠地跑到C城來。

宴席半途,我被跟結婚有關的話題逼得坐不住,說聲去廁所,帶了煙準備到吸煙區去吸。在走廊上和一個穿着白色西裝的人擦肩而過,被他一把揪住。

“是你?”我驚訝地看着羅秦:“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比上次見面似乎又瘦了不少,兩頰都凹下來,明明穿着質地良好的西裝,卻憑空顯出幾分落魄來。

羅秦沒有回答我,而是把我手裏的煙搶了過去,指着我出來的包廂,要笑不笑地道:“你爸生日?”

我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

“你的生日是二月十七,你爸的生日是三月十五。”他點着了煙,似乎忘了什麽一樣,用細長蒼白手指敲了敲額頭,笑道:“你媽的生日我忘了……”

我被他震住了:“你記這個做什麽?”

他自嘲般笑了笑,琥珀色的細長眼睛眯起來,在香煙的煙霧後面若隐若現。

我們關系算不上好,十年前,他是個孤僻沉默的少年,十年之後,他也沒有對我表示什麽善意。這樣安靜地站在走廊裏,氣氛很尴尬。

“你找我有什麽事?”我開口問他。

“沒事,看到了打聲招呼而已。”羅秦放開了一直抓住我手臂的手,忽然低頭看起自己的手掌來。

我看他沒有要再搭理我的意思,試探性地問:“那我先回去了?”

羅秦沒有說話。

到現在為止,我已經覺得他是一個神經質的人了。

但是他叫住了我。

“許煦。”他靠在貼着米色牆紙的牆壁上,手指上夾着一支煙,看着我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只有在這種場合,才會出現在你面前?”

我猜不到他要說什麽。

他也沒有要和盤托出的意思,又低下頭去,頭發遮住了眼睛。

“有時間的話,去blumoon查查李祝融背着你都幹了些什麽吧。"這是我聽到的他最後的話。

一個六十大壽,熙熙攘攘,從早上一直鬧到晚上,吃完飯,袁海又開了車來,負責把一堆人各自送回家,別的城市的就送到火車站。我因為是主人,一直忙到最後,爸媽已經跟着沈宛宜的車回去了。我坐袁海的車回家。

車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天已經黑了,路上有車河,前面一派紅色的燈,旁邊一排白色的燈。

我們被堵在了離家還有四條街的地方。

我其實并不想和袁海找話說,因為我最近似乎越活越回去了,和人相處,總是狀況百出。羅秦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就不說了,袁海也不太待見我。

但是袁海自己說話了。”你父親的大壽,只做一天嗎?“他忽然看着後視鏡問我。”是只做一天。“我有點訝異:”他沒和你說?“

“我只管做事,不問這個。”袁海很嚴肅地回答我。

我在心裏腹诽:那你沒事問這個做什麽。”話說回來,怎麽會是你來接送客人,你最近應該挺忙的。“我不習慣這氣氛,開始沒話找話。

“你是真不知道嗎?”他從後視鏡裏看着我。

“知道什麽?”

他目光灼灼地直視我:“你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讓我來給你跑腿,不是因為我跑腿跑得好,而是要告訴你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似乎還要再說下去,但是他的手機響了。

袁海看也不看就接了起來。

“是,接到了。我們現在在臨海路,就在雲中樓對面。好,我和他說。”他簡短說完,回過頭來,告訴我:“他說自己來接你,你先下車吧。”

我下了車,在外面站着。外面車堵成一條長河,路上行人都行色匆匆,萬家燈火初上,整個城市像一個遲暮的老人一樣讓人安心。

在這樣的夜色裏,我聽見有人大聲叫我的名字,橘黃路燈下,有個高大身影大步朝我走過來,他仍然穿着白天的那件藏藍色西裝,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我還來不及答應他,就已經迎面撞進一個帶着煙味的懷抱裏。

“袁海腦子進水了嗎,讓你站在風口裏等!”他一邊拿大衣把我裹起來一邊大聲罵人:“你傻啊?不知道冷的?”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已經起了大風,大概是要降溫了,到處都冷下來,整條路都堵了,我被他裹在大衣裏,拖着上了人行道。身上冰冷,風卷着樹葉到處亂飛,一片昏暗,若有若無的雨絲落下來,我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往前走,仿佛這世界都是混亂的,只有身處的這個懷抱是真實的。

被他拖着走了一段路,不知道塞進一輛什麽車裏,裏面似乎開着空調,幹燥溫暖,我靠在後座寬敞的沙發上,李祝融沉着臉把我外套扒下來,從司機手裏接過一條毛巾,重重地替我擦臉。

我并沒有淋到多少雨,倒是他,頭發都被打濕了,我替他把額頭上的頭發攏到一邊,他瞪了我一眼,把毛巾扔在我腿上:“自己把鞋脫下來。”

外面的雨漸漸下大了,車平穩地行駛着,李祝融開始用毛巾擦幹自己的頭發,他向來是被別人照顧慣了的,沒什麽耐心,擦了幾下,發現頭發還是濕漉漉的,煩躁地把毛巾扔到一邊。

我沒辦法,把毛巾撿起來,給他擦頭發。

他一言不發,沉着臉躲開我的手。

我也不管他了,掏出手機來給我沈宛宜打電話。

“宛宜,我今天晚上有點事……”

衣領被人拎住,手機也被搶走,丢到地上,他把我按在車門上:“你和我在一起,還要給那女人打電話?”

“我只是讓她幫我告訴我媽,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我無奈地告訴他。

他“哼”了一聲,說:“你有這個覺悟就好。”

李祝融不喜歡住酒店,哪怕是最高級的。

他有一句在他那個圈子裏廣為流傳的話,他說:“除非房間裏的東西全部是用一次就扔,否則,再怎麽洗,都不能改變你用的東西被別人用過的事實。”

夏知非曾經諷刺他,說:“如果你能支付整個總統套房的家具費用,我可以為你開設所有東西全部用過就扔的總統套房,這個套房的名字就叫‘某個睡床也有處女情結的客人專用套房’。”

當然他們只是說說而已,夏知非的酒店裏沒有這個服務,所以李祝融在經常出差的幾個城市都有房子。

不過這套房子,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

那是在我大三的時候,我寒假回家過年,他竟然跟到了這裏,大年三十,他打電話讓我去陽臺上看,天空上大片大片的煙花,我吓了一跳,問我媽是不是哪個大廈開業。他氣得在電話那邊大吼:“那是我放給你看的煙花!”

那時候,他落腳的地方,就是這棟房子。

李老爺子雖然嚴厲,卻從不卡着他用錢,他那時候剛過十六歲,就能在這座城市買下一棟高樓上的商品房。

我其實,并不想進這套房子。

在電梯的時候,我就有點打退堂鼓了,只有兩三個人的電梯裏,他公然摟着我肩膀,我身上還披着一件顯然不是我自己的大衣,電梯裏幾個女白領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等到他打發了保镖,拖着我的手,站在門口開門的時候,我心裏的不安已經累積到了極致。

“你不喜歡呆在我家?”我遲疑着問他。

“我讨厭那個女人。”他頭也不擡地開門。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我斟酌着語氣:“今天是我爸生日……”

“你還要說幾次!”他一拳砸在門上:“今天是你爸生日!所以你要和那女人扮恩愛!今天是你爸生日!所以我就該消失!今天是你爸生日,所以現在我和你單獨呆一會都不行了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無言以對。

我總不能說,我現在懷疑你在借題發揮,我總不能說,根據我對你的了解,你不像是真正在生氣,倒像是在籌謀什麽不好的事。

人分很多種,有的人就是可以飛揚跋扈,明着玩心計,一點也不心虛。有的人卻怎麽也撕不下臉來。我就是後者。

算了。

反正從十年前,我就一直敗在他耍賴的絕招上。

在這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刻,忽然想起了羅秦和我說過的話。

但我不準備去blumoon看個究竟。

有一個陳柯已經夠了,再輕信別人,我沒那麽多命可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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