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生
東方山頭，朝陽初升，傾瀉的晨光攀上海城林立的高樓。
市中心醫院三樓12號房第12號病床上躺着一個面色灰白如将死之人、面容卻極俊朗的男人，褪色的劉海蓋到濃密的眉毛，兩扇睫毛濃密幽黑，挺拔的鼻似被上天雕琢過，嘴唇線條分明，像是由最精細的畫工小心翼翼描繪而出，再綴上了一粒飽滿的珍珠。
這是一張美好到如被天使護佑的臉，連夏日焦灼的晨光遇到他，都變得溫柔起來，透過樹梢枝頭，在他周身撒下熹微的破碎斑塊，淺浮游移。
年輕的護士正在為病人換營養液，間隙也會忍不住偷偷看兩眼。
隔壁11床的中年男人正起身欲上廁所，旁邊圍着他妻子，老娘，和兩個抓着七彩風車不斷揮舞的孩子。
整個病房裏充斥着混亂渾濁的飯味、藥味、體味和錯雜的交談聲。
小孩頑皮，抓着風車滿屋跑風，塑料風車呼啦啦地轉，小孩轉身時不注意，徑直撞到護士小妹的後腰上。
小護士驚呼一聲，趕忙捏緊還沒換好的營養袋，腳下着力不穩，一下子撲倒到病床邊，和床上躺着的植物人俊男來了個面對面。
小護士将将穩住身體，擡眼間猛然對上一雙黝黑深沉得如無底隧洞的雙眼，森冷得如極地死寂的夜，好像一眼就被攥住了靈魂，叫人後脊發涼。
“啊！”小護士倏忽間受到二度驚吓，手上營養袋直接被甩了出去，人猛地一個後仰坐到地上，怔愣了兩秒，急忙撿回自己的職業素養，匆忙叫停了吵鬧的小孩，疾步小跑出去，聲音還在顫：“吳醫生！三樓12床醒了！！！”
辦公室吳醫生訝異：“三樓……十二號房的？”
護士嚴肅地點頭，下颌線還死死繃着，額角分泌出一層薄薄的汗水。
吳醫生不再多問，随着年輕護士加快腳步朝十二號房走去。看小護士這滿頭汗，沒忍住開口：“果然還是看臉，瞧你這急的。你別緊張，要是有蘇醒的征兆，那他或許還能站起來。”
護士癟了癟嘴，他可不是因為人的臉，主要是那雙死人一樣冷寂的雙眼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讓她想起被抽空了靈魂的死屍，她又打了個冷戰。
幽幽的晨風從窗戶吹進來，明媚的太陽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了大半張臉。
小護士走近病房時，靠門口的病人埋怨：“大熱天的，這風怎麽冷脖子……”
吳醫生兩人走到病床前，卻看見床上的男人一如往常靜靜躺着，顯示器上的數據較以往并沒有任何變化。
吳醫生開始仔細檢查病人的各項身體指标。
次空間內，一個男人躺在潔白的床板上，四周皆是鋪天蓋地的白。他身體像是被冰凍了千萬年的鐵器，面無表情開口，語氣一平到底：“剛剛那是我的新身份？”
一團淩亂的數據在男人頭頂組合一串，緩慢浸入男人的眉心：
“尊貴的至尊VIP宿主，三分鐘前您剛結束了上個世界的任務，任務完成水平一如既往地優秀。總部統計，迄今您走過的世界數量已經到達極限，任務過程兢兢業業，不懼艱苦，皆取得優異成績，獲得無上成就。成為第一個達到合約最高規定，真正有資格和總部徹底解除勞務關系、完成退休程序的宿主。”
男人刀削斧鑿的臉上無半點波動，一直閉眼靜靜聽着。
“現在總部按約同您解除勞務合同，您将根據合約協定，重拾肉身，獲得新生，獲得遵照初心再生的機會。祝您早日達成心願。”
男人終于動了動，線條分明的唇輕輕開合：“…初心？”
一串數據組合成一張華美精致的紙，凝聚成型後出現在男人眼前，上面用鋼筆歪七豎八地寫着兩排字。
男人看見那字跡，眉頭抽了抽，眯眼将頭偏了偏，似乎被辣了眼睛。
數據：“您只需要摁下手印，總部同您的合約便告一段落了。”
在男人摁下指紋的那一刻，很遠的地方突兀地連炸了幾聲響炮，還有白光閃過，似乎是節能減排的電煙花。數據：“這是總部為你準備的踐行禮，尊貴的宿主，祝您餘生安喜順遂。”
男人淡淡道：“用不着。”
次空間外，醫院外被這響徹在頭頂連續不斷跟敲鼓似的的響雷吓得心肝亂顫，護士醫生紛紛跑去關緊門窗，擋住醫院外驟然刮起的妖風。
吳醫生捂了捂心髒，定了定心繼續做完最後一個檢查，放下檢查的器材，确定床上的男人依舊是植物人狀态，并無絲毫蘇醒的跡象，冷靜了下，轉身對護士道：“小林，以後晚上記得關門床，別被風刮花了眼。”
護士瞪大眼：“可我之前真的看到他睜眼了……”
吳醫生看了眼窗外被風刮彎了腰的樹，正好他現在不忙，便有意緩和氣氛，道：“檢查結果沒變化，可能是風太大。”
護士：“唔……剛剛是大晴天……”
男人在“炮竹”聲中安然地閉眼享受，眉目間平和得仿佛在聽一支舒緩的交響樂。
數據繼續道：“與您簽訂契約之始，總部允諾過您兩件事，一為新生。二為心願。
數據把心願單懸浮到男人眼前，平直道：“您當時在這張心願書上寫下兩個願望：其一，要回到過去弄死自己，其二，從頭開始逐夢娛樂圈。雖然總部曾只允諾您一個心願，但因為您至尊VIP宿主的身份，總部願意贈您這多出來的一個願望。”
男人聽了單子上的內容，睫毛微微顫了下，鼻尖帶出一絲不明顯的嘲諷：“……哼。”怎樣的蠢貨才會許下如此矛盾的心願，在自己死了之後許願讓自己活過來，只為了回去再讓自己死一次。
“由于您願望的特殊性，總部千挑萬選，終于在您的出生世界找到這具剛死去，還新鮮柔軟的軀體。
現為您作簡要分析：
軀體名陸貅，二十歲男性，心性陰狠，行為奇異，伴随輕微的精神失常，親友相棄，無朋無友，舉目無親，私交混亂，現家中藏有致命量毒/品，各類危險管/制/刀/具等，且不久将和此世界的宿主原身-顧簡塵有接觸，可提供絕佳擊殺工具和機會，可祝您完成第一心願。”
“再者，陸貅踏足娛樂圈三年零九月又二十九天，在某些領域內臭名昭著，至今身處娛樂圈負一層，适宜您從頭開始逐夢娛樂圈。宿主，請問您還有什麽問題嗎？”
男人伸出兩根手指捏住紙張的一角，輕輕開口：“嗯，把炮竹撤了吧，告訴你上司，以後慶祝別擾民。”
數據：“收到。總部建立以來第一次為宿主踐行，經驗欠缺。”
男人睫毛輕顫，細細看着紙張上顯得無比陌生的字跡，目光順着僵硬如幹柴的撇捺點豎的走向流轉，盡管每個字的筆畫都像是在分庭抗禮，但能看出來當初寫下這串字的人用了很大的力氣，且寫字的人明顯當時頭腦發脹，寫下的東西沒過腦子。
【我要是能活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過去親手弄死那個我！！如果可以，我還想回到娛樂圈，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哪怕是從零開始，我也能站上巅峰！絕不會再容忍任何欺瞞拐騙，不會放任自己再愚蠢下去！！我不是廢物！！！】
陸貅：“……”筆者十分憤怒，字沒過腦。
次空間外，12號病房內
一個病床的老人蓋緊了被子，顫顫道：“都入伏了，怎麽還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的！”
另一個老人道：“今年這是要大旱啊。今年夏天肯定比往年都熱。”
“屋裏好冷啊……”
“這風怪，跟有人拍窗戶似的，怪吓人。”
“外面是天黑了嗎？”
醫生護士：“快把空調溫度調高點。”
話剛說完，窗外天色竟肉眼可見地亮了起來，東方烈陽的幾束光頑固地穿透雲層，洩下幾束通透的光柱，釘子似的訂在烏雲上。
風以雷霆萬鈞之勢吹散層疊烏雲，寬廣的天空一分鐘內恢複了湛藍色，窗外遍地落葉，常綠闊葉樹像被刮了層皮，枝丫頹敗。
萬丈陽光沒了雲層的阻礙，室內溫度以體感可察的速度飛快回升。
12號房幾乎所有人都關注着外面的風起雲湧又風平浪靜，驚嘆世界的驚奇，連頑皮好動的小孩都緊緊扒在窗邊。
直到病房裏乍然響起一聲短促的驚呼。
吳醫生轉頭，就見側後方的小護士捂着嘴，驚恐得瞳仁都縮了水，直直地盯着一個方向。
他順着護士的目光看向12床……
剛剛才檢測的植物人男人不知何時坐了起來，此時正從容不迫地拔掉手背上最後一根輸液管。
繞是吳醫生見多識廣，此時也驚愕得跟被雷轟了頂似的。
男人悠然擡頭，平靜地對上吳醫生的視線，微啓薄唇，聲音沙啞低沉：“吳醫生是嗎，我要辦出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