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明星”

吳醫生身邊那個小護士已經去給陸貅辦理出院手續了。吳醫生則一直跟在陸貅側方,從三樓病房路過走廊這段距離,他已經平靜下來,言辭懇切地勸道:“陸先生,你的情況實在特殊,我還是建議你留院觀察。”

眼見着要上電梯,吳醫生看陸貅受傷的右腿不着力,原地晃了晃,忙伸手欲扶。

陸貅跟身後長了眼睛似的,在吳醫生還沒碰到他時,抻着拐杖不着痕跡地往前避了避,冷靜的嗓音顯得十分冷靜理性,道:“多謝您的關心,不過,您身為我的主治醫生,應當清楚我如今的財政情況。”

吳醫生瞬間噎住。

兩人下電梯後走到醫院大堂,護士還沒回來,兩人朝不遠處的座位走去。

吳醫生咬牙,還是沒忍住開口:“陸先生,十分鐘前你的腦電圖還十分平坦,身體對疼痛刺激無感,完全沒有主動行動能力,現在卻能行動如常。說實話,如果不是你的腿,我恐怕會懷疑自己……如果你願意留院觀察一段時間,費用的事我會向院長申請……”

陸貅打斷:“吳醫生,如果我今天沒有醒,想必不用多久我将會被送到救助站。”

這話一出,吳醫生臉色一變,醫院這邊确實有這方面的打算,畢竟醫院不是慈善機構,眼前這位病人自從入院,親屬朋友一概聯系不上,若是一直處于植物人狀态無救,醫院不可能為他浪費醫療資源。

他只顧着為難,沒想到院方的打算為何會被這個剛醒十來分鐘的病人知道。嘆了口氣,他道:“這件事醫院也沒辦法,除了那位據說是你經紀人的為你送來過一張銀行卡,後面就聯系不上別人了……”

這時,小護士抱着出院手續和陸貅留在醫院的手機背包等物件朝兩人快步走近。

陸貅拿起小護士懷裏最上方那張銀行卡和消費清單,淡淡看了眼,銀行卡餘額:136.1元。

陸貅把消費清單穩穩放到吳醫生面前,淡淡道:“這張卡裏是我工作三年零九個月的所有工資,似乎不夠我繼續住院一天了。”

吳醫生無法,如果這是眼前這位病人的所有身家,那确實有些捉襟見肘。

吳醫生點了點頭,慨嘆了句:“原來你們這個行業也這麽不容易。”

小護士看上去十分緊張,把東西交給陸貅後就朝她在大堂值班的兩個同事走去,路上好幾步走出了同手同腳的鴨步。

吳醫生像是每個每天都在日常小事中看破紅塵的中年人那樣,情緒沉下來,說:“算了,人各有所苦,你躺了三個月,我也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勉強你繼續躺着。不過還是提醒你……”

吳醫生喋喋不休,嘴裏似乎放了個扯不完磁帶。陸貅靜靜拄着拐杖站在他面前,盡管嚴重的車禍讓他右腿還無法完全康複,但他習慣性站得筆直,目光落在吳醫生不斷磕碰的嘴唇上,表情木然。

他還穿着病號服,人比吳醫生高了整一個頭,且身材瘦高修長,還留着一頭染成奶白色的招搖頭發,因為三月未曾修繕,頭發的光澤褪去,蓬松淩亂,根部長出一小截黑色,自然垂落時劉海能觸到睫毛,細看之下并不覺得精致,在娛樂圈裏,這樣的打扮算是自我堕落了。

可當場景換到醫院,他這身材與頭發絕對讓他榮獲百分百回頭率。

不遠處,年輕護士向她的同事們走去,一融入她們的那個集體,護士緊繃的身體瞬間就松懈下來。

一個微胖的護士在年輕護士靠近時就迫不及待問她:“诶诶诶,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因為缺錢從單人病房轉到四人病房再轉到六人房,最後住到十二人房的那個……明星?”

年輕護士急忙皺臉噓了聲,心虛道:“人就在不遠處呢,聲音小點!啊別看!劉姐,你動作太明顯了!”

另一個窈窕護士跟着收斂了目光,借整理文件的間隙朝那邊又瞄了眼,結果直接和被讨論的當事人來了個對視,一向對自己顏值身材都無比自信的護士不知怎的竟被那幽深無底的眼神看得膽子一縮,一向只有男人在她的視線下閃避,沒想到這次她連兩秒都沒撐到,直接避開視線假意低頭工作。

等了會,才借着櫃臺阻擋,低頭低聲加入另外兩個小姐妹的談話,說:

“不對啊,我看他也不像你說的那樣啊……躺了三個月诶,除了營養不良瘦了點,他現在站那真的氣質超絕。跟站軍姿一樣,而且還拄着拐杖……這樣的氣質裝不出來吧?”

微胖護士搖頭:“得了吧,你看男人也就只會看臉,現實中的人都那麽多兩面派,更別說娛樂圈了。上次那個電視裏立甜美人設的女明星在我們醫院耍大牌的事兒你忘啦?

就這個…明星?琳琳,你是說他是明星哈?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他,可你看他車禍躺了三個月無人問津這事兒,就知道他這人人品和琳琳說的也八九不離十了。而且…琳琳不是說他是個gay嘛,收起你的哈喇子吧。”

窈窕女護士聳肩:“我沒負責過他,不過他給我第一印象挺好的。你們看他這樣站着,你能想象他會跟流氓混成一堆?成天夜店鬼混還跟家裏決裂?”

年輕護士小臉輕皺,有點瑟瑟,猶豫道:“一般人應該都不知道他這一號人,我是因為我愛豆。而且,我也覺得他好像和我之前在綜藝超話裏看的不一樣……可能,可能是以訛傳訛也說不定……不過他纏着我愛豆這事兒是真的。他是gay,我愛豆雖然跟他一個組合出來,但也特煩他。”

陸貅敏銳的聽力把小姑娘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下來,等姑娘們說得差不多了,這邊吳醫生的人生教誨也到了尾聲,臨結尾對方站在長者角度問了句:

“你出院後有什麽打算?”

他禮貌地輕輕垂首,道:“生活所迫,投身工作。”說罷對吳醫生點了點頭,微鞠一躬,道:“多謝吳醫生關心,今天是我上工的日子,先走了。”

窈窕的護士一拍櫃臺,:“絕了,他好紳士……”

年輕護士懵懵地轉頭:“誰?”

窈窕護士:“你說的那個除了臉惡貫滿盈一無是處的渣男。話說,你不是說他很虛僞地給自己立了個奶萌人設嗎?他現在怎麽做到這麽高冷還這麽紳士的……我的天!”

微胖護士:“所以才說是兩面派。”

走出醫院大門,陸貅劃開手機,兩格電。他翻開通訊錄,裏面除了經紀人就幾個亂搞的酒肉朋友,無父母親戚、無至交夥伴,無公司同事……

陸貅皺眉,他真得從負一層開始混了,不過,現在首要問題是解決溫飽,還得養腿傷。

這具軀殼的神經記憶中,他手上還有一個即将到達毀約日期的合同——一檔糊咖綜藝節目。

陸貅冷靜地給自己的經紀人茶哥撥了個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陸貅幹脆地挂機。

看來因為經紀人來醫院送過一次他的工資卡的緣故,醫院後來不止一次用自己手機聯系過他,以至于自己號碼都被拉黑了。

身無亮點,醫院躺三月,早成了經紀公司棄子。

陸貅摸了摸懷裏那張力透紙背的心願單,一拐一拐地緩步走下醫院階梯,形容狼狽卻姿态從容,哪怕身着破布爛巾都無法掩蓋他身上不經意間露出的強者的自信風度。

他在醫院外場地外圍準備攔車時,無意間看見自己腳下不遠處,花壇右側——幾張堆疊着的報廢的醫用床具下緩緩伸出一只沾了灰的手。

陸貅挑了挑眉,看這手不像貪玩的小孩,少說也十來歲了,怎還鑽洞?

緊接着,報廢鐵床架和花壇之間的縫隙中鑽出一個黑溜溜的腦袋,陸貅看他爬出來前,眼神警惕地往視線所及之處觀察了好幾眼,這才弓着身子快速從床架子下跳出來,結果剛一站直身,就和站在床架子旁邊——恰巧處于視覺盲區的陸貅對了眼。

發濃有光澤,盤靓條順,眉隆目深,眼神尤其清澈有神,骨相精致,唇線分明,瑩潤性感且墜有一顆漂亮的唇珠,皮膚是少年人特有的通透,哪怕沾了灰也遮不住優越的五官,叫人賞心悅目。

少年沒想到這麽偏的地方竟有人,瞳孔猛地一縮,條件反射地捏緊拳頭,陰郁的眼睛防備地盯着陸貅,嘴唇抿得發白。好似陸貅稍有動作,他就可以馬上戰鬥。

他手裏嶄新的雲南白藥膏被已經捏得變了形。

少年很敏感,鋒利的表現都是遮蓋尴尬的僞裝。在陸貅開口前,他急忙色厲內荏地威脅:“閉嘴,不然我讓你好看!”

陸貅皮笑肉不笑,但确确實實算是接受這個身份後露出的第一個表情。

少年惡狠狠的模樣跟學着老虎發威的貓一樣,因為陸貅一不小心撞破了一樁敏感時期的敏感少年的糗事,對方似乎就因此仇視上了他。

少年正了正肩膀,讓自己看着像個大人模樣,沉沉道:“笑屁笑!躲雨不懂嗎?!”

陸貅看少年有幾分眼熟,想來也是緣分,心緒有一絲浮動,淡淡點頭,認真答:“嗯,懂。”

接着他對迎面駛來的一輛計程車招了招手,和對方簡單講了兩句,很順利地上車走人。

陸貅走後,少年前後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沒人注意他後,臉色陰沉,心有餘悸地望了眼頭頂的天,臉色還慘白地沒恢複血色。

他插緊耳機,扶起被自己甩在地上的山地自行車,腳下用力一蹬,飛快離開了。

好好的天氣,誰料到它突然又放雷又刮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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