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過完聖誕,春節的腳步就近了。
一個月的時間,要把剩餘的工作做完,把各種資料和文檔整理妥帖,還要被母親逼着辦年貨和大掃除,安晚的生活無比充實。在她忙得跟陀螺一樣團團轉的時候,張衍提着兩瓶酒找上門來了,“這可是我家老頭子收藏的好酒,被我順來了,怎麽樣,感動吧?”安晚把酒接過來,把手裏的雞毛撣子和抹布塞給他,“感動,你要是幫我打掃我就更感動了,還有書房沒弄完,這幾天可累死我了。”
張衍哭笑不得地在玄關換鞋,“你那寶貝疙瘩呢?”“被我媽領過去帶了,她嫌棄我每次打掃都弄得房子裏烏煙瘴氣一團糟,我有麽我有麽?我哪有!”張衍揮着雞毛撣子瞟她一眼,“老太太願意幫你帶孩子你還不偷着樂,得了便宜還賣乖,看你那小人得志的德行。”安晚送了他兩個白眼,拿了條新的抹布徑直走向書房,張衍跟上去,然後愣在了門口。“你,你有必要把書全部搬下來麽?”他指着整整一面牆那麽大的如今空蕩蕩的三架書架。安晚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有!”“你懂什麽,書是要像美人一樣好好養着的,美人兒你懂嗎?不能沾水沾塵沾煙火俗氣。這些書都是我百裏挑一精挑細選的,是我的心頭肉,我還指望着代代相傳呢,這就是傳說中的文化底蘊啊文化底蘊,你這個文盲不會了解。”“好好好,就你是文學家,我是文盲行了吧。現在是要怎麽操作?”張衍積極地詢問。“你踩着這個凳子,把書架的上面幾層再擦幾遍吧,我已經擦過一遍了。我有點恐高,就給你打下手吧。”張衍沒出聲,默默地站到高高的凳子上開始幹活了。房間裏安靜下來,只剩下抹布摩擦的沙沙聲。
“你不累嗎?”背對着她的張衍突然開口,聲音是安晚罕見的低沉,她笑了笑,想起來他看不到,又開口道:“吃飽穿暖,生活無憂,有什麽好累的。”“我是說,你一個人,不累嗎?”張衍執着地重複,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你大掃除多久了?”“一、、、周?”安晚不是很确定。“你看,安晚,就是因為你一個人,本來兩三天就可以完成的工作你一周都沒有做完。這麽高的書架,你說你恐高,可是你還不是自己擦了一遍,如果我不來呢,你還不是要自己一次一次地站在這麽高的凳子上去擦。如果你不小心掉下來怎麽辦?如果你摔傷了腿,你媽擡得動你嗎如果你媽不在呢?你只有躺在地上等救護車,甚至救護車來了,你連門都沒法去開,就因為你沒有男人,你是一個人。就因為你是一個人。”
安晚寒着臉,冷聲道:“那又怎樣?”“你難道不覺得煎熬嗎?”張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過身來,低頭俯視着她。她毫不畏縮地和他對望,語調铿锵:“天地為爐,世間萬物冥冥衆生,誰不是在苦苦煎熬?”張衍愣住,随即苦笑:“是嗎?”安晚接過他手裏的抹布,遞了一條幹淨的給他,放緩了聲音,“我累,但是比起累,我更害怕餘生都只能将就。”張衍默然,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死守着一些旁人都看不懂的堅持。
良久的沉寂中,兩個人默默地把書架擦得光可鑒人,再把堆在書桌上的小山一樣的書依次碼回去,張衍的目光落在安晚身上,她纖細的手指拂過書背,她的面容平靜眼神溫柔,娴靜如空谷幽蘭,他突然就想起了高中被語文老師帶着看牡丹亭聽到的那句“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想起不知是在哪裏看到的“眉眼如畫,是鏡裏空花”。他覺得安晚堅強得近乎偉大,但是他做不到像她一樣,他也不想。
慢騰騰地收拾完已是傍晚,安晚癱在沙發上,努力地無視旁邊嚷嚷着要餓死了的張衍,終于還是失敗了。“叫外賣吧”,她提議。“你這女人怎麽能這樣?!Jude在的時候好歹還有米糊糊呢!你——”“你是來找我陪你喝酒的吧?”安晚打亂他的抱怨,“想找人伺候就早點滾回家,想吃好的就自己出門買去。”張衍無奈,拎起外套出門,門在他身後阖上,仿佛關上了一個世界。他還記得,他初識她的情景。那天他和淩洛在網吧打游戲,打着打着,淩洛告訴他安晚會來,這個名字他并不陌生,是男生群裏公認的最沒存在感的女生,大家知道班上有這麽一個人,似乎很冷淡,可具體怎麽冷淡又說不上來,偏偏誰都不記得她長什麽樣子。當時的張衍對那次會面是充滿了期待的,好歹,他可以看清楚她的臉然後去顯擺顯擺。然而,當張衍親眼見到了安晚,他發現自己的期待還是太少了。那個傳說中的冷淡女,她袅袅婷婷地走來,穿行在排排列列的顯示器之間,步步生蓮,她的目光粘在淩洛身上,張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明亮、熾熱、歡喜、纏綿,她走過來,嘴角彎彎地翹起,露出一雙深深的酒窩,她輕輕地喚了一聲“淩洛”,溫柔得他的骨頭都酥了半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