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不說風景,單是名字,二十四橋都像是一場绮麗的夢境。安晚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執念,比如對魏晉兩朝,對琅琊王家,對晏小山,對春江花月夜,對二十四橋……又比如,對夏寧。這些執念,她不知是因何産生的——也許是因為一句詩,也許是因為一個故事,也許是因為念起來婉轉起伏的音調,或者別的;她也不知該如何消除,只是隐隐地覺得,有些執念,是好的吧,不然活着該多麽了無生趣。而對夏寧,她想到一句老話,“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愛不知其所終,而不釋手。”三月二十二號呢,安晚望了望天邊淡淡的月亮,摸摸夏初的腦袋示意他乖乖待着,撥通了淩洛的電話。
這頭的淩洛正坐在KTV的包間裏走神,這不能怪他,夏寧和李沐兩個人的合唱委實是太違和了一點,兩個人都些跑調,偏偏還是兩種跑法。這個時候,安晚解救了他。“晚上好啊洛。”歡快的聲音從聽筒傳來,淩洛能想象到她此刻眉眼彎彎的活潑表情,不自覺地就帶上了溫柔的笑意,他聽到自己說,“晚上好——你在哪兒呢?”“我在揚州呢,瘦西湖,二十四橋。”每說一句,那端的聲音就歡快一分,帶上了微微的得意,淩洛想到她常常露出的那副“我厲害吧誇我吧快誇我”的表情,輕笑出聲,然後如她所願地表揚她:“嗯,好厲害。”他聽到她清脆的笑聲,“我想着煙花三月下揚州,然後就來了,揚州真的是漂亮,很漂亮。你在幹嘛呢?”淩洛很自覺地為她直播現場,“在KTV,和夏寧李沐一起,還有兩個他們的朋友,你不認識。”他環顧四周,想着還有沒有什麽可以說給她聽的,不提防看到夏寧不聲不響地就坐在他的背後。
“咦,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淩洛轉頭看他。夏寧滿臉促狹的笑意:“一開始就過來了,是你太投入了。”他可是從來都不知道淩洛還會用這麽柔情似水的聲音說話。“是誰呀是誰呀?”夏寧勾住淩洛的脖子,壓低了聲音一疊聲地問。淩洛示意他噤聲,然後把手機換到了右手,于是夏寧附耳過去,聽到了安晚的聲音,“誰呀?”夏寧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沒有僵到臉上,但是心跳确然是停了半拍,他聽到淩洛說,“還能有誰?”“我就猜是他,”聲音頓了頓,似乎帶上了淡淡的笑意,“半點不安分。”淩洛輕笑,“嗯。”夏寧稍稍離遠了些,這兩個人的溫情互動讓他有些渾身不舒服,但是那頭聲音響起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地湊了過去,他聽到安晚說,“唔,明天是夏寧的生日,你代我說聲生日快樂吧。”
夏寧愣住,再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直到淩洛收了線,撞撞他的肩膀,“聽見沒,安晚讓我祝你生日快樂。”他定了定神,扯着嘴角對淩洛笑了笑:“還真是謝謝你。”淩洛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我很大方的表情,“不客氣。”夏寧暗暗咬牙,這混蛋,不過是仗着安晚喜歡過他。這麽多年了,原來她還記得他的生日,他還以為她早就忘了。有一種酸楚而甜蜜的感覺,細細地啃噬着他的心髒,讓他再沒有興致去搶話筒唱歌,耳邊千百遍地回蕩着她的話,她說“生日快樂”,聲音輕柔而缱绻。但是——算了,不管什麽但是了,他提不起精神去陪李沐,就讓他在她的聲音裏放縱一回。
實際上,電話接通的時候,安晚就聽到了夏寧的歌聲,她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和他說過話了,但她還是飛快地就把他的聲音認了出來。他的歌聲依然有些找不着調,李沐同樣也是。安晚聽到他止了歌聲,把話筒磕到了桌子上,輕輕的腳步聲,低低的詢問聲,聽到他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向她靠近。然後,她說了“生日快樂”,她猜想他會親耳聽到,那也正是她所希望的。他能親耳聽到,這樣,她便已經滿足了。安晚微笑,蹲下來,平視着夏初的眼睛:“阿初,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呢,想不想祝他生日快樂?”夏初睜着一雙懵懂的眼睛:“他能聽到嗎?”安晚摸着兒子頭頂細細的頭發:“你向着月亮,他就能感覺到。”夏初很聽話地、閉着眼睛對月許願,為了他素未謀面的父親。
安晚有些許的愧疚,然而這愧疚很快又在清淩淩的月光下消散。她想,每個人,都應該要學會忍受殘缺的生命。她失去了夏寧,阿初失去了父親,相對的,夏寧也失去了兒子和這個如此愛他的安晚。生活如此公平,所以安晚堅持相信,她和夏初所經歷的一切苦難,必将在未來的某一天,以某種他們不自知的方式償還。不嫉妒,無怨尤,才更容易感覺到快樂。她正在努力地帶着夏初找尋快樂,正如她曾經希望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就是屬于她的快樂人生。而夏寧,他的快樂,早就與她毫不相幹。
管他呢,月光潋滟間,安晚一字一頓地教夏初念詩,“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我知道,自己終将會幸福。這是海子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