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新年快樂,安安。”更深露重,夏寧站在陽臺上,沾了滿身的寒意。不知此時此刻,她是不安穩地睡着,還是和他一樣,癡望着這璀璨夜空,她是一個人,還是有人陪着,她是快樂,還是悲傷。夏寧想起來他陪她看的某本書裏寫着,“我所有知道的關于你的消息,就只有天氣預報了。”看到那裏的時候她很難過,他當時不懂,現在他終于懂了。安晚也在這個城市,可是如果他遇不到她,如果沒有同學聚會,他們永遠也不會見面。

夏寧仰頭望着夜空,沒有月亮,也沒有一顆星,滿天的煙火飛快地就熄滅了,只留下空氣裏淡淡的硝煙味道。他其實不喜歡煙火,煙火易冷,美則美矣,绮麗繁華卻轉眼成空。他熱愛的是美而長久的東西,比如,夜空。他和安晚都喜歡夜空,安晚喜歡星星,他自己卻衷情于涼如水的月光。而李沐——“寧,發什麽呆呢?快進來陪我看電視!”李沐對夜空沒有興趣,不止是夜空,她對所有她口中“虛無缥缈不切實際”的東西都沒有興趣。可她卻是他的妻子。夏寧深深地吸了口氣,發覺這空氣冷徹心扉。然後,他踏進明亮的屋子,飛快地收斂起情緒,關上陽臺的推拉門,像是要把沉重的心思也關在門外。這個年,好累。

終于看完了整出春晚,夫妻倆躺上了床,李沐自顧自地睡去了,夏寧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然後,輾轉難眠。一些片段,零零散散的、被他刻意遺忘的片段,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裏明明滅滅。他和她嬉笑怒罵的高中生活,抄作業、抽背課文、傳小紙條、下五子棋、玩游戲、球賽……;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她陪他喝酒,只是默默地陪着,一句話也不會多說;他去上海的時候她在候機廳外面癡癡地望他,望着望着眼睛就紅了,裝作不經意地擡頭,為了不讓眼淚掉出來,拼命地眨眼;她總喜歡看各種各樣雜七雜八的書,為別人的故事欣喜難過,轉眼就漠不關心;她為了彈吉他,剪去了留了好多年從來沒有剪短過的指甲,指尖磨出了繭還很高興,她低頭彈琴的樣子絕美;她在上博幽暗的展廳裏,平靜而哀傷的臉……最後,所有的畫面抖都化成了一個背影——他和李沐的婚禮上,她絕塵而去的背影——她沒有回頭。

一夜無眠。

正月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走親訪友,安晚很無奈地、被母親大人逼着四處拜年。這一片的居民樓都是她單位給職工分配的,因為大部分職工都是好幾代人都出自這個單位,出門随便遇到個人,可能就是自己人,要麽是她自己的同事,要麽就是她爸她媽以前的同事,只是她不一定都認識而已。鄭家爺爺,張家伯伯,李家嬸嬸,這麽一家一家走下來,雖然大家都住在這一片,還是累得安晚一想到出門就心驚膽戰。好在,這樣的日子,咬牙忍一忍,也就過了。

漫漫嚴冬之後,是草長莺飛的春天。

煙花三月,安晚帶着夏初來到揚州。是軟綿綿的春日,柳絮亂飛的時節,連空氣裏,都似乎漂蕩着暖暖的、一絲一絲的植物微甜。他們手牽着手,穿行在江南彎彎曲曲的小巷,一切,都是她想象中的樣子——灰瓦白牆,牆根生了些薄薄的翠綠苔藓;青石板街,幹淨而粗糙的路面泛着微微的潮意;甚至牽着她的這雙手,也足夠溫暖。

這一次出行安晚完全沒有看所謂的攻略,除了弄清幾個大概的方位,其他完全随興,興起而往,興盡而歸。坐在公交車上悠閑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裏轉悠,看到感興趣的地方就下車,逛夠了,再換下一路公交車。又或者,在明信片上、在商店的櫥窗、在雜志的插圖、在人們的交頭談論之間,偶然發現了一個地方,就專程坐車趕去。如此行來,每一處美景都是驚喜。這樣走走停停,第四天的時候,不知不覺,他們就到了揚大。安晚很有些唏噓的意味,想當年,她也是一心一意想考揚大來着,如果不是她家老頭子從中作梗,她應該是可以錄到這裏的。然後,就照着她的設定,舍了夏寧,在這裏定居、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子、共享白頭。她的人生,将全然不同。可惜,諸事不順,她的夢想,似乎就是拿來破滅的。想到這裏,安晚頓時生出些索然無味的感覺。

直到,她終于到了瘦西湖,連名字,都比西湖悱恻半分。安晚立在湖邊,手臂被夏初緊緊地摟着,看夕陽鋪了滿湖的赤金,再一點一點沉下去。而天邊是瑰麗的晚霞,映在水面的倒影被風起時的漣漪打破,零碎得不成形狀。安晚終于親眼看到了傳說中的柳絮,晃悠悠地飄蕩着,被夕陽的餘晖染成了缱绻的玫紅色,像紛繁的少女心事,也像一場溫柔的雪。

吃過飯,訂下湖邊的旅館,安晚牽着夏初,慢悠悠地沿着湖邊的小道散步。月上柳梢,夜涼如水,湖面晃着粼粼的波光,是她頂喜歡頂喜歡的潋滟模樣,她幾乎要醉了。走着走着,眼前的景致默默地就變了,周圍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像是有一道閃電當頭劈下,安晚猛然醒悟,是了,瘦西湖西,這裏是二十四橋!她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又是哭又是笑地扯着夏初的手:“阿初,二十四橋,我們到了二十四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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