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離開夏寧的視線之後，安晚姿态全無，抓着樓梯的扶手幾乎是一路爬上去。那番看似冷靜的談話，幾乎耗費了她的所有精力。艱辛地爬上三樓，從包裏掏出鑰匙開門，踢掉高得能把脖子摔斷的高跟鞋，一路沖到廁所，俯身下去，難受得眼淚鼻涕都下來了，終于吐了出來。

安晚吐了半天，幾乎把膽汁都吐了出來，腦袋一抽一抽地疼。Eason的歌裏怎麽唱來着，“我已經相信有些人我永遠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燈火闌珊處為什麽會哭你不會相信嫁給我明天有多幸福 只想你明白我心甘情願愛愛愛愛到要吐那是醉生夢死才能熬成的苦……”唱着唱着，眼淚止也止不住。

安晚和鏡子裏的自己兩兩相望，終于無力地跌坐到地上，捂着臉哭了起來。阿初啊……阿初……媽媽對不起你……除了你，我一無所有……我什麽都比不上她，比不上她被細心呵護，比不上她萬千寵愛在一身……可是我不想連我的兒子都處處比不上她的，好恨吶，好恨。

安晚從未如此清醒地認識到夏初的問題，私生子，人家可能會罵他野種，說他是沒爸的孩子，說他有一個未婚生子的不知檢點的母親，他可能會受盡同齡人的欺負和長輩的輕賤，他的每一點小錯可能會被人無限放大羞辱，他的每一個閃光點可能會遭到加倍的惡毒嫉妒……當她的夏初在荊棘的泥濘裏掙紮着苦痛着成長的時候，李沐的孩子卻享盡寵愛，夏寧可以帶他去踢足球，教他游泳，讓他騎在肩上，可以給他她給不了夏初的一切。就像一個詛咒，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就連她的孩子也将如此。

很多年以前，在安晚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她看了匪我思存的《來不及說我愛你》，慕容沛林最後還是和餘謹之在一起了，即使他一生的摯愛是尹靜琬。當時她就在想，如果要她選擇的話，她寧願是餘謹之。那個男人不愛她又怎麽樣呢，至少，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唯一合法地能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是慕容家的當家主母，她的名字會記錄在宗譜上，死後的靈位會和他的一起供在家族的祠堂裏，供慕容家的子子孫孫祭奠。而尹靜琬呢，除了他的愛，她什麽也沒有。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

如果可以，我願拿你給我的所有花前月下，所有海誓山盟，所有溫存呵護，所有抵死纏綿，換堂堂正正站在你身側的片刻，我是你的，你亦是我的；我只是你的，你也只是我的。生存即是磨難，她可以承受一切苦難，但是她的孩子不應該受這樣的委屈。阿初，我該怎麽辦啊？

我知道，自己終将會幸福——多麽美好的詩句，她現在都記得，諷刺的是，寫下它的人，卻選擇了卧軌自殺。但是她呢，她該怎樣才能得到救贖？

安晚的眼淚都流盡，只能睜着一雙幹澀的眼睛，呆滞着坐在地板上，渾身冰涼。突然間，她想起了大洋彼岸的Hale，他說他迷戀她的，他也說他懷念看着阿初成長的日子，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她是不是還有希望呢？她和她的阿初都還有希望？像落水的人試圖抓緊最後一塊浮木，安晚跌跌撞撞地沖進卧室開了電腦，登陸郵箱，果然，又有他的郵件，是下午才發來的。

“親愛的安，過幾天我要去執行一個保密度三星的任務——不知道去哪，不知道做什麽，也不知道何時回來。

我開始真心愛上這個地方，極其冷酷，又極其溫柔。

我終于懂得了你迷戀的那種感覺，在戰場上，有那麽幾個人，他們站在你的身邊，能和你同生共死——但是我不想死。

如果這一次我能活着回來，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做我的戀人？

給我一個機會，我能給你我擁有的一切。”

安晚仔仔細細地看着每一個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第一次覺得，被人喜歡，是那麽幸福的事情。如果有那麽一個人，在她對自己殘缺的生命感到絕望的時候出現，滿足她對男人的所有期望，高大英俊，家境良好，強悍而溫柔，給她獨一無二的極致寵愛，她一定沒有辦法拒絕。

神色怔忪地關了電腦，安晚又去泡了一個熱水澡，于是終于上床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五點。據說黎明前的黑暗是人的精神最疲憊的時候，反正她是累得不行了，抱着被子，她迷迷糊糊地想到一個段子：“子貢倦于學，告仲尼曰：‘願有所息。’仲尼曰：‘生無所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安晚暗暗告誡自己，然後沉沉地墜入夢鄉。

我知道，自己終将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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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