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中午，風吹起淺藍的窗簾，讓明亮的光線透了進來。微微灼熱的陽光下，安晚只覺得溫暖，仿若新生。她打開電腦，思索片刻，登陸郵箱給Hale回信，她只寫了一個字，“好。”

這個抉擇無關宿醉，無關報複，也無關沖動，是她經過慎重的思考作出的決定，給他一個機會，給夏初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重獲新生。如今的安晚渴求一切美好，友情、家庭、真理、溫暖、陽光、空氣和水……唯獨沒有愛情。她的愛情，已經在時光裏，灰飛煙滅。就像她的盛夏最終也不是她的，這一天，她早該料到了。

上班的路上安晚碰見了一起實習的同事，那曾經是一個總喜歡臉紅的羞澀的男孩子，幾年過去，他仿佛一點也沒有變。他紅着臉和她打招呼：“安技術員。”“我都不知道你也到這裏工作了，怎麽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你？”他的臉更紅了，“我都忘了該叫你安工了。我一直在科室混日子，你的作息時間和我們的不一樣。”“難怪我幾乎都沒怎麽遇到過以前實習的同事。”“是啊，其實當初實習的很多人都進來這裏了，畢竟待遇好，福利也好，在外面打着燈籠也難找呢。不過我們沒有你那麽牛，可以直接進研究所，既沒有死板的朝九晚五，又有周末和各種假期可以休息，工資和獎金還比我們高，大家都很羨慕你呢。”

安晚微微一笑，沒有接口。是啊，大家都很羨慕她。

到所裏的時候，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大家相互打過招呼，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上開始工作。安晚最近的任務是校核圖紙，其實已經進行到尾聲了，她只需要最後再檢查一遍有沒有遺漏的問題就可以完工。這時候，組長李恒遠在辦公室的門口叫她，安晚起身，在同事們略顯好奇的目光中走進了辦公室。

“把門帶上。”安晚乖乖地關上門，在他的示意下乖乖坐下，一份文件就摔到她面前的辦公桌上。她沒有動眼皮子底下的熟悉文件，垂着頭作眼觀口口觀心狀。“你給我解釋一下，辭呈是怎麽回事？真看不出來，文筆還挺不錯嘛。”“組長，我真的是幹不下去了。”“胡說！怎麽就幹不下去了，是嫌所裏待遇不好還是和同事鬧矛盾啦？你之前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我才疏學淺，不适合這個崗位。”“放屁！你不适合？你不适合能做出新型蝸杆傳動的畢業設計？你不适合能讓所長點名要你？少給老子打官腔，到底是怎麽回事！”

眼見着敷衍不過去了，雖然她也沒想能成功敷衍過去，安晚扭着手指，猶猶豫豫地說了實話：“其實都是我爸逼的，我從來都不願意學機械的。李叔，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爸他要我進所裏來，我有什麽辦法。”“你爸他為什麽非要你進我們所，不就是希望你過得好嘛。”“我知道他是希望我過得好，但是我過得一點都不好。李叔，說實話，我真的是對所裏這些事情一點感覺也沒有。”“你們這些年輕人吶，整天就知道什麽‘感覺’，感覺能當飯吃啊？你爸在所裏呆了大半輩子，不也是照樣過來了BLABLABLA……”安晚耐着性子聽完了他的說教，“李叔，我已經決定了。”他頓了頓，終于還是長嘆一聲：“你爸一走，還有誰管得住你？算了算了，看樣子，你連工作的交接都準備好了吧？”安晚輕輕點頭。“你要走，我也留不住你。你在所裏也呆了這麽些年，房子我們就不收回來了，老安的面子我們還是要給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份這麽好的工作了？但願你不要後悔。”

安晚鄭重點頭，“我從來不為已經做出的決定後悔。”李恒遠摸摸她的頭：“我們老了，現在該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你爸，确實是太拗了。其實你的性子在有些時候和他一模一樣，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他年輕的時候……小晚吶，有時候，不要一根筋地認死理，退一步，海闊天空。”“我記住了，李叔。”“有空多來我們家坐坐，你李嬸常常念叨你呢。”“知道了，再見，組長。”

安晚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把圖紙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最後一遍，确認無誤，把圖紙卷起來，整理一下私人物品——是時候說再見了。是的，很多人都羨慕她，但是她一點也不稀罕呢。似乎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離開的這一天，她的東西寥寥無幾，一個杯子，一個筆記本，一個相框，幾本書，僅此而已。和同事們一一告別，大家都不是情感豐富的人，彼此禮貌而真摯地微笑，道一聲珍重，已經足矣。

從研究所的大門走出來的時候，安晚站在明晃晃的太陽底下，她沒有回望研究所恢弘的大樓，只是靜靜地站着，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輕松。但是，太輕松了，輕松得她想要落淚。她長達十餘年j□j縱被控制的人生，終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她蹉跎了長長的歲月，艱辛地跋涉了一段長長的路，終于又回到了原點。只是，她生命裏最美好的十年，再也不在了。

安晚無法假裝自己不怨，但，老頭子就這麽急匆匆地去了，她連怨恨的對象都已失去。

慶幸的是，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