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安晚微微掀起眼簾,有昏暗的光線從帳篷透進來,雖然微弱,還是刺激得她淚流不止。
或許,不是光線的問題。
現在是、下午三點,安晚對着手表想了半天,終于才吃力地記起來,他們在青海,剛剛過了她的二十六歲生日。大概是早上起得太早,夏初還沉沉地睡着,臉上是一派無憂無慮的安寧,不像她,連睡覺都蹙着眉頭。
真真是,黃粱一夢。
安晚總算知道,執念是多麽可怕的東西。
她把你所有的苦,所有的不甘願,所有的夢想和期待,在深深的心底發酵,用時間釀成一杯毒酒,然後逼你喝下去。于是你的餘生都将在克制隐忍中度過,稍有不慎,就會毒發身亡。
偏偏,她不知此毒何解。
所有的疑點都有了解釋,他為什麽不知道她練過投籃,她為什麽突然覺得數理化變簡單,她的字跡為什麽不一樣……
其實安晚早就發覺了。她知道夏寧從來沒有和李沐分手,沒有和她在一起,沒有和她長相厮守,他們沒有細水長流,也沒有她一直想要的尋常日子。每一次,她把他身上的味道深深地吸進去,再緩緩地呼出來,極其簡單卻又幸福得無與倫比的呼吸間,她總會不經意地想起,會不會,這一秒,就是“我們”的結束,而下一秒,就回到了“他們”,還有她。
于是安晚掙紮着不願意醒來。
但是,她已經有夏初了,簡單的長醉不複醒,她卻是做不到。
她不是醉了,她只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其實也不是很長,那許許多多綽綽約約執手并肩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那紛紛繁繁點點滴滴欲語還休的數不清的眼波流轉,也不過是發生在兩個多小時的事情,卻仿佛她用了畢生的時間和精力才編織成這绮夢一場。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個剎那,她只是睜開雙眼,華夢便已崩塌。
安晚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該如何去破除她對夏寧的執念。她總是在想,如果當初她不是陷在對淩洛求而不得的失落裏,如果當初夏寧不是漫不經心地和李沐談起了戀愛,如果當初她和他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他們的生活,又會是什麽樣子。
或許他們會幸福地走下去,又或許,他們經營不好感情然後和平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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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呢,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反正,她和夏寧,是再也走不到一起了。
至于執念,反正她解決不了,不如交給時間。
她總不會一直愛他。她不會的。
安晚這樣告訴自己。于是她想要找點事情做,不然給張衍打個騷擾電話?不然淩洛也行,老媽也行,Hale也不錯,Smith太太也可以——随便哪個,她只是需要一個人陪她說說話。
手指無意識地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許許多多的名字短暫地出現然後消失,這裏面有她的朋友,同學,親戚,以前的同事,游戲裏的戰友,昙花一現的路人……這許許多多的人,都有他們奇奇怪怪的故事,過着他們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她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陪她說話的人。
一個晃神,她就腦殘地,停在了夏寧的名字上。
夏寧呵,夏寧。
寧夏,夏寧。
夏天的夏,安寧的寧。
……
安晚眼疾手快地鎖了屏,免得自己又手殘撥了出去。
上一次她手殘打給夏寧,還是剛剛在新西蘭安置下來的時候,她一一打電話給親朋好友報平安,打着打着就在電話薄裏看到了夏寧。她顫巍巍地,隔着空氣撫摸他的名字,心酸得幾乎要落下淚來。然後手抖得厲害了,就殘忍地戳到了那個名字,更殘忍的是,他居然飛快地接了。
世界上還有什麽比這更殘忍,你發了瘋一樣地思念一個人,而他一無所知?
“喂?”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安晚死死地捂着嘴,控制着不讓自己的哽咽聲溢出來。那短短的幾秒鐘裏,她鬼迷心竅地癡癡地聽着微弱的電流聲,就像過了一輩子那麽那麽漫長。然後,她清醒過來,飛快地掐斷電話,把手機扔到了床角。
那是他婚禮之後,他們唯一的一次通話。
但是,他不會知道,就連她自己也都記不清了,有多少次,她凝視着屏幕上熟悉的那個名字,然後小心翼翼地退出、鎖屏,再氣急敗壞把手機扔出去——就是舍不得删。
那些瑣事呵,那些時光……
喜歡一個人,是因為看到他,覺得滿世界的花都開了。
安晚想要的是莺飛草長,鳥語花香的春天,而夏寧給她的只能是雪花肆起的隆冬。她想要的他給不了,他能給的她要不起,終于,他們這對曾經感情好得以為彼此會終生相守的密友也走到了咫尺天涯。
很久很久以後的今天時間笑了,它回過頭冷眼看他們。
安晚也笑了,他先是給了她溫暖,然後是關懷和呵護,不離不棄的陪伴……她不但沒有滿足,反倒是還想要他的愛,然後,時間收回了他給她的所有。原來人真的是不能貪心的呢,時間已經為她證明。
安晚仰頭望着帳篷頂,她知道那上面是一片蔚藍明淨的天空。心想,雖然說君子不立危牆,但她從來都不是什麽君子。她只是累了。
是的,她只是累了。
“阿初,”安晚撫着兒子滑嫩的小臉,不知道是想說給他聽,還是喃喃自語。
“不如,我們去新西蘭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