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時值八月，安晚牽着夏初行在傍晚微涼的風裏，滿身煙塵，帶着微微的倦，還有遠方的天地山水間沉澱的思緒，緩慢而堅定地，步步向前。

遠方，我們一無所有的地方。

然而游子業已歸來。

打開家門，暖光盈室，桌上是熱氣騰騰的幾道家常菜，廚房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像一支和諧的交響樂，“晚兒回來啦？最後一道菜馬上就好了，你先帶我的寶貝孫子歇一會兒。”

安晚望着被時光裏越發溫婉祥和的母親，有暖意和感動盈滿胸懷。如今她也是一位母親，她終于開始了解以往的那些年她得到了怎樣的母愛而不自知。夾在丈夫和女兒之間，媽媽已經盡了全力，那些曾經讓她曾經覺得委屈難過甚至是憤懑的選擇，想來，其實是媽媽覺得對她最好的選擇。

她走進廚房，吸了吸鼻子，從背後抱住媽媽的腰，像小時候一樣，“好香啊~”

曾瑩含笑拍拍女兒的手，然後繼續揮動鍋鏟，“洗手去。”

安晚清脆地應了，乖乖地帶夏初去洗手，然後勤快地盛飯擺筷，最後一道菜上桌的時候，甚至小小地歡呼了一聲。

“都是當媽的人了，看你那樣兒~”曾瑩笑嗔。

“我哪樣了？在媽面前，我永遠都是小孩子。”安晚撒嬌，然後想到正事，“過些日子我可能要帶阿初去一趟新西蘭。”

“我想不用了。”看着女兒驚訝的表情，曾瑩補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前幾天我過來打掃衛生的時候接到個電話，有個小夥子說忙完就來中國找你。”

安晚清了清嗓子，想着要怎麽解釋Hale的來歷。

“小夥子的中文是你教的？”

“這個，是他自學的。”

“那還挺不錯，他是阿初的爸爸？”

安晚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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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還是嬰孩的時候叫Jude，是因為他們生活在海外，她有英文名，他當然也有；回國以後她和阿初說英語，一方面是不想他對英語生疏，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方面，她不想這個孩子和夏寧有什麽牽扯——孩子是她從新西蘭帶回來的，開口也是地道流利的英語，自然給人以孩子的父親是海外某人的錯覺，反正也無從查證。

她就是這麽自欺欺人，以為可以瞞過全世界。

但是曾瑩終于還是開口問了，這要她怎麽回答？

安晚不确定，十二萬分的不确定，她不确定媽媽還記不記得夏寧，她敬佩過嘲笑過眉飛色舞地談論過的夏寧；她也不确定知道是夏寧之後她會是什麽反應，尤其當他們處于同一個城市，世界這麽小，雖然她和夏寧從來都沒有偶遇過，但是他們每一秒都可能遇見；她更不确實的是，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兒當年遠赴異鄉是為了給一個結了婚的男人生下孩子，會不會很失望，很失望……

良久的沉默之後，安晚踟蹰着開口，“孩子的爸爸，是夏寧。”

無論有多少的不确定，她确定的是，有一個很偉大的詞，叫母親。

“夏寧？夏寧……”曾瑩陷入沉思，然而沒過多久，她眼前一亮，“是那個和你一起上自習的人，為了他你還和你爸狠狠地吵過一架！”

安晚苦笑，沒想到她真的記得。

“那他怎麽樣？哎，不對，當初是怎麽回事？”

“他，”安晚頓了頓，想着該怎麽措辭好呢，他那麽驕傲那麽冷漠那麽嚣張那麽小氣那麽溫柔那麽善良，她有無數個形容詞來描述他，每一個形容詞，都是她喜歡的樣子。但是，她選擇了更簡單的敘述方式：“他很好。——發現懷孕之前，他結婚了。”

曾瑩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沒有開口說話，反而是陷入了沉思——她在想，當初她就看出來了女兒和那個叫夏寧的孩子關系很好，可惜她不知道他們比她想的還要好，她也不知道夏寧怎麽會在那個時候娶了別人。心裏一凜，她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本欲責問，看到女兒平靜的表情，那些叫嚣着的憤怒不解便又緩緩地沉了下去。

“你那時候知不知道他們要結婚？”

安晚搖頭。

“他結婚以後你還有沒有聯系過他？”

安晚下意識地想要搖頭，但是想了想，低聲說道，“剛到新西蘭的時候不小心撥了一個電話，但是馬上就挂了。”

安家的女兒，到底還是驕傲的，可以犯錯，可以輕賤自己，但是不會允許自己一條歧路走到黑，不招惹有婦之夫便是她的底線。夏寧結婚之前她可以百般安慰自己，但是那場婚禮之後，她知道自己應該放手。

曾瑩也是這麽想的，她的女兒可以未婚先孕，可以任性地辭掉人人歆羨的工作，可以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做她喜歡做的事情，但是不可以和一個結了婚的男人糾纏不清。不管他們以前的關系有多好，也不管，她有多喜歡他。

“你知道，你該為自己犯的錯付出代價。”

安晚沉默了半秒，“我不覺得阿初是我的代價。”

“我不希望你和他再見面。”曾瑩望了一眼女兒，然後把堅定的語氣放緩，“當然，選擇權在你，我也不會反對你的選擇。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這不現實，因為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在他們眼裏，我和夏寧還是好朋友。”

“傻孩子，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