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琥珀拾芥I被人甩了
第15章琥珀拾芥I被人甩了
三月下旬, 秦黛回到安北市。
空氣中還殘存着未盡的料峭寒意,她上飛機前穿得單薄,所以迎面被這風一吹, 不禁打了個顫。
從廊橋出來,拿好行李, 才去了趟衛生間。
低頭從包裏找到盒買了沒多久的創可貼,撕掉脖頸上原來的那只,換了個新的。
秦黛對着鏡子看了會兒, 這東西, 出現在脖子上, 怎麽看都只是欲蓋彌彰,誰都知道怎麽回事。
她低低呼了口氣, 給手機開機,微信裏新消息不停進來, 她卻先點進撥號和短信欄看了好久, 安安靜靜。
拉黑删除後,連蛛絲馬跡都不剩了。
回家的路上收到了秦海國發來的好幾條微信, 長篇大論, 甚至還夾雜着不知道從哪個短視頻APP上,下載的“過來人”、“專家”傾情講授的養兒防老系列,年輕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講座”。
頭都開始痛,只好暫時忽略, 和施秋與向昭然在群裏說了聲已經平安到達, 摁滅屏幕,專心看車窗外倒退的風景。
到家後,點了餐慢吞吞吃完,練了三小時《春思》中對她而言最難的片段, 這才去休息放松。
手機上除了和向昭然施秋的三人小群,還有工作上的一些消息外,再沒有別的消息。
她盤腿坐在靠窗邊的地板上。
窗明幾淨,天際逐漸逼近黃昏,雲層緋紅,紅日在高樓大廈之上逐漸沉沒。
秦黛發了會兒呆,舉着手機拍了一張。
安北的落日,有種恢宏壯觀的暮色将至感,連雲都很高。和津南的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格。
她低頭看了眼左手掌心,莫名想起那個人。
想起他那時,低頭在她手掌心寫他的名字。
秦黛晃了晃腦袋,起身抽了張紙巾,擦掉額角的汗。
難不成以後,每一場日落都要想起謝斯白麽。
她深呼吸了幾次。
所謂crush,都應該在沒有結果的浪漫中畫上句號。
所以,她就當是,看了一場最好的日落。
現在,是該等待第二天的朝陽了。
次日一早,秦黛就回了舞團。
提前結束休假,周從芳也沒有多說什麽,《春思》聯排在即,還有下個月的經典舞劇再巡演,整個團都忙碌起來。
秦黛在之前,把周從芳發給她的,楚予諾的舞蹈視頻看了許多遍,這天又在練功房,親眼觀看過近距離的表演,她不得不承認,楚予諾在跳舞時,臉上的表情和情緒表達是真的具有強感染力,她的确有差距。
訓練到晚九點,她才離開。向昭然打電話來,同樣996結束的社畜累得喪失做飯動力,在外賣軟件上點好了餐,地址直接選了秦黛家。
開車過來時還帶了兩瓶梅子酒。
秦黛現在看見酒就犯怵,都快PTSD了,連瓶子上的酒字都不敢多瞧一眼,向昭然去拿酒杯,就說:“我不喝,別拿我的。”
向昭然捏了兩只回來,在地毯上坐下,當耳旁風,直接倒了一杯塞她手裏。
“給我支個招,”向昭然一臉憂愁地開口,“是這樣,有個同事,昨天突然塞給我一張邀請卡,搞得特別花裏胡哨,請我去他參加他生日,關鍵是,這位哥邀請我同部門其他同事就口頭說了一句,上周還收到束玫瑰花,每次在公司樓下吃飯,這個人也總往我旁邊擠,你說,他是不是別有用心?”
秦黛撚了顆聖女果,杯裏梅子酒原封不動放回去:“還挺明顯的。”
“可我對他沒想法。”向昭然仰天嘆氣,“上周,公司團建,莫名其妙幫我擋酒,還拿的我的杯子,整個大無語,我酒量好全部門的人都知道好嗎,誰缺他擋酒了;還有上上回,非要拖他叔——哦,他叔是我上司——加入我負責的那個項目,服了,幹啥啥不行,我缺他一個端茶遞水的助理嗎?”
秦黛聽明白了:“他跟你表白了嗎?”
“要真表白那還好了。”向昭然一臉煩躁,“我還能直接拒絕,這人就喜歡搞不清不楚的行為。喜歡的人互相試探那叫暧昧,不喜歡這叫騷擾好嗎。我要真和他撕破臉皮,那小心眼的勁兒還不得跟他叔說把我炒了。快煩死我了,呆呆,你幫我想想辦法。”
秦黛知道,向昭然是一向不喜歡談戀愛的,自打工作以來,唯一目标就是賺錢發財,男人,只會影響她賺錢的速度和加速度。
但這題對她來說超綱了。
秦黛想了半天:“那怎麽辦?”
向昭然:“……”
早知道這種事情,在秦黛這兒是得不到答案的。她悶一口酒,歪頭倒在秦黛肩上,難過道:“這份工作我才換了不久,真不想再換了,畢竟它給的真的比上家高很多。我怕走了,下一份工作指不定還沒這個工資高。”
秦黛掏手機,給施秋撥視頻,這種事兒施秋比她會多了。果不其然,施秋立即發過來三套處理方案,溫和型,冷處理型,直接了當型。
最後附贈一句:“你要被炒了,我和秦呆呆賣藝養你呗。”
向昭然心情緩過來,隔空和施秋碰杯。施秋不經意地問了句秦黛:“謝斯白找你了嗎寶?”
向昭然:“誰是謝斯白?”
施秋簡單概括:“一個帥比,一個工具人。”
秦黛聽見“工具人”三個字一頓,過了會兒:“我回來前,把他删掉了。”
而向昭然關注的重點是:“有多帥?比魏清濟帥還帥嗎?”
“那帥多了好嗎!”施秋說,“個高,腿長,臉呢,是黛黛最喜歡的那款。”
秦黛捏着杯子,抿了一小口,才發覺喝下去的是她先前拒絕的梅子酒。
“沒找,我昨天上飛機前,就把他删掉了。”
施秋隔空惋惜:“好吧,昨晚我朋友圈發了之前和你出去玩拍的照片,應爽給我評論,還問了句你這麽快就回安北了。”
秦黛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加的應爽,問了才知道是那天湊一桌打麻将時就交換了微信。
秦黛微信好友列表沒多少人,她上中學那會兒微信剛推出沒多久,大一進舞蹈學院後,才注冊了一個賬號。她向來不愛交際,又總泡在練功房,到畢業大學同學的微信也沒加全,後來工作進了舞團,列表裏也只多出來了一些同事的姓名,平時走路上遇到搭讪的,也根本不會給微信號。那些不得不掃碼關注的公衆號或私人號,她也一向用完就删。
之所以刻意忽略掉謝斯白的好友申請,也是從那時候就覺得,既然注定是短暫的一場相遇,何必牽扯太多。更不用多一道程序,在離開之後再去删一趟。
她在很多方面,其實表現得非常絕情,冷淡又疏離的一個人。
魏清濟不就這麽說過嗎。
大概也只有相處了這麽多年的施秋和向昭然受得了她。
除了《春思》的準備工作,下個月月底還有兩場演出,在安北市中心的大劇院。
劇目是兩年前秦黛點掉右眼下那顆淚痣才拿到的《紅玉》,根據南宋抗金女英雄梁紅玉事跡創作的一部舞劇。
在這部舞劇之前,秦黛只是個憑國內頂尖舞蹈比賽金獎,而僅在古典舞圈子內有點小名氣的舞者,但《紅玉》之後,秦黛算是一舞成名,真正讓觀衆記住了秦黛這個名字。
《紅玉》的大火,也和秦黛超強的爆發力與紮實基本功的表現分不開,所以也才能在兩年後,仍然可以登上舞臺,至今已經在全國不下十五個城市開過巡演,叫好叫座,只要開票,都會被哄搶一空。
不過已經演出過多場,對于《紅玉》的熟悉,秦黛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這天進行完《梁紅玉》的第N次彩排,周從芳突然出現在排練廳。
本來只是個普通的彩排練習,周從芳這種級別的領導,這時候出現還是挺不正常的。
果然,她來叫走了蘇為衡。蘇為衡正是《紅玉》中,扮演梁紅玉丈夫,韓世忠的A角男舞者。
蘇為衡被周從芳叫去了外面過道,沒一會兒,周從芳擡高的嚴肅聲音就透過門縫傳了進來。
秦黛正在觀察自己腳上舞鞋鞋底的磨損情況,根據經驗推測這回這雙還能撐多久,猝不及防被周從芳的聲音打斷思緒。
“你要放棄《春思》?蘇為衡,團裏對你寄予了這麽多期望,新人輩出,你不抓住這個機會,現在卻說要放棄?……甭跟我扯這些亂七八糟的原因,說實話……行,你要真決定了,我還能攔着你不成。”
最後幾句,語氣中的失望盡顯。
許久,蘇為衡一臉淡然的重新進屋。
“衡哥,原來之前大家傳的說你要退團,這事是真的?”有人憋不住,七嘴八舌問起來。
蘇為衡神态自若,插科打诨回答了幾句含混過去。
直到排練廳人陸陸續續散去,只剩下他與秦黛二人,蘇為衡臉上的放松坦然一散而空,按着腰揉了幾下。
秦黛微微蹙眉:“你腰傷又犯了?”
蘇為衡看她,笑了一聲,說:“是啊,又開始疼了。”
秦黛眉蹙得更緊:“那剛才我們還練了托舉動作最多那段……你還好嗎?要不去陳醫生那兒讓他看看。”
陳醫生是團裏配備的專業護理師。
蘇為衡卻笑着搖頭:“沒事兒,老毛病了,我自個兒都成半個大夫了。”
他看向秦黛,擡眼,又環視了一圈這間排練廳。忽然道:“下個月的演出……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跳《紅玉》了。”
好一會兒,秦黛才問:“什麽意思?周團剛才說你要放棄《春思》,可是我們的《紅玉》……”
蘇為衡打斷她:“我堅持不住了,秦黛。”
因為這句話,還有蘇為衡低迷而輕緩的語氣,秦黛一下子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蘇為衡按着腰:“我從五歲開始學古典舞,二十多快三十年了,從沒放棄過,但現在,确實有點扛不住了。你知道嗎,我當初進舞團,夢想過有一天能成為頂尖的舞者,想我蘇為衡三個字後,也跟着榮譽首席、國家一級演員。咱們這行,誰不想出名呢,方式那麽多,我以前的同學,有個進娛樂圈拍戲的,拍了兩部就紅了,在安北房都買了好幾套。誰不知道……走舞團這條路,是最難的。”
他在排練廳的地板上坐下,舉目望着對面壁鏡中的自己。
“我進團已經十多年了,早過了一個舞者最巅峰的狀态,但你看,我還是只能演《紅玉》《春思》這樣的,專門給女舞蹈演員當托舉杆的角色,我也想要一個我的名字放在第一位的舞劇,但是,好像這輩子都不太可能了。”
這就像娛樂圈女明星想演大女主戲,男星想演大男主戲一樣,誰不想成為焦點呢。
蘇為衡望了一眼她,笑了下:“何況我如今,一身的傷病,我總告訴自己再堅持一下,可我現在又怕,怕再堅持下去,下次排練我都抱不起你了。”
秦黛聲音發澀:“你決定好了?”
“嗯,想了很久,現在決定好了。”蘇為衡說,“下個月的《紅玉》,就是我和你最後一次合作了,也是……我最後一次站上劇院的舞臺,以後,就有新的‘韓世忠’和你合作了。”
秦黛好久沒有出聲,像是定在了原地。
蘇為衡站起來,笑得溫柔:“看到你為我的離開這麽難過,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還……有點開心。”
秦黛擡頭,蘇為衡又說:“你可太冷了,唉,好不容易融化了點,我還真有些舍不得。”
他說着,過來揉了揉秦黛頭發:“24號我生日,你可得來啊,就當是告別宴了。”
因為蘇為衡的事,因為他那句“我堅持不住了”,秦黛接下來的好幾天,情緒都不太高。
周五晚上,她剛從團裏練習完回家,接到了向昭然的電話,聽到的卻是一道陌生的男嗓。
“是昭然朋友吧?是這樣的,她突發腸胃炎,現在在醫院,我看她緊急聯系人的名字留的是你。”
飛奔趕到醫院時,向昭然還在急診室輸液,人尚在昏迷之中。
打電話的是向昭然的同事,秦黛到了之後,幫忙把人送到醫院的同事便先回去了。
向昭然臉色蒼白極了,秦黛坐在床邊,安靜地陪着,盯着滴答的輸液管,摸到她紮着針的那只冰涼的手,又去外面最近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了個小型暖手寶,放在向昭然手下。到後半夜時,向昭然才慢慢醒來。
“你醒了?感覺怎麽樣?還難受嗎?”
向昭然抿着唇角笑了,感覺到掌心的暖意,朝她伸手,一下子眼眶濕潤,朝秦黛伸手:“你來了多久了?”
秦黛沒算過,只問她:“還疼嗎?”
向昭然搖了搖頭,身體脫水,唇上起了幹皮。
秦黛便拿來溫水,插了根吸管喂到她嘴邊。
向昭然喝完,笑着說:“你好像我媽啊,黛黛。”
“……”
秦黛:“你要想這麽叫,也行。”
向昭然掀開被子:“困不?來睡覺。”
秦黛也不矯情,脫掉了鞋子,和向昭然擠在一張病床上。
“腸胃炎怎麽引起的?你不是好久都沒犯過了嗎?”
向昭然嘆口氣:“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那個男的吧,我找了個合适的時機,和他誰清楚了,這人說,你搞錯了吧誰喜歡你了啊。給我搞得差點社死,雖然他當時那表情,算了現在說也沒意義……結果這人不知道什麽毛病,最近老針對我,今晚和一特難纏的客戶應酬吃飯,那客戶挺愛喝酒的,這傻逼男的就說我酒量特別好,主動地給我和對方倒酒,客戶也是個傻逼酒鬼,逮着我不放。這不就給我喝到醫院來了。”
向昭然的确酒量不錯,但她這都是這麽多年工作後被迫練出來的,能喝多少她心裏有數,而且自從職位升上來後,她已經很少這麽喝了。
向昭然比秦黛矮半個頭,此時小鳥依人偎進她懷裏,聲音含混起來:“疼死我了,酒真不是個好東西,我得戒了。”
秦黛深以為然:“我也覺得。”
兩人擠在一張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
攏共沒幾個小時,秦黛被簾子外的動靜吵醒。向昭然還睡着,她輕輕下床,拉開簾子一瞧,從窗戶外看見初升的太陽。
時間太早,外賣還沒開始接單,醫院南門外有些早餐店,秦黛出門去買。
城市的清晨,空氣清新。秦黛買了點向昭然能吃的清淡飲食,回去時,在醫院門口碰到個穿着病號服的小姑娘。
看上去大概只有十幾歲。膚色比平常人更白一些,眼睛很大,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姑娘,雖穿着病號服,但卻一點也不像個病人。
而且身上的衣服,好像也不是這家醫院的。
她蹲在路邊,不時望一眼來往的車輛,像是在等人。
秦黛腳步停下了,那小姑娘也看過來,然後……視線下移,落到她手裏提着的早餐上。
過了幾秒,非常明顯地吞咽了次口水。
秦黛:“……”
她腳步動了動,只聽一聲:“姐姐。”
“……”
“漂亮姐姐。”
腳步聲蹬蹬蹬跑過來,站在秦黛面前,表情可憐巴巴的:“姐姐,你可以借我一百塊錢嗎?”
秦黛:“……”
“我出門忘記帶我的小錢包了,手機也沒帶,我沒錢買吃的,我好餓。”
大概是見秦黛沒什麽反應,小姑娘皺皺眉,急說:“我不是小騙子,姐姐,那要實在不行,你借我二十塊?”
秦黛頓了下,說:“我沒帶現金。要不,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小姑娘撇了下嘴巴,一副失望的樣子,過幾秒,不知道又想到什麽,撩起自己的病號服衣袖,給她看手腕上紅繩上的幾顆保平安的金色長命鎖、生肖轉運珠,還有一只小柿子式樣的金串珠。
“姐姐,要不你借我二十塊錢,我把我的小猴子給你。”
秦黛:“……”
這小孩真敗家啊。
而且一看就是在家裏被寵着長大的,秦黛低頭,手裏的東西都換到一只手上,輕輕把小姑娘袖子放下來。
“我沒有二十塊錢。”秦黛說,她下樓只帶了手機,“你要吃什麽,我給你買吧,好嗎?”
十多分鐘後,人民醫院門口駛來一輛黑色邁巴赫。
停在路邊坐在綠化帶沿上的小姑娘身旁,後座的車窗降下來,靠裏坐着一個皮相過分好看的男人。
車門打開,裏面的人就冷冷扔出來兩個字。
“上車。”
謝苑溪不情不願地爬上後座,命令的語氣:“給我辦出院手續!”
“少做夢,”謝斯白聲音淡淡,“慣得你。”
謝苑溪:“我都好了!活蹦亂跳的!”
“這是你大清早從醫院溜出來的原因?”
謝苑溪憤憤咬着牛奶吸管,小聲罵人。
明顯就是要讓謝斯白聽見的,謝斯白不和她計較,接了個電話,一大早就聊工作。
幾分鐘後,謝苑溪才聽他問:“哪天?24號?行,知道了。”
謝苑溪眼珠子一轉:“我也去!”
謝斯白瞥了她一眼,一副“你看我搭理你嗎”的臭臉。
謝苑溪哼聲:“謝斯白,你從去那個什麽津南回來之後,就對我越來越不好了。我又沒惹你,你老兇我!還自己出去玩不帶我。應爽哥哥說你是被人甩了,是真的嗎?”
“閉嘴。”謝斯白說,臉上也沒什麽表情。
謝苑溪:“你好慘哦,嘿嘿。”
謝斯白:“……”
瞧了一眼她手上的牛奶,還有手裏拎着的兩只肉包子,才問了句:“哪來的?”
謝苑溪護食,緊緊抱進懷裏:“一個特別特別特別特別漂亮的姐姐給我買的,不給你吃,想都別想!”
哪就來那麽多特別了,一盒牛奶就給你喝結巴了。
謝斯白嗤了一聲:“我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