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逝者如斯
第一次見到唐翊塵的時候,阿魯還是唐門一個普通的外姓弟子。
與其說是外姓弟子,恐怕說是連姓氏都沒有的打雜小童更加貼切。原本的名字是叫做汝卿還是蜀卿,現在已經記不清了。自從唐家集的管事給了一個阿魯的名字之後,就一直被這麽稱呼,就連自己也漸漸接受了這個名字。
“你叫什麽?”唐翊塵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自己身後,一副青衫文士的樣子。
阿魯抱着千機匣坐在地上喘着粗氣,一大群機關木人繞着自己轉來轉去。外姓弟子原本就很難被傳授頂尖的武學,唯有靠機關術彌補自身的薄弱。但自己對于機關術原本就沒什麽天賦,除了千機匣和移形鎖盤之外的機關幾乎一竅不通。阿魯本就不是資質絕頂,被師長忽視,遭同門冷眼,唯有靠着自己的堅持和苦修才不被同期的其他弟子落下。這次來找機關木人實戰訓練,無意中觸發了陣眼機關被困在這裏。
“無計可施倒也不肯開口求助,我是該說你有堅忍不拔的志氣還是不知變通的愚蠢。”唐翊塵笑眯眯的看着頹坐在地上的阿魯:“小姑娘……”
“是男孩子!”阿魯冷冷的瞪了唐翊塵一眼打斷了他,然後自顧自的站起身來賭氣似的端起千機匣瞄準着落單的木人。
唐翊塵不以為杵,笑吟吟的抱臂看着阿魯:“這個木人陣是唐門秉承春秋戰國墨家機關遺術,由天羅詭道繼承開發的。雖然名聲不大,但論到機關的精妙較之少林寺的木人陣猶有過之。每個機關都是唐門弟子修習機關術時精心制造而出,随着機關術的精妙程度和入門等級布成外陣內陣。你現在面對的是外陣中‘芸芸衆生’,這個陣中的機關木人良莠不齊但大多簡單平庸,唯獨勝在數目衆多源源不斷。要是像你這樣一只一只打碎,怕是等你出陣的時候已經變成老太婆了。”
“說了我是男孩子!”阿魯怒氣沖沖的說,然後再不理會唐翊塵。
“好吧好吧,若是什麽時候想求我,只管開口就是。”唐翊塵也不多話,像看戲一樣盯着阿魯。
之後個一個多時辰,阿魯一直端着千機匣幻化的弩,不斷的擊碎游走的木人。唐翊塵果如所言在一邊袖手旁觀,時不時出言調侃卻針砭阿魯用勁的法子,到了日頭偏西,阿魯已然精疲力竭,但始終不曾求唐翊塵一字一句。
“有意思。”唐翊塵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床棉被和些許幹糧,丢到阿魯身邊,然後翩然出陣,撂下一句:“明天我還來,什麽時候想求我都可以。”
阿魯也不拒絕,一邊吃着食水一邊淡淡謝了一聲。
此後幾日,唐翊塵總是日出而來日落而去,帶來清水食物。而阿魯亦是三餐食罷擁被而眠,每日總能往陣外突進幾步。兩人倒也默契,阿魯不肯低頭,唐翊塵也只是隔岸觀火好不插手,偶爾指點一下戲谑幾句。轉眼間半月過去,阿魯不但沒有破陣之跡反而感覺在陣中越陷越深,而真正讓阿魯難受的是這半月之中居然沒有個一個同門管事前來過問,好像唐家集中從來沒有阿魯這個人一般。無論怎麽堅強,究竟是個孩子,挫敗憂傷諸多感念接踵而來讓阿魯忍不住落下淚來。
唐翊塵在旁邊含笑看着,良久嘆息一聲:“本來是來看熱鬧的,但是幾天逗留在這兒,傳出去別人還以為我被困在這麽低級的木人陣中,着實沒有面子。罷了,小丫頭,看好了!”
阿魯正在神傷無心駁斥,突然手上一空,千機匣已然落到了唐翊塵的手上。正覺得心慌不妥,突然後心一緊被唐翊塵拎着手上,雙腳離地騰飛而起。饒是阿魯膽大堅定也幾乎忍不住要驚叫出來,強自忍住駭意定睛看去,方才地上滿目的木人已然變成一大片零散的殘肢零件。同樣一個千機匣到了唐翊塵手裏仿佛無所不能,幾個起落,唐翊塵落到一個巨大的機關銅人面前:“看明白了麽?”
阿魯這才回過神來,臉上微微發紅,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适才電光火石的幾個瞬間幾乎看不到唐翊塵出手,但是感覺那個時機和力道再印證平日所學所思,隐隐約約似是有了些許領悟。
“你既然不願求我,我也不會自作多情。”唐翊塵适才開辟出的道路又被湧來的木人堵的嚴嚴實實,他指指身後的機關銅人:“這是我仿造唐門‘漢唐’制作的機關銅人,雖說是個渾身有二十七處破綻的失敗品,但是守個門還是能用的。我已經激活機關,靠近它身周二十尺就會遭到攻擊,而出陣之門就在他的身後。三天後我要去江南,要是在此之前你能找到破綻破解這個機關,不妨到成都來找我。”
阿魯想說什麽,卻發現唐翊塵已經不見了。再次見到唐翊塵,已經是兩天之後。成都天香居二樓雅閣的門被人不客氣的推開,一只巨大的有些鏽澀的齒輪骨碌碌的滾進屋子。唐翊塵看着齒輪笑了笑,然後示意讓人給看上去有些狼狽的阿魯加一副碗筷。
“有意思的小姑娘。”唐翊塵看着狼吞虎咽的阿魯,帶着笑意的嘴唇貼在酒杯上:“你叫什麽名字?”
“阿魯。”阿魯頭也不太,一如既往的不滿聲調:“說了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就男孩子吧。”唐翊塵打個哈哈,然後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張面具丢給阿魯:“戴上它,跟我走,帶你去一個叫天羅的地方,一個你可以當做家的地方。”
阿魯鼻子一酸,輕輕的嗯了一聲。
後來才知道,這個看上去時刻挂着輕佻笑容的年輕人就是震怖一時的天羅之主。阿魯從來不明白,唐門那麽多驚才豔豔的人,為什麽唐翊塵偏偏相中了自己。這個疑問一藏就是好多年,直到那年唐翊塵和荊白依大吵一架之後,才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朝着一個不可能的目标努力,又不肯求人又不肯示弱,心裏就想在為你賭上一把。”唐翊塵從箱子中翻出了好多年不用的千機匣,眉宇之間隐隐有了一絲揮之不去的惆悵:“大概是在你身上,找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吧。”
“你賭的什麽?”猛然被誇,阿魯也有些不知所措,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賭你會成為一個比我還厲害的殺手,傻丫頭……不,傻小子。”唐翊塵笑着用手揉揉阿魯的頭,然後眉峰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皺:“我這次出門會很久,要是我不回來,你就把這塊‘隐殺’交給荊白依,讓他節制天羅。”他頓了頓,繼續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要聽從他的吩咐,不要惹麻煩。”
阿魯輕聲應了下來,接過半塊青銅銘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我,我領到了一個刺殺任務。”
唐翊塵渾身一震,幽幽的嘆口氣:“連你也要去刺殺了麽?天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然後轉過頭,做出一個微笑:“這是第一次任務吧……記得分到了賞金不要花完了,留一些來請我喝酒。”
阿魯點點頭,然後目送着唐翊塵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四個時辰後,自己的黑羽箭在天時地利之下裹着不可一世的殺氣沒入目标的胸口,将其打落山崖。
當日那一千兩賞金至今仍在,卻再沒有機會請唐翊塵喝酒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