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旭日将升

積雪讓坡道微微有些泥濘，緩緩駛離的馬車碾在上面發出輕微的聲響。于睿含笑看着馬車漸漸消失在下山的官道，然後擡頭看了看天。夜色終于過去，但是天還是有幾分昏暗，太陽将出未出，黎明時分的華山更多了幾分沁骨的寒冷。

“昨晚天色太晚以致長安宵禁，進城有些不方便。太子殿下奉公守法，差人傳命讓李公子和墨先生第二天開城之後趕回東宮。是故這兩人才借住一晚，今日早起匆匆趕路。”于睿看着積雪上的車轍，輕聲說：“怎麽柳先生也起的也這麽早，是純陽做早課的弟子太過喧嘩吵到你了麽？”

“不敢不敢，晚輩只不過恰好想看看日出，才起的略早了些。”柳一枚的身影從不遠處的門廊邊顯露出來，他整整衣袖恭恭敬敬的對于睿作了一揖：“左右無事，晚輩順便看了看幾位純陽道長的傷勢，都沒什麽大礙。小和和還在酣睡，想來昨晚墨先生開的那幾味安神補氣的藥很是對症。”

“有勞柳先生費心了。”于睿回頭沖柳一枚點點頭：“這次純陽遭遇小劫，沒能招待的周全，還屢屢麻煩先生，實在過意不去。”

“前輩言重，萬花谷和純陽同在帝都之側，理應相助。何況……”柳一枚緩步走近于睿，看了看空蕩蕩的山路：“我和墨先生雖是初識，但是終究是藝出同門，若是知道他們今早趕路，于情于理我也當過來相送，但是終究無緣，晚了些許。”

于睿含笑看看柳一枚，并不言語。柳一枚擡頭看了看純陽宮山門上的幾個大字，手指随着上面字形的筆畫晃動了幾下：“剛才我去看昨晚寄住在純陽的那個……阿魯，發覺房間收拾的整整齊齊，人卻早已經不見了。”

“那個阿魯是和荊白依一起來的那個刺客麽。”于睿蹙眉想了想，然後看看柳一枚：“我聽昨晚巡衛的弟子禀告，曦和說那個阿魯是她的徒弟，着實讓我吃了一驚。”

“說起來是也是啼笑皆非的事情，具體發生了什麽我并未親歷，只聽小和和說她和這個刺客打了個賭，然後刺客輸掉了賭約成了她的徒弟，不過想想也是小和和孩子氣的一廂情願吧。”柳一枚用手指憑空臨摹完幾個字之後，又重新整了整衣袖：“那個荊白依呢？還在純陽之上麽？”

“墜崖了，和太子府的女史雙雙殉情。”于睿揚手指了指遠處一座小小的山峰：“太子府下了敕封，準許兩人合葬在華山腳下，準備為兩人樹立一座衣冠冢。”

“這樣倒也幹淨，事情有這個結局也算不錯了。”柳一枚嘆息一聲，然後看看于睿：“那個叫阿魯的刺客就這樣放着不管，不會有事吧？”

“墨先生算無遺策，既然他不曾交待過問，想必也是覺得這個孩子沒什麽危害了。”于睿捧着拂塵，唇角又挂上慈悲的笑容：“曦和雖然小，平時古靈精怪，但是她待人接物有種別樣的敏銳，對人是善是惡有着通靈般的直覺，不管她是什麽原因要收這個徒弟，但她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想來那個孩子也應該不是壞人。”

“原來小和和還有這樣的本事。”柳一枚擁鼻而笑，繼而意味深長的看着下山的路：“但是不知道小和和對墨先生的印象如何呢。”

“你若好奇，我倒是知道這位墨先生的一些轶事。”于睿面上依舊是那樣慈悲的笑容：“他本來是萬花谷一名默默無聞的弟子，自幼跟着萬花醫者學習醫術。因為為人低調又常在鑽研藥方，所以即使萬花谷中也沒有多少人認識。知道前些年太子得了一種怪病，聚集天下名醫都查不出病症。岌岌可危之時，墨先生進入東宮，寫了一紙方子竟然令太子不藥而愈，一時間聲名鵲起響徹長安，現在司職東宮醫官平日裏還處理寫太子府的一些內外事務，很受太子器重。”

“自幼學習醫術……”柳一枚眉頭一皺：“怕是不盡然吧，診脈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他指掌間的繭子……”

“墨先生出身貧苦，又常年耕種采集草藥。”于睿不急不緩的開口，截斷了柳一枚的話語：“有些勞作的繭子倒也不算奇怪吧，何況江湖傳言本就多有不實，我等何必溯源追根徒自增添煩惱。”

“真人說的是，晚輩過于認真了。”柳一枚點點頭，但眼神中還是流轉着幾分猶疑的神色。自己在萬花谷很多年，就算這個人再怎樣深居簡出自己也不可能沒有一點印象。更何況，自己行醫目光如炬，墨留香指掌間的繭子絕不是什麽勞作留下的，那是……

握劍的手！

萬花谷中，因東方谷主覺得兵器戾氣太重，故而鮮有研習劍術，盡數是以內功指法和絕世醫術聞名天下。何況那樣的繭子絕非一朝一夕而成，較之純陽劍宗只怕還要厚實幾分，顯然是經年累月揮動重劍……柳一枚心頭一動，一個門派的名字緩緩浮上心頭。

“柳先生。”于睿的聲音讓柳一枚神識一震，連忙轉過身來恭敬的聆聽着：“說起來，曦和也到了下山歷練的年紀，先生和曦和交情匪淺，可否願意幫我照拂一二。”

柳一枚愣了一下，從容應承下來：“分內之事，真人還有什麽吩咐麽。”

于睿搖搖頭，然後沉吟了一下，有緩緩的點點頭：“說起來，确實有些事情想麻煩柳先生。”然後從袖子中取出一個封微微發黃的書信，信封上沒有擡頭和落款，但是那些古舊的色澤說明這封信已經有了些年頭。

“這是一位故人托我送給藏劍山莊四莊主葉蒙的書信，只是種種緣由至今未能送達。若是柳先生有閑暇，不妨幫貧道将這封信送往西湖……”于睿輕輕的嘆口氣：“柳先生是萬花谷名士，聰穎非凡，與其讓你生疑猜測不如讓你自己去找尋謎底的好，想來柳先生也自會掌握分寸。”

柳一枚默然不語，在這個“天下三智”之一的女子面前，自己心底的盤算仿佛早早就被看穿。契合适才自己的猜測，心頭不知為何湧出一種不知前路的茫然和惶恐。

“此去江南，要帶上小和和麽。”柳一枚鄭重把那封書信接過來收在懷中，擡頭看看宛若仙人的道姑。

于睿淺笑，清澈睿智的眼波流轉：“有曦和在你身邊，你顧忌多多，才能思慮的周全。萬花谷藥聖孫老先生那裏，我會派人去說明，你安心解開自己的疑惑就好。”

柳一枚正要說些什麽，突然一抹光華閃耀到自己的眼底。柳一枚用手掌遮擋在眉骨處，眯着眼睛擡頭看看天空。

清晨的陽光雖然并不刺眼，卻點燃了滿天的雲朵。

那如同燃燒般的紅色，讓柳一枚猛地想到了自己朝夕相處的燎原。念及馬兒，柳一枚不禁莞爾一笑。轉頭看去，卻發覺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