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明殺暗刺

唐翊塵身法迅疾不斷向遠方飄去,雖然依舊翩然潇灑卻多了些踉踉跄跄。雨漸漸有變大的趨勢,雨點打在唐翊塵身上,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腦海中回憶起半個月前長安城那場宛若哭泣的雨。

那場雨來的太過突兀,使得原本熱鬧非凡的街道的變得冷清甚至荒涼。原本就清靜的酒樓雅閣,如今更顯出幾分幽深,特別是聽完墨留香娓娓道來的計劃,自己的脊背更是多了一種不安的寒意。

唐翊塵仔細看看墨留香,像是第一次認識面前的這個人,然後輕輕的嘆口氣:“這麽做,真的能成功?”

“吐蕃漢子勇武忠心,但是卻不怎麽善于謀略。”墨留香站在唐翊塵身後,輕輕拍他一下:“他們天生佩服強者,對有實力的人有着發自肺腑的信任。”

“我懂了。”唐翊塵聞言點點頭,然後苦着臉說:“不過我不喜歡撒謊。”

“不僅僅是撒謊,是讓你講一個故事,講一個完全真實的故事。你要做的只是在這個完全真實的故事中,将某個細節悄無聲息的改變。”墨留香将一頭白發掩在兜帽下,緩緩向樓下走去:“想讓別人相信,首先要騙過自己。”

唐翊塵趔趄幾步終究還是停了下來,捂着傷口開裂又開始滲血的左胸,輕輕的搖搖頭:“看來傷勢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啊。”他回頭看看遠處,雨水織起的水霧遮擋住視野,不過想來那邊也是混亂一片吧。

唐翊塵回過頭來輕輕的一笑,不管還在滲血的胸口,展開輕功繼續向前趕去。計劃雖然前前後後變故很多,但總體進行的還算順利。自己居然沒死,莫不是老天已經把這個死過一次的人忘記了吧?也不知道墨留香那個混蛋最後有沒有放過荊白依,阿魯現在到底過的怎麽樣。那個小鬼蕭逸卿現在居然已經這麽厲害了,這個消息是一定要告訴墨留香的。對了,他現在叫什麽來着?宇文逸飛還是宇文逸之?還有……

一道閃電貫穿了蒼穹,裹挾着要劈裂大地的架勢重重落下。唐翊塵擡頭看看天,無奈的苦笑一下。

但願,曠修那個家夥現在還撐得住。

閃電過後,就是滾滾雷聲。宇文逸之擡頭看着天,雨水打在自己臉上順着臉頰流下去,宛若流淚一般。他低下頭,轉向那個半跪在泥水之中抱着大漢屍體的贊普。良久,贊普才輕輕的開口:“巴吉跟了我很久了,我至今還能想到他跟随我追獵黃羊的樣子。”

周圍的人肅然看着不辨喜怒的贊普,一個個噤若寒蟬不敢作聲。贊普小心翼翼的抹去巴吉臉上被雨水漸漸沖淡血痕,自顧自的說:“我要學漢人的文化,他說他也要學,但是他笨的怎麽也學不會。我勸他,蒼鷹是用來捕捉黃羊的,梳理羽毛的事情就讓別人做吧。然後沒想到這麽一個大漢就這麽當着我的面哭起來了,他一邊哭一邊說,他立誓要一輩子做我帳下的護衛,但是獵狗也有牙齒掉光的一天,所以他要學漢人的東西,他要做将軍,他要為我打敗唐童,把長安城作為我吐蕃的邊塞要地。”

那名黑馬騎士默然良久,聽到這裏,緩緩向前一步:“贊普請節哀,事出突然,在下……萬分抱愧。”

贊普看看那名騎士,笑了笑:“特使是南诏劍神的弟子吧,皮羅閣的人才不會低三下四的說話。”他頓了頓繼續說:“我看的清楚,是巴吉先揮刀斬你,你還手殺了他只能說他技不如人,草原之上,老狗就是野狼的食物,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南诏特使不知道怎麽接口,只好喏喏一聲:“多謝贊普。”

“不急着謝,我還沒說完。”贊普笑了笑,站起身來看着南诏的特使:“金帳勇士之中,巴吉其實是個怕死的人,從來不去行險做生死相搏,所以經常被其他人嘲笑。但是私下裏我是知道的,巴吉不是怕死,他是怕争強鬥狠傷殘或是死了就不能追随我護衛我,所以,他寧可低調甚至懦弱的避開所有能避免的紛争。”贊普盯着南诏特使的臉,聲音突然一冷:“會盟之前巴吉因為堵截唐童刺客已經重傷,為什麽還會突然向你揮刀?”

“刺客?”南诏特使一怔,看着贊普的眼睛誠懇的說:“在下并不知道。”

“那你知道巴吉沖向你之時喊的是什麽嗎?”贊普的身軀立在雨中,偉岸非常。

南诏特使心下有種不祥的預感:“恕在下并不熟悉吐蕃語。”

“用漢話來說,就是‘死吧,刺客’。”贊普看着南诏特使,身上發出讓人不敢正視的壓迫氣息:“雖然當時我被巴吉擋住了,但是我從後面還是看到巴吉挑飛了一支箭,我原本以為那是你攥住的羽箭,但是我發覺巴吉的心口居然還有一支。那這憑空出現的羽箭,是不是就是巴吉向你動手的原因呢?”

“贊普誤會了!”南诏特使只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但是又不知從何處開始分辨:“确實有一支羽箭從我身邊掠過,在下攔住第一支箭已經傾盡全力,第二支箭去勢緩慢,我想贊普身邊高手如雲,必然無礙,只是不知道這樣會落的這般誤會。”

“贊普。”一個吐蕃将軍跪在地上,雙手捧上一架殘破的琴:“已經查明刺客是于高臺刺殺,只留下這個殘破的樂器。守職的士兵說,是狼牙衛範将軍帶了一個人上了高臺,那人身上只有琴沒有兵器。士兵畏懼範将軍,未敢搜身,想必武器是範将軍帶進高臺的。中間範将軍命高臺所有值守的士兵撤離,不肯撤離的士兵還被扇了一個耳光。現在範将軍屍體在高臺之上,想來是失手之後畏罪服毒自盡了。”

贊普皺眉聽着,惡狠狠的罵了句:“安祿山這個狼崽子,被唐童喂了幾塊肉就忘了自己的出身安心做狗了麽!”然後贊普瞪着南诏特使,冷笑一聲:“果然,相比吐蕃,你們還是更貼近唐童!”

“贊普!”南诏特使一下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宇文逸之心下了然,原來這就是唐翊塵計劃下的刺殺!無論是範将軍,還是七弦五音,甚至是作為刺殺目标的贊普都只不過是他掩飾用的棋子。真正的刺殺只怕是以南诏特使為弓,巴吉為箭,擊破的是吐蕃和南诏甚至安祿山之間脆弱的聯系。

知道這一層,唐翊塵具體怎麽做的已經不重要了。想必之前也有很多棋子在塑造這個虛假真相,然後取得巴吉的信任,一個烙印在心底的虛假情報被那看上去沒頭沒腦的一箭引發……好一個天羅之主!好一個明殺暗刺!

贊普看看南诏特使,面無表情,突然轉頭看想宇文逸之,面色和煦善意:“這位英雄,你又什麽人?”

“明教弟子宇文逸之,奉陸教主之命特來向贊普送達一封書信。”宇文逸之從懷中取出一個油布包着的小小包裹,恭敬的遞到贊普面前。

贊普點點頭接過來,然後拍拍宇文逸之的肩膀。從肩膀擡起的一瞬間,贊普猛地一揮手。馬嘶聲,馬蹄聲,刀出鞘的聲音從宇文逸之身側急速掠過。

又是一道閃電劈下,映出南诏特使蒼白的面孔。

作者有話要說:

☆、尾聲

“醉步惺忪人似癫,卧枕黃沙笑九天。揮竹葉舞逗金龍,開壇香飄饞神仙。扪虱放蕩鬧市裏,俯仰不羁水雲間。随手摘下星和月,送往龍宮換酒錢。”

一群小乞丐用竹棒敲着手上各式各樣的酒壇,排着隊唱着歌謠穿行在鬧市的街道。一輛馬車迎着小乞丐們緩緩駛過,車簾從側面撩開,又從容放下。

“這首歌謠倒像是墨先生的手筆。”李泌坐在馬車裏靠着軟榻,手指緩緩移開車窗的簾子。他看看面前坐着的人,那人衣着樸素,一頂鬥笠将自己的面容遮的嚴嚴實實:“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些什麽呢。”

那人恭謹的低頭回答:“墨先生自從将公子從純陽迎回之後,就回到萬花谷,一連三天閉門不出。不過以墨先生的能力,要是想無聲無息去到哪裏做些什麽,只怕也不是駱某能夠掌握的。”

“這倒也是。”李泌點點頭,然後随手拿起身邊的一卷書:“子逾,最近有什麽有價值的消息麽?”

駱子逾想了想,輕輕開口:“這些天江湖中傳聞最廣的是兩件事。一是當今天羅之主荊白依刺殺公子未遂,和戀人雙雙殉情華山,現在已經陸續有仰慕之人前往其衣冠冢進行祭奠了。”駱子逾頓了頓繼續說:“二是江南禪宗弟子南宮萌,連夜不休奔赴千裏趕到浩氣盟向七星中的天玑翟季真送達一封書信。書信之中卻是幾百個天策将士的姓名,浩氣盟前往接應的途中,查出這群将士卻是被楊國忠派人陰謀算計了。雖然死無對證,但是楊國忠還是被聖上狠狠教訓了一頓,氣焰收斂了許多。”

“南宮萌,那位大師很有意思。原來當時他行色匆匆,就是為了送這樣一封信,出塵卻不失俠義,果然無愧浩氣二字。”李泌輕輕颔首,然後嘆了口氣:“這是可惜了那些天策勇士,他們的犧牲卻只不過換來對奸相的一頓斥責。雖然名字盡數被錄入在案,但是這些熱血丹心記錄在青史之時,只怕不過是某年某月傷亡幾許的一個數字罷了。”

駱子逾不置可否,看看李泌:“公子。”

李泌似是猛然驚醒,有些慚愧的苦笑下:“忍不住犯了書生脾氣,讓子逾見笑了。不知道,塞外可有消息傳來。”

“前幾日吐蕃贊普遭遇刺殺,據傳是安祿山和南诏聯手而為。贊普得忠勇衛士舍命相救,幸免遇難。激憤之下,號令麾下将南诏使團盡數誅殺,從此和南诏勢不兩立。”駱子逾不急不緩的說:“至于安祿山駐留在吐蕃的狼牙衛,或被斬殺或被驅趕。贊普怒火之下,将安祿山送來的五車各色珠寶連同狼牙衛的屍體悉數坑埋在遇刺的地點。一時間,凡是和安祿山有瓜葛的人或物無不遭遇滅頂之災,唯有安祿山送給贊普的五十名美女在劫難中幸免。”

“哦?”李泌饒有興致的沉思了片刻,然後輕輕開口:“贊普倒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并非如此,贊普之所以不殺,是因為有人開口求情。”駱子逾察覺到李泌問詢的眼神,繼續娓娓道來:“那人名叫宇文逸之,是西域明教弟子。适逢贊普遇刺,宇文逸之奮力相救,讓贊普感念于心。贊普下令誅殺那些歌女舞女之時,這個宇文逸之出面勸谏,贊普也覺得這些女子原本無辜,索性做個順水人情,一股腦賞給了這個護衛有功的明教弟子。”

“這個明教弟子,倒也有些意思。想當年明教犯我大唐天威,被天策府光明寺一役悉數剿殺,想不到這些年在西域居然也漸漸恢複了氣候。子逾,明教和大唐關系特殊,難保沒有複仇之念,今後有勞多多注意明教的消息。”李泌看看悶不做聲的駱子逾,知道他已然銘記在心上,也就不再多說什麽。李泌撩開窗簾,看看外面的街景,知道差不多就要到東宮了,猶豫一下,向駱子逾發問:“沒有唐翊塵和曠修的消息麽?”

“沒有。”駱子逾搖搖頭,想說什麽又沒有說,然後又搖搖頭。

“這樣啊……”李泌也不多話,放下手中的簾子。他深吸一口氣,靠在軟榻上一言不發。心中念頭百轉,猛然間突然冒出一個小道姑的影子。

馬車穩穩停下,駱子逾起身,聊起馬車門簾:“公子,到了。”

李泌唇角上揚,淺淺的微笑一下:“好。”

李泌走下車來,擡頭看看天上的雲,有一種說不出的惬意和自在。他一改平日除塵儒雅的姿态,在陽光下緩緩伸個懶腰。

那個小姑娘,現在在做什麽呢?

“阿嚏!”曦和跟在柳一枚身後,冷不丁重重的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

柳一枚皺眉看看她,長安城雖然不如華山那麽冷,但是她單薄的道袍倒是很容易着涼的樣子:“着涼了吧,怎麽不穿你原來的那身衣服呢?”

“才不要,這可是東宮的禦用裁縫剪裁的呢!”曦和沖柳一枚吐吐舌頭扮個鬼臉,然後轉個圈看着柳一枚:“好看嗎?”

柳一枚看看曦和那個賴皮樣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你師父和于真人都讓你出門在外要聽我的話,不過你這個樣子,我倒是想把你送回純陽宮去。”

“別啊,好不容易能出來,才不要回去。”曦和讨饒的拉拉柳一枚的袖子。

“既然你不想回純陽宮,那和我去一趟藏劍山莊吧。”柳一枚回望一眼長安城的城門,牽着馬慢悠悠的走在前面,懷裏是那封已經泛黃的信。

“去那裏做什麽?”曦和詫異的問。

“有些事情讓我很在意。”柳一枚皺皺眉頭,那封信和墨留香指掌間的繭子成了他揮之不去的疑惑,于睿那含含糊糊的說辭也不能解釋清楚。雖然藏劍山莊之行勢在必然,不過,還是不要讓小和和知道那位墨醫生的可疑。

真的很羨慕她這樣的無憂無慮呢。

“不去!”曦和看柳一枚神神秘秘的什麽也不說,有些生氣。

“你确定?”柳一枚看了一眼曦和賭氣嘟起的嘴。

“确定,哼!我找李泌玩兒去!”曦和轉身踢着石子晃晃悠悠的要離開。

“聽說,藏劍山莊有上好的龍井蝦仁。”柳一枚自言自語的說。

曦和突然身形一頓,僵滞不前。柳一枚看着那個背影暗暗發笑,隐隐聽見了吞咽口水的聲音。柳一枚摸摸溫順的馬,然後翻身騎好。

“還有西湖醋魚啊,可惜了……燎原,那我們走吧。”

柳一枚作勢正要縱馬,突然覺得馬身一沉。回頭一看,曦和開心的坐在自己身後,拉扯住自己的衣服。

“花叔,好花叔……剛才你說去哪兒來着?”

柳一枚哈哈一笑,摸摸燎原的頭,馬兒知曉主人心意,撒開蹄子風馳電掣般向遠去。城門之中一個一襲勁裝的人緩緩從陰影中走出來,在陽光映射下,露出阿魯那張清秀的臉龐。她盯着綿延到地平線的官道,看着兩人一馬越來越小的身影,思忖片刻,翻身上馬遠遠地沿着官道追了上去。

一隊小乞丐抱着酒壇綴在阿魯馬後從長安城門中穿了出來,酒壇中滿滿當當或者是食物或者是銅錢,小乞丐們一邊走一邊用竹竿敲打着酒壇唱着歌:

“長安酒家貴人眠,聽我唱段乞兒癫。

書碑筆落刻千古,丹青潑墨繪流年。

棋紋經緯對弈處,琴弦縱橫繞梁間。

若問傳奇何處在,黃沙遠上天外天。”

作者有話要說: 明殺暗刺完結,這一部算是黃沙系列的引子,下一部東都将會深度展開,請大家繼續支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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