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變故和分離
劉子骥那天晚上還是回家了。因為廚房缺的東西太多了,劉子骥後來帶張小漁去了附近的飯店。吃過飯的兩人按照張小漁列的長長的一張清單,去超市一樣一樣采購齊了,才大包小包地拎回家。
劉子骥讓張小漁考到駕照來事務所應聘司機,他每個月給他開工資。而駕照張小漁是和李妙一起去學的。李妙告訴他,她在國外學的是兒童教育,現在在一家幼稚園當老師。也是因為她,張小漁認識了在幼稚園當雜工的杜曉月。
杜曉月很照顧他,張小漁一開始就感覺到了。杜曉月是六年前從島外來這裏打工的。家裏孩子多,她是大姐,便早早辍學出來做事,給弟弟妹妹們掙學費。她當過飯店的洗碗工、雜貨店的收銀員,但是她最喜歡幼稚園的工作。她告訴張小漁,她以後的孩子也想讓他能在這樣的幼稚園上學,有明亮的教室、寬敞的游戲場地、有每天三次的兒童營養餐,老師們對待孩子像花兒一樣溫柔。
對于她的這個話題,張小漁只能看着她傻笑,他的計劃中還沒有孩子的影子,也無法想象有一個像幼稚園裏小孩一般年紀的兒子的自己。
經過連日的偵查,王鵬飛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警方确認王鵬飛與死者系情侶關系。同時發現死者的社會交際關系十分複雜,是某個社會組織的成員。警方在死者的同班同學中做調查筆錄,有幾個人吞吞吐吐地告訴他們,那天放學後聽到他倆說要去KTV玩自殺游戲,還讓其他有興趣的同學一起走。當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在開玩笑。
經法醫鑒定,死者系除草劑中毒死亡。警方懷疑兩人是相約自殺。王鵬飛的客觀不作為,已構成了故意殺人罪。
劉子骥再去拘留所見王鵬飛時,他完全變了個樣,頭上的黃毛軟趴趴地黏成一绺一绺的,臉色蠟黃,嘴唇發白。他用毫無焦距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劉子骥,哆嗦着問,他是不是要坐牢了。
學校已經查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了,劉子骥準備去案發現場取證。
他又一次碰到董三元了。他現在完全确認這不是一樁巧合。
劉子骥看着迎面從KTV大門走出來的董三元,微挑了下眉,含笑問道,“董律師,好久不見。什麽時候開始接法律援助的案子?”
董三元一副驚喜的樣子,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說道,“哪裏哪裏,還是沒有劉律師本事大啊,我老董就掙點辛苦錢,給人跑跑腿。這次王家這麽大手筆,把您都請出山了。我可好一陣沒瞧您出來,前兩天還在家裏感嘆以後就少了一個良師益友啊。”
劉子骥把手抽了回來,暗暗甩了甩,“哪裏,要說指點也是董律師您這個前輩指點我。”
董三元依然笑得跟尊彌勒佛似的,“不敢、不敢。那我就不打擾劉律師辦案了。改日再見。”
劉子骥快步走進了案發現場,一家位于郊區地帶的KTV。這家KTV遠離市區,坐落在一個偏僻的巷子裏,往來的人員三教九流,十分複雜。案發之後這家KTV就被警方查封了,勒令停業整頓,只有一個老頭還在前臺守着。劉子骥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停下了腳步,頓了幾秒鐘,打開牆壁上的消防栓一看,水管都幹癟地掉膠了,牆角放置的滅火器上的指示針也顯示裏面沒有幹粉。他擡頭看了頭頂的視頻監控器,又看了眼那間包廂。轉身回到了前臺。
老頭領着他去了視頻監控室,果然不出他所料,視頻裏只有王鵬飛與林娜一起進包廂的畫面,而包廂裏的監控是壞掉的。董三元到底做了什麽?
奔波了一天還是一無所獲,劉子骥帶着拷貝下來的U盤,只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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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時候,客廳黑漆漆的,他打開燈轉了一圈沒看到張小漁。放在客廳角落給貓用的無頂盆形窩被翻得亂七八糟,貓沙灑在地板上,食盆滾到茶幾下面。虎紋貓聽到玄關的動靜,刷地從沙發裏鑽出來,跳到劉子骥腳下求撫摸。
劉子骥皺了皺眉,窗外一片漆黑。
張小漁氣喘籲籲地回到家時,劉子骥陰沉着臉,正坐在沙發上。他轉頭看了眼張小漁,“你去哪了?”
“今天曉月搬家,我去給她幫忙。”
劉子骥臉上沒有表情,聲音冷若冰霜,“吃飯了?”
張小漁走進來,虎紋貓立刻黏上去,他一邊逗着貓,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來,“曉月說她搬入新家,雖然還是出租屋,但是要暖房一下。所以在她家吃了飯。”
劉子骥沒有反應,臉上像戴了一層僵硬的日本能面。客廳裏的空氣一瞬間冷得滴水成冰。張小漁疑惑地看着他,卻猜不透他心裏的想法。
兩人沉默了幾分鐘。劉子骥站起身進了房間,随後傳來重重的關門聲。張小漁怔了下,臉上像被人用力甩了一個嘴巴子。他不禁伸手揉了揉臉頰,劉子骥對他很不滿,而他并不知道什麽地方做錯了。
翌日的早晨,張小漁正在做劉子骥最喜歡的蛋炒飯。劉子骥打開房門,就拎着公文包穿過客廳。張小漁見了,從廚房裏追出來,“你要上班啦?我做了蛋炒飯。”
劉子骥正在穿鞋,他擡頭深深看了眼張小漁,抿了抿嘴唇,“蛋炒飯太油膩。我已經不喜歡了。”說完轉身打開防盜門消失在門外。
張小漁愣在原地,手中還握着鍋鏟,突然聞到一股燒焦味,“糟了,廚房的火還沒關。”
劉子骥去了事務所,胸口仍像壓了一塊大石,經過了一個晚上,他的心情并沒有好轉。張小漁提起杜曉月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多了。她給他織了條保暖的圍巾,她送他一罐擦手的雪花膏……
盡管早已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沒想到會這麽快,那個黑白色的家,突然又變成十年前他剛住進那樣的冷冰冰。
他嘆了口氣,按了按太陽穴,打開公文包,突然發現他昨天從KTV拷貝回來的U盤不見了。等他掏空了公文包,翻來覆去查了一遍,想起來,昨晚回去時他放在客廳的茶幾上。他放棄般把整個身體往後一倒,靠着椅背,仰着頭,閉上了雙眼。腦海中卻閃現過張小漁撓着頭傻乎乎的樣子,“突然多了一個姐姐,感覺還挺奇怪的。”
不要再自我欺騙了,他承認他嫉妒地快發瘋了。
他閉着眼睛休息了幾分鐘,又拿起手機撥通了家裏的電話,電話很快被人接起。
劉子骥低沉地說道,“是我,客廳茶幾上是不是有個U盤?”
電話被人擱在一邊,一陣淩亂的動靜後,又被人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張小漁愉快的聲音,“啊,找到了。被貓給弄到桌底下。”
“知道事務所在哪嗎?幫我把東西送過來。”
張小漁答應地很爽快,“好的,我馬上送過去。”
電話裏傳來嘟嘟的斷線聲,劉子骥久久沒有把手機從耳朵旁挪開。
他在事務所等了一個早上,連午飯都是讓沈鵬訂的外賣,他一刻都沒有離開辦公室。但是已經過了中午12點,張小漁還是沒有出現。他撥了幾遍張小漁的手機,始終沒有人接。家裏的電話也沒人接。在他快喪失耐心時,電話接通了,“張小漁,你在哪?”
“我在武陵警察局,曉月……”
張小漁還未說完,電話就被挂斷了。他皺着眉苦惱地問面前的警官,“筆錄快好了嗎?我還急着去送東西呢!”
“小漁,你是不是有急事?都怪我,要不是我上班路上包被人搶了,你也……”杜曉月低着頭,小聲地又說道,“可是,在桃花島,除了你,我沒有其他朋友。”
張小漁緩了口氣,“怎麽會呢,李妙也在幼稚園工作啊。你們不都挺熟的。”
杜曉月擡頭苦澀地看了他一眼,“不一樣,她是富家大小姐。和我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做朋友!”
張小漁下意識反駁道,“怎麽會呢,我和劉律師就是好朋友。他從來不會看不起我。我沒地方住,還是他收留了我。”
剛說完,警察局的門被人砰地一聲推開,一個男人步履淩亂地闖了進來,疾步走到張小漁面前,臉色發白地看着張小漁,“你沒事吧?”說着,又拉起他的胳膊上下摸索了一番。
張小漁愣愣地看着劉子骥,生平第一次有除了祖父之外的人這麽擔心他。在祖父離世之後,他覺着自己又有了新的家人。他不禁咧開嘴笑了,“我沒出事。”
耳邊傳來杜曉月怯怯的聲音,“小漁,他就是你常說的劉律師吧。”
張小漁忙拉着劉子骥介紹道,“你還沒見過,這是在李妙幼稚園工作的杜曉月。”
杜曉月朝劉子骥伸出手,“你好,劉律師。”
剛剛還在空氣中彌漫的輕松喜悅的氛圍,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像一個被拔了塞子的氣球,劉子骥的心瞬間皺成一團。他并沒有讓杜曉月的手伸得太久,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手心感受到來自于對方的粗糙的觸感,和張小漁一樣,她有一雙習慣了操勞的手。他松開手,擡頭認真打量了眼前的女人,她顯然從沒保養過,眉毛雜亂、鼻子有點塌、臉頰上有很多雀斑。
杜曉月在他打量的目光下,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不好意思,劉律師,小漁剛剛一直說要去給你送重要的東西。都是我耽誤了你們的事。”又轉身對張小漁說道,“我現在沒事了,筆錄也做完了。小漁你先和劉律師忙去吧。”
張小漁看着她遲疑地問道,“你确定你一個人沒關系嗎?”
杜曉月滿臉笑意地朝他揮揮手,“你放心去吧,我沒事。”
劉子骥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們,一語不發,僵硬地轉過身去,疾步離開。張小漁忙和杜曉月告別了,追着劉子骥的背影。
兩人快步穿過服務大廳,挂在大廳牆壁上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放正午新聞,傳來女播音員甜美的聲音,“關于王鵬飛一案,警方透露消息他們已掌握了重要線索,随時可以将王鵬飛移送到檢察院。一旦罪名成立,等待王鵬飛的是起碼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受該消息影響,王氏集團的A股開盤價一路走低,下午13:00開市後是否還會一路下跌直至跌停呢?”
劉子骥耳朵動了一下,停下了腳步,随後又加快離開的步伐。
“上車,我們回事務所。”劉子骥揮手示意緊跟在身後的張小漁。
張小漁跟着他去了事務所,一進辦公室,劉子骥就問道,“U盤呢?把它給我!”
張小漁聞言趕緊上下摸着口袋,他明顯遲疑了一下,臉上浮現一層焦慮,他不死心地翻出所有口袋,發現U盤不見了。
劉子骥猛地站起身,砰地用力捶了一下桌面,“U盤呢?是不是丢了!有了杜曉月,我的事你都覺得無關緊要!你知不知道,你會害一個無辜的少年在監獄裏度過最寶貴的十年!”
張小漁哆嗦着嘴唇,無聲地張了好幾下,“對不起,對不起,我早上明明帶在身上的。”
劉子骥并沒有放過他,他惡狠狠地瞪着張小漁,口中不斷吐出惡毒的話,“我看你已經被杜曉月迷昏頭。你到底有沒有了解過她的底細。現在的女人精明的很,像你這種窮光蛋,誰瞎了眼會看上你。”
張小漁擡起頭無助地看着他,“對不起,你別生氣,我馬上回去再找找。”
劉子骥朝他大聲吼道,“還找什麽找!人都要進監獄了。我真的很後悔!”
“你後悔?”
劉子骥一把掃落辦公桌上成堆的文件夾,嘴中嚷道,“是,我後悔的要死。在沒認識你之前我一點都不後悔!”桌上的咖啡杯随着文件被一起掃落在地上,黑色的液體灑在地毯上,慢慢滲透了下去。
“你怎麽罵我都可以,對不起,是我錯了。我們還是好朋友、好兄弟吧?你別生我的氣。”
劉子骥臉色猙獰地瞪着張小漁,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裏擠出來,“我一點都不想和你做好朋友、好兄弟!”
張小漁一下子懵了,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腦海中不斷響起杜曉月苦澀的聲音,“不一樣,她是富家大小姐。和我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做朋友!”
怎麽可能做朋友!怎麽可能做朋友!
張小漁腦中一片混亂,失魂落魄地離開了事務所。
張小漁離開後,沈鵬敲了敲劉子骥辦公室的門,裏面沒有聲音。他推門進去,眼前的辦公室滿目狼藉,還未吃完的午飯和滿地的紙張黏在一起,咖啡杯倒在地上,杯耳不知摔落在何處,地毯上一大片詭異的暗沉色。劉律師跪在地板上收拾灑落四處的文件,一滴滴暗紅的血珠子從他掌心滑落,啪嗒掉在白紙上。刺目地讓人幾乎暈眩。
沈鵬驚呼了一聲,“劉律師,你手流血了!”
劉子骥低着頭沒有任何反應。
晚上回家時,公寓果然一片漆黑。它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了一切,還在貪婪地張着嘴,得意洋洋地朝他笑着,“來呀,快進來啊!進來啊!”劉子骥吓得寒毛豎起,渾身戰栗,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好像只要慢一步,他就會被這團邪惡的黑霧完全籠罩住。
“喵……”黑暗中傳來貓的叫聲。借着樓道上灰暗的光線,虎紋貓漸漸從黑暗中走出來,朝劉子骥走過來,不停叫着蹭着他的腳脖子。
劉子骥感覺着貓的體溫,慢慢關上門,按下玄關處的開關,屋子一下子亮堂了起來。鞋櫃上面有一個U盤壓着張白紙,劉子骥拿起紙,紙上是張小漁幼稚的筆跡,“我走了。對不起,U盤我找回來了,和公寓的鑰匙放在一起。你要是不放心記得換一把門鎖,抽屜裏的錢,我都沒有用過。還有,能最後拜托你一件事嗎,幫我照顧那只貓。我會盡快帶它走的。你要是不想養,就把它趕走吧。它本來就是只野貓。到哪都可以生存。——張小漁筆。”
劉子骥一手抱着貓,大粒大粒的眼淚砸在信紙上。他抱着貓在客廳枯坐了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