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前進和退縮
張小漁提着行李袋漫無目的地馬路上走着,雖然自認劉子骥的話不過是一時氣話,但是他是确實不想毫無羞恥心地成為依附另一個人的存在。
他走過公園,路過蜷縮在躺椅上沉睡的流浪漢;走過地鐵,路過圍成一圈在地下通道打牌的旅行者。等走得太陽落山,月亮像往常一樣爬上天空,他終于停下來。他擡起頭凝望着星空,整個巨大的黑色星空像一口倒扣着的棺材,熠熠生輝的星星像一顆顆契釘,牢牢把所有無法脫離地面的生物釘在這口棺材裏。
夜裏,走得累了,他把行李袋枕在腦袋下,蜷縮在石椅上,把所有冬天的外套都穿在身上,唯一的四雙襪子都套在腳上,閉上眼睛睡着了。
伴着鳥兒的鳴叫聲,他顫巍巍地睜開眼皮,随着第一束耀眼的光線跳入眼睛,他忙用手擋住眼簾,過了幾秒鐘,才真正清醒過來。他環顧了下四周,發現昨天夜裏他不小心闖進了一片居住區的綠化帶。遠處有早起晨練的大爺大媽,有年輕媽媽推着嬰兒車在散步,兩三個孩子看到陌生人調皮地跑到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張小漁咧開嘴朝他們笑了笑。孩子們受驚吓般哄地一聲嬉笑着四處散去,好像在玩什麽有意思的游戲。他看到石椅旁立着一個廣告欄,上面貼着各種家教和租賃的信息。他站起身來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最後掏出手機記下一個房屋招租電話,撥了過去。
帶他去看房的是個肥膩的四十多歲女人,她一路絮絮叨叨地說,他能找到她的這個房子,是他運氣好,本來她馬上就要租給另一對打工的小夫妻。雖然最後張小漁發現那只是一間小小的雜物間。這一帶是都是集資房,胖女人住在一樓,隔壁有一間雜物間,便收拾了下把它租出去。張小漁看了看房間,很狹小,只有四面灰牆,一張舊床和破桌子,廁所和廚房都在走廊,是幾戶人家共用的。他點了點頭,交了兩個月的押金和第一個月的房租,看着幹癟癟的錢包皺緊了眉頭。
很快,他找到了一個冷凍庫搬運的工作,白天休息,晚上上班。
知道他搬家後,杜曉月來看過他一次。後來因為他晚上都要上班,也可能是一時沒了心情,便沒再同她見面了。
清晨起床後,劉子骥在廚房裏給自己做蛋炒飯。可能是因為張小漁的離開,虎紋貓如今越發黏着劉子骥,只要他一回家就跟在他身後,不停轉來轉去。也多虧了這只貓,他自覺稍微有被安慰到。
他關好火,把米飯裝盤,剩了點都倒進貓碗裏,一人一貓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吃過早飯,劉子骥準備去上班,虎紋貓跟着他走到門口,站在玄關那頭靜靜看着他,仿佛在目送他離開。他的眼前突然閃過張小漁圍着圍裙、手舉着鍋鏟,站在玄關處問他要不要吃蛋炒飯的樣子。一股抑制不住的心酸猝不及防地擊倒了他,他情不自禁地搖晃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他才輕輕地合上防盜門,把那道身影隔絕在門後,轉身離開了。空曠的樓道裏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這天晚上張小漁正在冷凍庫裏搬運成箱的冰凍的帶魚,工作服底下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他喘着氣地把最後一箱帶魚搬上大貨車,這才擦了把額頭上的汗,一屁股坐在倉庫門口的臺階上,摘下橡膠手套,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電話是金子打來了,他一連打了五個。張小漁忙回了電話,“金子,是我小漁。”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聲音,“小漁哥,你現在在哪,你趕快回來。你爸找到村裏來了!”
張小漁一怔,“我爸?他不是失蹤了快三十年了!”
“你趕快回來吧,電話裏說不清,他和他老婆跑到我家大鬧,說你分的那套拆遷房是他的,不應該由你來簽名。”
張小漁挂上電話,一時失了神。他從出生就沒見過他爸,唯一的印象是那張釘在老房子牆壁上的照片,那個站在□□下笑得露出一排白牙的青年。祖父從小就指着照片告訴,那個青年是祖父的兒子,也是把他帶到這個世界的人。他對父親的概念很模糊,不止是父親,即使母親也是一樣。如果小時候被同村小孩壓倒在泥地上時還期待父親像超人一樣英勇地從天而降,那現在父親真的出現了,他反而覺得很困擾,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在父子間三十年不曾見過面的現在。因為紛亂的心情,他一時并沒有将金子電話裏提到的拆遷房的事放在心上。
他和公司請了一天假,專門回了長留村。
警方又收集到了進一步的證據,案發現場,曾有一位KTV的服務員路過那間包廂。他說那一天輪到他值班。他路過包廂時,聽到裏面傳來激烈的争吵聲和酒瓶摔碎的聲音。但是因為這是客人的隐私,所以當時他并沒有進去,只是将事情報告給當天的領班。領班回憶說當天确實有這件事,但是後來發現包廂裏沒再傳出其他聲音,他就沒在意。KTV每天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畢竟人一經過酒精的催化,就會變得難以控制住自己。自制力差一點也是無傷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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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已經焦頭爛額。網絡上一夜出現各種版本的爆料,最誇張的是有消息宣稱王鵬飛對一個女孩先奸後殺。消息的來源是一位KTV的服務生,他言之鑿鑿,滿腔的義憤填膺。王鵬飛的背景也被人扒得鋪天蓋地。網友中控訴警方不作為、遲遲不将案件移交給檢察院的人越來越多,掀起了更多了關于王氏集團對警方施加壓力的謠言……他們認為警察局都是群吃幹飯的,這麽簡單的殺人案還要調查一兩個月,裏面肯定有貓膩、有利益交換的空間。王鵬飛以往的纨绔行徑、他的家庭背景更加深了他的原罪。借由網絡媒體之口,他已經變成人民大衆的對立面,他需要被嚴懲,甚至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人們傾向認為警方應該直接将案件移交到檢察院,立即提起公訴,法院最好從重判刑,十年太少了,至少判個無期徒刑甚至死刑。
連作為王鵬飛代理律師的劉子骥自然也被網友人肉出來了。他的郵箱現在每天都能收到各種各樣惡毒的郵件,事務所外面的牆壁也被一次次潑上紅色的油漆。更誇張的一次事務所大門口被人潑了一桶糞,臭氣熏天,當天他只好讓所有工作人先回家休息半天。他頭一次發現人類惡毒起來可以遠超所有同類。他現在每天回家,都會開車在城裏多繞一圈。
案子卻遲遲沒有進展,王鵬飛一直說自己離開時,林娜是好好的。他是和林娜發生過争吵,但那是因為他要和林娜分手,林娜不肯。他根本就沒想過和她一起自殺。至于紐扣的事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懷疑那顆紐扣是林娜偷拿的,臨死時丢在包廂裏,就是為了報複他。
劉子骥并不懷疑這一點,這個兔崽子現在知道怕了,說實話了。但是他手上沒有證據。他把從KTV拷貝回來的視頻反複看了好幾遍,并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他也沒發現董三元在這案子裏插了哪幾手,雖然王夫人說會留意查出他背後的金主,但王氏集團已自顧不暇,旗下的房地産項目都停擺了,股價一天天下跌,幾十億的資産瞬間蒸發,天天有農民工聚集在王氏大廈門口拉白條。
馬少飛也勸他推掉這個案子,但是越是所有人都不讓他接,他反而硬頂着壓力接下了。他最初加入這個行業,不就是為了實現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理想嗎?在法律面前,不因當事人是窮人就給予不平等,不因當事人是富人就給予不平等。當然這是一個司法願望,可能無法現實。但是你不能因為這條路難走就不去走,像玩游戲一樣,不可能因為你打不過BOSS,就不努力去通關。游戲能不能通關是一回事,有沒有盡力去是另一回事。王鵬飛可以是富二代,還可以是官二代,也可以是星二代,或者是其他任何身份,但不能因為他的身份而給予他不平等的待遇,否則就違反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原則的原意。不提王鵬飛事實上有沒有犯罪,即使有,但是犯罪者就不應該有人權嗎?誰來保護犯罪者的人權?如果連他也畏懼輿論而退縮讓步,那這整個過程才真正變成一場赤裸裸的作秀、一場赤裸裸的笑話!
他,劉子骥是不會退縮的!
沉沉的夜幕中,黑色的奧迪車毫不遲疑地朝前行駛着。車前的車燈發出淡淡的橘黃色光芒,照亮了一小段前行的道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