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念想過方知著會答應，沒想到方知著會這麽答應。
她想的答應是她磨磨唧唧求爺爺告奶奶，方知著皺着眉頭，勉強點頭，然後在整個逛街的過程中小心翼翼畏畏縮縮定着一張漂亮的臉蛋，做一個不說話的洋娃娃。
結果現在，她們三人坐在公交車上，方知著在左邊，媽媽在中間，陳念在右邊伸着腦袋努力看，方知著神情平靜，甚至隐隐透着一股愉悅。
陳念：“……”
這讓她又快樂，又擔憂。
劉春花：“芝芝，聽念念說你們最近在一起讀書？”
方知著：“對，陳念認得的字很多，她在，我就不用查字典了。”
陳念：“！！！”
陳念瘋狂撞媽媽胳膊：“媽，你看，是吧？我跟你說你還不信。”
說完了又伸長了身體沖方知著笑：“芝芝，我願意做你的字典，你用的時候不要客氣。”
方知著的眉頭跳了跳，嘴角扯了扯，半晌：“嗯。”
太乖了，陳念握了握拳，劉春花側了側臉：“芝芝，你要是被綁架了就眨眨眼。”
方知著瞪着一雙大眼睛，睫毛一動不動，硬是連基本的生理反應都克制住了：“沒有，阿姨，陳念真的有在好好學習。”
陳念頭上直冒花。
方知著：“她每天在學校就把作業做完了，放學後來我這裏還會複習一下課本，預習一下內容。”
陳念：“？？？？”
方知著：“我們看課外書籍，也是為了能認識更多的字，這對我們的語文成績很有好處。”
陳念：“………………”
方知著：“我相信她期末考分數肯定很高。”
這句倒是沒什麽問題，陳念舉手應和：“媽媽，放心吧，說了雙百就雙百，一分都不會少。”
劉春花笑起來，把陳念的腦袋按回去，對方知著溫柔地道：“她只要沒帶壞你就好。”
方知著搖了搖頭：“不會的。”
保持着這樣愉快的氛圍，三人到了商場。
童裝區有整整一條街，孩子們都開始放寒假了，所以裏面人不少，擠得滿滿當當的。
怕走丢，劉春花牽住了
陳念的手，另一只手朝方芝伸過去的時候，猶豫了下。
方芝看到了她這個動作，目光在她手背上停留了一瞬，而後仰頭笑了笑道：“阿姨，我牽着陳念。”
這孩子笑起來是真的漂亮，小酒窩能盛蜜一樣。
劉春花撚了撚手指：“好。”
她的猶豫自然不是嫌棄方芝，小姑娘身世凄慘，人又聰明，就導致了她肉眼可見的敏感。
陳念纏着方芝一月多了，小孩子之間玩玩鬧鬧的本來應該肆無忌憚，但直到如今，陳念對着方芝都小心翼翼，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這更佐證了方芝的敏感，或許一句話說不好，一個動作沒做對，這孩子就會情緒大變，甚至崩潰。
劉春花能夠理解，也不想搞砸了今天的這場約會，讓陳念失望。
所以沒有非得去牽方芝的手，也沒有刻意去找很多話題同方芝交流。
方芝繞到一邊，如她所說的那樣，牽住了陳念的手。
陳念的眼睛亮得跟小燈泡似的，右手呆呆地垂着，走路都要順拐了。
劉春花覺得好笑，又很是疑惑。
自己怎麽就生出來這麽個大花癡，還是對着人家小姑娘。
三人組成一個柔軟的橫排，向前推進。
方芝長得實在是漂亮，有不少人會回頭去看她，然後再看一眼陳念和劉春花。
劉春花：“……”
知道了，我生不出來，眼神能別那麽明顯嗎？好像你能生出來似的。
劉春花撇撇嘴，快速掃視着周邊的店鋪。
作為一個裁縫，她不僅眼光高，對性價比的要求也很高。
醜的俗的肯定不會買，好看的貴的也不會買。
就是要找到最物美價廉的那家店。
照她這個速度，很快就逛完了大半條街。陳念和方芝待在一起根本不鬧，對周邊吃的玩的的興趣最多也就是擡手一指：“芝芝，看！”
“芝芝，吃不吃那個！”
“芝芝，那個貓貓頭好可愛！”
“芝芝，糖葫蘆诶，你要什麽口味的……”
被劉春花提溜住衣服帽子拉了回來。
“先別買糖葫蘆，”劉
春花道，“前面兩家店逛了。”
陳念：“我自己買我自己買……”
“是誰掏錢的事嗎？”劉春花一瞪眼睛，覺得自家這小孩自從摔了存錢罐開始，就把錢分得可清了。
陳念：“啊……”
方芝開口了：“我不想吃。”
陳念：“啊……”
劉春花嘆口氣：“不是不讓你兩吃，前面那家店是咱們今天的主要目标，待會進去要試衣服的，拿着糖葫蘆不好搞。”
陳念：“哦哦哦哦。”
她晃了晃方芝的手：“那我們買完衣服吃。”
方芝勾了勾唇角，沒應聲。
三人一塊進了店，店裏衣服五彩缤紛，十分好看。
劉春花目标明确，擡手唰唰地拿了幾件，擡了擡下巴對陳念道：“外套脫了。”
陳念瞅了瞅自己牽着方芝的手，方芝把手抽了出來。
陳念抿抿唇，擡頭看向自己的媽媽，眼神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件外套足足脫了一分半。
劉春花看着她表演。
直到陳念終于喪眉耷眼地把外套挂到了一邊的架子上，來拿她手裏的新衣服。
頭還偏向另一邊，對方芝道：“你是不是喜歡草莓的啊，我覺得橘子的也很好吃……”
劉春花把衣服塞到了她懷裏，轉身到了方芝跟前。
方芝擡起了腦袋，靜靜地看着她。
劉春花蹲下身，和她的視線平行，然後給她展示手裏拿着的衣服：“你人白，穿什麽顏色都好看。白色和粉色這兩件一個版，黃色這個長一些更暖和，這一件有小花邊，念念穿這種就特別土，你待會也試試，穿上了看效果，喜歡哪個我們就買哪個。”
陳念袖子剛塞進去一只，愣了。
方芝也有些呆，眼神閃爍。
劉春花掌心放在她背上，輕輕推了推：“那邊有試衣間，你去試，阿姨在外面給你看着。”
方芝終于反應過來，連連擺手：“阿姨我不要，我不買衣服，我有衣服穿。”
劉春花道：“阿姨帶着你和念念一塊逛，你當然也要有。”
方芝轉頭看了下四周，朝劉春花走近了點，小聲
道：“這裏太貴了。”
的确貴，做兒童羽絨服的店少，這還是家品牌店。衣服款式漂亮，今年又時興，一件外套的價格快賣到普通棉衣的七八倍。之前劉春花都沒舍得給陳念買。
他們家經濟情況只能算普通人裏的中等，平日家裏大小開銷都是劉春花管，當家才知柴米貴，今天也是交了之前定制的兩套婚服，拿到了筆錢，這才帶陳念來買衣服。
順便帶上了方芝的确是個意外，但方芝乖乖地跟在她們身邊，一句多餘的話都不說，只有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偶爾在好看的衣服、誘人的食物上停駐視線，劉春花怎麽忍心真就只給自己女兒買。
錢可以再賺，但傷了一個小朋友的心，她可能這輩子都會記得這件難過的事了。
方芝還要再說，劉春花摸了摸她的腦袋：“阿姨有的是錢。”
已經湊過來十分了解自家家底的陳念：“………………”
劉春花偏頭瞪她：“趕緊穿你的。”
她對陳念語氣有點兇，倒是吓得方芝抖了一下。
陳念：“媽媽你不要那麽大聲，吓到芝芝了！”
劉春花：“……”
劉春花：“我那是對你大聲，芝芝那麽乖，我幹嘛對她大聲。”
陳念牽住了方芝的手腕，把她往試衣間帶：“我們趕緊去試衣服，不然我媽要發火了，她發起火來可兇了……”
劉春花：“………………”
有了陳念的連哄帶騙，方芝終于進了試衣間。
陳念本來半個身子都進了簾子裏，看到方芝呆愣愣地看着她，又趕緊縮身回去。
“你快點啊。”陳念道，“我給你拉着簾子。”
這試衣間的門是厚重的簾子，搭扣處使用的太多磨斷了沒法固定，晃晃悠悠的，要有人拽着才牢靠。
但其實小孩子試一件外套不用那麽麻煩，陳念就不用麻煩，她媽讓她脫她立馬就脫了，現在新衣服還在她身上挂着個半截。但這事放到了方芝身上，感覺就不一樣了。
媽媽讓方芝進去試，陳念也想讓方芝自己試。
簾子一拉，裏面有片小小的私人空間，方芝可以仔仔細細試那些衣服
，可以認真挑選自己喜歡的款式。
不用擔心自己的表情動(更多小說加群71 2273271)作洩露了內心真實的想法。
陳念拽着簾子，聽到了裏面窸窸窣窣的聲音，嘴角慢慢揚起來。
以前都是方知著帶着她買東西，兩人在各國的大店小店裏，總是不嫌麻煩的擠一個試衣間，也不做什麽奇怪的事情，就是走哪兒都想待在一塊。
吃飯要一起，買衣服要一起，哪怕下了車要各奔東西，路上也要盡量在一起。
那個時候，陳念覺得自己和方知著親密無間。後來，方知著離開，陳念覺得她們之間劃開了一道天塹鴻溝，讓她偶爾回想起以前的親密，會覺得是個笑話。
她根本不了解方知著，不知道她的過往，不知道她的痛苦，不知道那些她深埋着的最終帶走她的隐秘。
如今，陳念隔着一條簾子，依舊在很多時候猜不中方芝的想法。
但她卻并不覺得陌生，也不覺得害怕。
因為這一次，她會陪着她長大。
消解悲痛的過往，面對未知的未來。
而且，現在情況變得越來越好了不是嗎？陳念轉頭朝媽媽龇出大白牙。
劉春花：“你把你那衣服穿好！”
陳念：“哦。”
劉春花：“你穿那色不行，來，換這個。”
陳念擰巴着臉：“哦。”
劉春花：“看看你那屎肚肚，這個腰太緊了，等下我再找找。”
陳念：“……”
劉春花轉了一圈，沒給陳念拿，過來問方芝：“芝，你試好了嗎？出來給阿姨看看。”
方芝聽話地應聲：“嗯。”
陳念趕緊放開了簾子。
方芝穿的是那件橙色的長款羽絨服，配着她的自來卷長發，比店裏面挂着的模特海報還好看。
劉春花一拊掌：“啊，這件真好看！”
店裏不少人看了過來，劉春花趕緊沖店員道：“這件再拿一件，我這孩子能穿的碼。”
她拍了拍陳念的肩膀。
店員又拿了件過來，劉春花催促陳念：“快試下。”
陳念倒是很樂意和方芝穿一樣的衣服，她快速地換上了，揚着燦爛的笑臉看方芝。
方芝：“噗……”
劉春花：“脫了吧。”
圍觀群衆：“這個要人白呢。”
“我那閨女也黑，這個不行，襯得更黑了。”
“人家那小姑娘怎麽長得那麽洋氣呢。”
“人爸爸媽媽肯定就好看。”
劉春花擋住了那些人，對方芝道：“芝，你再去試下那件粉色的，給阿姨看看。”
方芝聽話地進去了，陳念：“我……”
劉春花：“第一件吧，第一件好看。”
陳念哭笑不得，轉頭去照鏡子，瞅着鏡子裏小時候的自己，氣得吹胡子瞪眼的。
小時候的她，還真不咋地好看。
小眼睛，單眼皮，頭發被她媽媽梳得一根不留，敞着光溜溜的大腦門。
其實五官底子還是很不錯的，但背不住她黑。
最近天冷了跑得還多，不僅黑，臉頰上還有兩坨高原紅。
“哎……”陳念低下頭，長長嘆了一口氣。
要不是知道她長大了還行，能勾搭上明星的那種還行，這會還真得好好沮喪一陣。
劉春花到了她跟前，揉了揉她腦袋：“那個顏色容易髒，不好洗。”
“媽媽我沒事。”陳念又嘆了口氣，頓了頓道，“那方芝怎麽洗呢？”
方芝怎麽洗衣服呢，陳念都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這年代，她家裏也只有一臺半自動洗衣機，她媽媽還經常舍不得用，說洗不幹淨還廢水。
所以很多時候，衣服都是手洗了再扔洗衣機裏甩幹。
陳念現在是個小孩子，雖然會幫忙做家務，但在冬天洗衣服這事，她媽媽沒讓她搭過手。
甚至都沒讓她看到過。
陳念一睜眼，就有幹淨漂亮的衣服穿，而方芝身上的衣服，陳念仔細想起來，她這麽長時間見過的只有三套。
三件毛衣，三條褲子，兩件外套。
陳念陷入了沉思，同樣陷入沉思的還有她的媽媽。
陳念想起方芝在水龍頭下洗碗的樣子，動作娴熟，手指通紅。
陳念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
她握了握自己媽媽的手：“媽媽，您辛苦了。”
面對突如其來告白
的劉春花：“？？？？今天不是母親節。”
陳念吸了吸鼻子：“芝芝她也好辛苦……”
這語調，跟要哭了一樣。
劉春花心口一痛，擡手抹了把陳念的臉。
方芝從試衣間出來，她穿粉色的也好看。
“真漂亮！”劉春花提高了音調，指示着她轉了一圈，“再去試試白的。”
方芝跳着進去，很快又出來。
店員站在劉春花身邊，嘴裏止不住地感嘆：“小姑娘穿我們家衣服太好看了，每一件都好看，媽媽就給都帶着吧。”
劉春花一愣，方芝和陳念都望了過來，劉春花忽略了這個稱呼，擺了擺手道：“那不行，一樣衣服只能買一件，我還要去買別的呢。”
她問方芝：“你喜歡哪件啊？”
方芝認真想了想：“橙色的。”
劉春花大方點頭：“好，那就橙色的。”
從羽絨服店出來，後面的流程進行得特別快。
劉春花帶着兩小不點穿梭在商場裏，很快給她們配好了一身。
陳念的新衣服都裝袋子裏自己提着了，方芝由于太過好看，劉春花直接剪了吊牌，就讓她這麽穿着了。
這一下，回頭率直逼百分之百。三人還沒出商場，就被人攔下了。
是個背着單反相機的年輕男人，陳念瞅了瞅那相機，有些饞。
男人熱情地誇贊了方芝的漂亮，然後用逗小孩的語氣提出了他的意圖：“小朋友，要不要給叔叔當模特呀？”
還沒等方芝反應，陳念一下子蹿到了她面前。
她踮着腳，用自己的身體把方芝蓋了個嚴嚴實實，然後義正言辭地道：“叔叔，老師教我們，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男人笑起來：“你看你都說了。”
他低頭從兜裏掏出張名片，遞給了劉春花：“您好，我是童時經紀公司的攝影總監，我姓張，這是我的名片。”
劉春花接過名片，翻着面看了看。
男人繼續道：“您家女兒長得真漂亮，天生是做模特的料。我們主要是給各大童裝品牌拍攝服裝樣片，如果您有興趣，可以帶着孩子來我們基地，我們的小模特報酬很高的
。”
劉春花一點都沒猶豫，把那名片塞回了男人手裏：“對不起，我沒興趣。”
男人：“我們是正經公司，不信您可以去查，我們的工資都是當日現結，您可以陪孩子來，就在您面前，換幾套衣服，拍幾張照片。”
“這個數。”男人張開手掌，“半天。”
劉春花拽住了方芝的胳膊，已經繞着他走了。
男人還想再争取一下，方芝突然停住腳步，撥開了她面前的陳念。
她仰頭問男人：“這個數，是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