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往後幾天,?陳念都過得非常艱難。
明知道方芝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偏不能去看，這讓她備受折磨。
還好她有個傻同桌,?林天意對方芝的興趣不減反增，只要陳念一擡眉毛,?他下課就往一班跑，然後在上課前一分鐘回來,?同她巴拉巴拉說一堆“方芝在幹什麽”。
說得多了,?表達能力都進步了,?再這樣下去，陳念覺得他不用背作文書,?以後語文成績也能上去了。
就這樣熬到了周五,?周五最後一堂課是低年級的大掃除,?陳念所在小組這周分到的任務十分輕松，七個人打掃室外不到十平米的清潔區。
三個人掄掃把,?兩個人拿簸箕，剩下兩個擡着垃圾桶倒垃圾。
林天意去搶掃把，被陳念攔住了。
她道：“咱倆倒垃圾。”
林天意：“掃地好玩。”
陳念恨鐵不成鋼：“倒垃圾可以在他們打掃的時候我們想怎麽玩怎麽玩！”
林天意：“哇哦。”
陳念：“你要是覺得掃地好玩，以後回家了多玩你家的掃把。”
林天意摳手手：“家裏的掃把就不好玩了。”
家裏的掃把當然沒有學校的好玩。
學校的要和同學們搶,?搶着搶着要打，掃起地來要掄得灰塵到處揚,?搞不好就是一場武林大戰。
陳念剝奪了林天意武林大戰的權利,?說帶他玩別的東西。
結果拐了個彎，就到了一班的清潔區，陳念把自己躲在牆角的陰影裏，指揮林天意：“去看看方芝在不在。”
林天意對一班已經很熟了，這幾天他在一班交到了好幾個朋友。
他奔出去,?小短腿掄得超快，很快就闖進了人群裏。
陳念把外套帽子扣在了頭上，身子壓得很低，腦袋也只露半只。
時間不長，林天意就奔了回來，在陳念跟前一個剎車，道：“報告隊長，方芝在。”
陳念：“在幹什麽？”
林天意：“……”
陳念：“……”
林天意一擡手：“再探——”
又奔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在掃地。”
陳念：“和誰？情緒怎麽樣？”
林天意這次聰明了，像往常的小作文一樣，開始敘述：“一個人，好像有點不高興。”
陳念：“怎麽個不高興法？”
林天意扯着自己的嘴角往下拉了拉。
陳念：“……”
林天意：“她的清潔區好像挺大的。”
陳念：“多大。”
林天意張了張胳膊：“這——麽——大——”
陳念：“……”
林天意：“她還要拔草。”
陳念：“拔草？”
“對。”林天意點點頭，“她掃着掃着就蹲下來拔草。”
陳念看了看腳下的地，這個時候的學校公共區域大多都是磚鋪地。現在天氣暖和了，風一吹，雨一下，磚縫間就會長出些小草來。
他們低年級的大掃除其實學校沒指望他們能打掃得多幹淨，就只是秉承一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教育理念罷了。
學校不可能要求小學生把磚縫間的草都搞幹淨，老師也不可能要求小學生把磚縫間的草都搞幹淨。
那方芝這麽幹了……很可能是被人坑了，或者她自己理解錯了。
不管是哪種情況，陳念都舍不得讓她真幹完這辛苦的工作。
她一揮手：“走。”
林天意：“去哪兒？”
陳念把外套帽子扔到身後，撥了撥額前有些亂的碎發，走出了六親不認的架勢：“去一班清潔區。”
林天意瞪着眼睛，有些興奮：“砸場子嗎？”
陳念看了他一眼，如同看白癡。
但她沒說，她帶着興奮的林天意融入一班的隊伍，很快來到了方芝所在的清潔區。
林天意說得對，方芝的确一個人在打掃一片區域，的确會蹲下身來揪磚縫裏的草。
但陳念沒法确定她的情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是在認真勞作不想人打擾，還是有些寂寞有些孤獨有些無奈。
方芝的小臉定得平平的，五官沒有什麽特殊的動作，也沒有用力。
就只是擺放在那裏，像個沒有靈魂的漂亮娃娃。
陳念停下了腳步，林天意卷起了袖子。
陳念問他：“你要幹
嘛？”
林天意：“你說幹嘛就幹嘛。”
陳念：“你去找一班同學問問到底要不要拔磚縫裏的草。”
林天意：“？”
陳念：“問，不要打架。”
林天意：“你不去嗎？”
陳念：“我有更重要的事。”
林天意把袖子放了下來：“你不去我不會打架的。”
陳念：“……”
林天意跑着走了，陳念踱着小步子到了方芝跟前。
“芝芝。”她彎着身子偏着腦袋叫她。
方芝正在揪一根頑固的草，指尖用力成白色：“嗯。”
“就你一個人在打掃嗎？”陳念也蹲下了身，揪掉了一根剛冒頭的麥芽。
方芝沒回答她的問題，她還在拔那根草，臉上終于有了些表情。
用力拔草的表情。
“我來。”陳念撥開了她的手，用了點巧勁，草下來了。
“你看，拔下來了！”陳念揚起笑臉沖她道，“我厲害吧。”
方芝：“厲害。”
陳念：“這片都你搞嗎？這樣吧，我來拔草，你去掃地。就跟我們在家一樣，你拿掃把跟着我走就行了。”
方芝拿着掃把走了，開始從最邊邊角角的地方掃，離陳念特別遠。
陳念看着她，方芝又恢複那個沒表情的表情，沒有和陳念對視。
林天意跑了過來，抓住了陳念的衣袖：“你來，你來。”
陳念站起身：“怎麽了？”
林天意指了指：“我問杜甜甜了，杜甜甜要和你說話。”
陳念：“我不坐她爸爸的車。”
林天意壓低了聲音：“不是不是，是關于方芝的話。”
陳念看了眼方芝，喊道：“芝芝，我待會就來啊，你不要拔草，等我！”
方芝看向她，陳念沖她咧嘴笑了一下，跟着林天意跑了。
她着急回去找方芝，所以跑得更快。
跑到了杜甜甜面前，開門見山道：“怎麽了？方芝有什麽問題嗎？”
杜甜甜皺着眉頭：“她要一個人打掃！”
陳念：“啊？”
杜甜甜：“我們組掃那邊！”
陳念順
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一堆小不點在掄掃帚。
陳念：“那方芝掃的那邊？”
杜甜甜氣得直跺腳：“那不是我們班的清潔區！！！”
陳念愣住了。
林天意也愣住了。
陳念眉頭也皺了起來：“你是班長，也是你們的小組長，你沒跟她說清嗎？”
杜甜甜：“我跟她說了，她不聽我的。”
陳念：“你兩關系不是挺好的嗎？你不是整天教她折紙嗎？不是經常一起走嗎？”
杜甜甜抿住了唇，腮幫子憋啊憋，沒一會就憋得氣鼓鼓的。
碰到了方芝的事，陳念對別的小朋友不太有耐心，她語氣有些冷：“回答問題。”
杜甜甜一跺腳：“我就不！”
陳念：“诶你……”
杜甜甜轉身跑了。
陳念：“……”
林天意：“追啊！”
陳念拖住了他：“追個毛線！追上去幹嘛！打女人嗎！”
林天意：“媽媽說了不能欺負女孩子。”
陳念看着杜甜甜跑到了自己清潔區，然後一屁股坐到了臺階上：“我好像欺負女孩子了……”
林天意看過去，杜甜甜周圍已經圍了好幾個女生，那個架勢，林天意很是眼熟。
他福至心靈：“杜甜甜哭了！”
陳念：“……”
林天意：“你把杜甜甜惹哭了！”
陳念轉身去找方芝：“關我什麽事。”
的确，關她什麽事。
杜甜甜哭根本不是因為她陳念問了兩句就哭，杜甜甜那說一句話就跺一腳的架勢，明顯是因為方芝已經把她氣得不行了。
好好的同桌，打掃衛生都不和她一起，好好的同學，壓根不聽班長的話，好好的朋友，嘿，都要來陳念面前告狀了。
這得是發生了多大的事啊。
陳念又爽又不爽。
爽的是她不喜歡杜甜甜，而方芝和杜甜甜吵架了。不爽的是……不爽的多了去了！！！
杜甜甜居然讓方芝生氣！
方芝居然因為杜甜甜生氣得一個人去拔草！
兩個屁大點的小孩子，能有什麽事生這麽大的氣！
她倆之間
居然發生了生這麽大的氣的事！！！
最好別和好了，和好了這場矛盾就等于是在加強人家兩的關系。
小屁孩哭兩天，笑兩天，吵兩天，鬧兩天，那特麽不就成了一塊長大的青梅竹馬了嗎！
陳念沖到了方芝跟前，奪走了她的掃帚：“不是你們班的清潔區域，不要打掃。”
方芝搶掃帚：“你管我。”
陳念把掃帚把握得死緊：“我就管，我不管誰管。”
方芝：“不要你管。”
陳念情緒上來了，和這些小屁孩一樣，開始說車轱辘話：“我就管我就管。”
方芝去抓她胳膊，陳念躲開了，方芝又去抓她手，陳念沒躲掉。
指甲從手背上劃過去，有些疼。
方芝停住了争搶的動作，低着腦袋定定地看着陳念的手背。
陳念動了動手指：“沒事。”
方芝捏緊了拳頭：“那麽多人你全都管了算了！！！”
陳念：“你……”
方芝擡腳踢到她腿上，這下倒不疼，但方芝踢完就跑了。
陳念手裏拿着掃帚，想追，被林天意拉住了。
“體育委員叫我們回去倒垃圾。”
陳念：“你去倒。”
林天意快哭了：“太重了，我一個人倒不了……”
陳念：“……”
今天不知道是什麽好日子，小屁孩個個都要對着她哭。
“走走走。”陳念揮手，“趕緊走，倒垃圾！”
林天意抓住了她袖子，生怕她跑了。
這節課雖然是大掃除，但時間沒到，學生們照樣不能出校園。
打掃完以後，會回到教室整理書包，然後等着下課鈴響，奔向快樂的周末。
現在時間差不多了，陳念打算倒完垃圾回教室背書包，然後等着第一聲鈴響就奔向一班。
但這個計劃遇到了一點意外，她和林天意提的垃圾桶底下漏了個小洞，一路過去，灑了一地。
而她心裏有事，林天意是個傻的，直到倒完垃圾往回走才發現。
陳念：“……”
林天意：“嗚嗚嗚嗚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掃呗。
兩人回教室拿了笤帚簸箕，一路掃過去，這才真是把別的班的清潔區域打掃了個遍。
再往回走的時候，下課鈴聲就已經響了。
“艹……”陳念低罵了一句，撒開腳丫子往回沖。
林天意跑得慢，在她身後扯着嗓子喊：“等等我——”
陳念哪還有時間等他，等陳念拿了書包沖到一班，方芝已經不見了。
倒是杜甜甜還在，陳念問她：“方芝呢？”
杜甜甜擰過了身子：“哼！”
陳念：“……”
旁邊有人道：“她早走了。”
陳念撒丫子又往樓下跑，一路追出了校園，在馬路對面眼看着方芝上了車。
陳念：“……”
一個小學生的腦袋裏瞬間塞滿了髒字。
陳念比方芝遲一班車，到家的時候，方芝已經坐在了飯桌前。
“你兩今天怎麽還一前一後了？”劉春花端着菜出來，“快去洗手。”
陳念看了方芝一眼，方芝低着頭抱着自己的碗，不吱聲。
陳念道：“我有點事耽擱了，芝芝就先走了。”
方芝搭在椅子上的腿晃了晃。
一家四口坐在一塊吃飯，陳念沒有打破這溫馨的氛圍，也沒打算把在學校的這些事和爸爸媽媽說。
小孩子之間的問題小孩子要先解決，現在就跟家長說和告狀沒有區別。
但她沒少在飯桌上看方芝，有意地看，光明正大地看。
就是要讓方芝知道，要讓方芝注意到，要讓方芝明白，待會要打開心扉和她好好談。
然後方芝端起碗，一口氣幹完了剩下的小半碗粥，撕紙擦嘴：“叔叔阿姨，我想去做作業了。”
孩子提出了這種好好學習的請求，家長還能說什麽呢，陳軍傑笑呵呵的：“這麽用功啊，是不是作業有些多啊？”
“嗯。”方芝點點頭，起身。
陳念盯着她，劉春花道：“你們早點做也好，做完了周末好好玩。”
“好。”方芝轉身回了房間。
陳念：“……”
劉春花敲了敲她的碗：“趕緊吃，吃完去做作業。”
陳念：“媽！周末就是要休
息，我不急着做！”
“砰”，方芝關上了門。
陳念：“…………”
這門不僅關上了，還反鎖了。
陳念吃完飯，敲過三遍方芝的房門，陷入了沉思。
劉春花路過怼了怼她胳膊：“怎麽了？吵架了？”
陳念一臉苦笑。
劉春花摸摸她腦袋：“沒關系，吵完了再和好，關系更進一層。”
陳念的苦笑都快挂不住了。
方芝一直沒給她開門，陳念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想到方芝在做作業，她就忍不住打開自己的小書包，拿出了作業本。
行吧，好歹隔着一道牆，兩人在做同一件事情。
陳念的作業還沒做完，方芝那邊的燈已經滅了。
她倆房間一個方向，窗戶離得很近，隔壁的光可以瑩瑩地照過來一些。
那點光一消失，陳念覺得心裏猛然缺了一塊。
她沒睡覺，做完了所有的作業，這才上了床。
這一晚，陳念睡得不太好。
前世今生的畫面交替在她的夢境裏，讓她出了一身的汗。
第二天一早，陳念便起了床。
方芝和爸媽的房門都還關着，陳念洗漱完下了樓，買了每個人愛吃的早餐。
回家的時候路過書店一條街，居然有老板已經開了門，于是便又進了書店，挑了本書。
回到家将早餐放下，拿了書去陽臺上讀，晨光照在紙頁上，時間靜谧，腦內喧嚣。
書翻了一小半的時候，爸媽起了床。
房間裏熱鬧起來，再一會兒，方芝的房門終于打開。
陳念偏頭看過去，方芝穿着白色的棉布睡裙，頭發散着，美好的像個剛降臨在這世上的小天使。
陳念心裏所有的委屈、不甘、糾結和難過瞬間便都消失了，她朝她笑起來，道：“早上好呀。”
方芝抿了抿唇，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轉身進了洗手間。
陳念喊她：“洗完臉去吃飯啊，我買了你喜歡的蝦仁湯包！”
水聲嘩嘩，陳念又喊：“吃完早餐來和我一起看書啊！這本超級好看！”
這是她們之前經常一起做的事，兩個
人一本書，一頁頁地翻過去，遇到有趣的地方聊一聊。
陳念耐心地等着方芝，就像面前的花盆裏她們的小花已經舒展開的枝丫，在等待花苞上頭。
方芝洗完臉，套了件外套，坐在桌前安靜地吃完了湯包。
爸爸在收拾一把壞了腿的椅子，媽媽提了菜籃準備出門，方芝将裝湯包的盤子拿進廚房洗幹淨，然後一步步走到了陳念跟前。
陳念拍了拍身邊的小凳子，方芝坐下了身。
陳念把書往她跟前遞了遞，兩人肩抵着肩，頭挨着頭。
“這本書叫《小王子》，以後它會很火很火，火到人手一本。”陳念道，“我們提前把它看了……”
方芝不說話，安靜地看書。
她們看了很久，後來陳念去幫媽媽壓要裁剪的布，方芝自己拿了書，繼續在看。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還在看，下午媽媽讓她出去玩玩，她擺了擺手還在看。
她看得入迷，陳念便沒再去占據她身邊的位置，兩人一塊雖然溫馨，但方芝要偏着腦袋，不是很舒服。
直到太陽下山，方芝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書。
陳念洗了個紅紅的大蘋果，切得整整齊齊碼在盤子裏。她一直在觀察方芝的狀态，見她看完了書，立馬把蘋果端到了她跟前。
剛想跟方芝讨兩句誇獎，結果一擡頭，就看到方芝的眼淚掉了下來。
那些眼淚一顆顆都砸在陳念的心尖上，陳念一下子就慌起來，她去碰方芝的臉：“怎麽了，怎麽哭了……”
方芝沒讓她碰，方芝猛地站起了身，書還在她手裏提着，她走進卧室，拿出了陳念的美術本。
那是陳念在幾天前的美術課上畫的玫瑰，她在方芝睡着的時候，把本子放在了方芝的桌上。
這些天，她忙着控制自己不去找方芝玩，忙着控制自己眼看着方芝擁有別的朋友的心情，忘了問方芝，有沒有看到她畫的畫。
她覺得自己畫得挺漂亮，所以她想送給方芝。
“你的本子在我房間。”方芝道。
陳念點點頭：“對，那裏面有幅畫，我送給你的。”
方芝打開到那幅畫的頁面，舉
了起來，她另一只手裏舉的是小王子，打開的某一頁，離得遠了陳念看不清內容。
“你去別的星球了，你有很多玫瑰。”方芝聲音哽咽，眼淚成串地往下掉，“你不喜歡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