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二合一)
窗外夜涼星稀,顧遠筝起?身,将衣服穿好,回身看了一眼昏睡的邵雲朗。
邵雲朗一個習武之人,自然不會因一場情-事便氣?力不支,事實上,剛做完那會兒五殿下?還活蹦亂跳着,嚷着要喝合卺酒。
顧遠筝遂了他的意,只不過不動聲?色的将酒杯調換了一下?。
若沒有調換,此時躺在這人事不省的,就該是他了。
他穿戴整齊,轉身扶起?邵雲朗給他穿衣,指尖在他腰間刺青上流連片刻,忍不住低笑出聲?。
豁出命去也值了。
睡夢中的人若有所覺,低聲?說了句什麽,湊近細聽是一句纏-綿在唇齒間的“阿遠”。
顧遠筝又撫過那微微有些腫了的唇,自語道:“小五,算計人心,你從來都不如我。”
衣服穿好,又披上鬥篷,顧遠筝将人橫抱起?來,一腳踢開了門。
門外,幾個農戶打扮的人正急的團團轉,見他出來,立刻迎了上來,焦急道:“大公子,我們?走吧!”
秋水關內已成死局,顧蘅想辦法送來的糧食還沒到寧州,便被扣下?了,只能弄來幾個精通蠻語的人,裝成挖歲金的走-私販子,混進城将兒子接出來。
邵雲霆是鐵了心要逼出個五皇子,在此之前,他不會讓任何人對?秋水關施援。
顧遠筝颔首道:“你們?走吧,帶他出城。”
那幾人面面相觑,卻還是下?意識的先聽從命令,将邵雲朗背了起?來。
顧遠筝又自懷裏摸出一封信,淡淡道:“顧遠棋親自來了?将這封信一并交給他。”
“大公子!”有人急道:“這次混進來不容易,怕是已經引起?了蠻子的警覺,沒有下?一次了,您跟我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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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筝沉默片刻,終是搖了搖頭?。
“邵雲霆要一個五皇子,可羅布不是好糊弄的。”他看着天邊一線殘月,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我爹娘将我生?的極好,充個皇子應當?能以假亂真了。”
……
秋水關外的小樹林裏,五六個人在其中戒備的觀望放風,其中提着刀的一個青年走了兩步,焦聲?問?道:“怎麽還沒回來,老子就說親自去接他!”
一旁的人只得小聲?安撫,畢竟這位二公子雖生?了一副和大公子一樣的皮囊,性情卻歪了十萬八千裏。
“布咕~布咕~~”
遠處傳來幾聲?鳥叫,顧遠棋眸色一亮,低聲?笑道:“成了!”
等?那幾人背着個人匆匆跑進樹林,顧遠棋先迎了幾步,又故作淡然的慢了下?來,咳了一聲?冷淡道:“還讓人背着,出來當?了好幾年兵,還這麽嬌貴呢?讓我看看是不是餓的沒氣?了……”
下?屬來不及阻止,那青年便風風火火的沖上去掀開了鬥篷帽子。
下?一刻,他大叫道:“卧槽了,這他娘的是個什麽東西?我哥呢?!嗯?等?等?……”
他繞着邵雲朗走了一圈,越走眼睛瞪的越大,最後又不确定的抽了抽鼻子,滿目震驚。
“他倆是不是睡了?”雖是問?句,他自己又很快給了答案,“這他娘的就是睡了啊!這一身由?內而外的檀香味!娘的!這種事怎麽又是顧遠筝先我一步?”
衆人:“……”
您現在還想為了這事兒分出個高低不成?
有人趕緊拿出一封信箋,雙手呈給顧遠棋道:“二公子,大公子這裏有封信要交到你手上。”
顧遠棋接過來,展信後匆匆掃了一遍,半晌,他手背上青筋凸起?,咒罵了一句:“操!”
又看了一眼伏在下?屬背上的邵雲朗,他揮手道:“先走!”
一行人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小樹林。
……
邵雲朗是被搖晃醒的。
他意識尚未清醒時便驚覺大事不妙,勉強撐開眼皮後只見搖晃的馬車頂,他就被人像個麻布袋一樣随意塞在了角落裏,一側頭?便看見坐在座位上那人的靴子。
是雙軍中之人慣穿的靴子。
“醒了?”那人冷冷的問?。
聲?音雖說陌生?,可當?邵雲朗爬起?來看清那張臉時,一時驚的睜大了眼睛。
那青年長眉入鬓,眸若星子,連薄唇輕抿着的弧度都和顧遠筝如出一轍。
但邵雲朗就是清清楚楚的知曉,這人不是顧遠筝。
他只怔愣片刻,不可思議的問?了一句:“顧遠……棋?”
那青年哼了一聲?,算是默認。
顧遠筝提到過幾次他這個孿生?弟弟,幼年時顧相拖家帶口的離京,顧夫人于?路上動了胎氣?,早産生?下?了顧家小妹。
一家人手忙腳亂的時候,從小就坐不住凳子的顧家老二就這麽被人用一只會跳圈的小猴兒給拐走了。
顧遠筝說到這兒的時候,眉宇間便會浮現出一抹愁思,他說他有一段時間會夢到他弟弟被耍猴的當?猴耍,為此憂心不已。
但真把顧遠棋找回來,卻是在山賊窩裏。
那小少?年俨然做了山賊窩裏的狗頭?軍師,和當?時在軍中跟随秦靖蓉剿匪的顧遠筝撞見時,兩人都懵了。
顧遠棋走失時已經五歲,對?家裏人是有印象的,一見顧遠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但如今哥哥是軍他是匪,莫名滋味讓他轉身拔腿就跑,然後被顧遠筝給按住了。
顧二就這麽找了回來。
他在外吃了不少?苦,家裏是有意嬌寵他一些的,就連顧家老三?都讓着這二哥,顧遠棋在家過了兩年橫着走的日子,才被看不下?去的顧蘅給扔去了北疆。
如今真的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小土匪”,邵雲朗一時沒把這張臉和顧遠筝故事裏的人物?對?起?來。
片刻後,藥勁兒完全?褪去,邵雲朗混沌的頭?腦終于?驚慌失措的發現了問?題,他手軟腳軟的爬起?來,瞬間便明白了,昨夜塗在杯底的藥,分明一點也沒糟踐的灌進了自己嘴裏!
他一把揪住顧遠棋的襟口,顫聲?問?:“我們?這是在哪?顧遠筝呢?!”
“你還有臉問?我?”顧遠棋這輩子還沒被他老子、他哥以外的人拎過領子,頓時惱怒的罵出了聲?:“他就是個傻子!腦子裏進了馬糞!爺不遠千裏來救他!他倒好!他替你去蠻子那了!”
顧遠棋罵了這一句,總算是痛快了,卻見眼前這青年一張俊美的臉頃刻褪盡了血色,抓着他領口的手抖如篩糠。
顧遠棋吓了一跳,慢吞吞的問?:“你沒事吧?這不是犯了羊癫瘋了吧?”
卻見邵雲朗轉身便往馬車外撲。
“停車!停車!”他急聲?吼道:“讓我回去!”
“操!你幹什麽?”顧遠棋伸手去拉他。
他本就性情暴烈,此時也忍到了極限,伸手便扣住了邵雲朗的肩膀,這一下?用了力氣?,可謂十分不客氣?了。
一個澤兌而已。
顧遠棋毫不在意的想。
下?一刻,他便被急瘋了的邵雲朗回手一拳打的往後倒仰,重重的撞上了車壁。
顧遠棋:???
下?颌處火辣辣的疼,讓他一瞬間想問?:他是誰?他在哪?誰打了他?
回過神,他暴怒的罵了一聲?:“草!”
然後撲了上去,和仍試圖讓馬夫停車的邵雲朗打成一團。
多年以後,史書談及這對?兒君臣,對?他們?之間劍拔弩張卻又維持了微妙平衡的關系有諸多分析。
一種說法是鎮西侯顧遠棋功高震主,為人跋扈,遭上忌憚;另一種則說,晟啓帝自己用非常手段登上帝位,便也疑心手下?武将。
但任那些史學家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倆人的梁子,早就在年輕時的這輛馬車上便結下?了。
衆随從看着那劇烈搖晃的馬車,一時不敢說話?。
他們?不敢拉二公子,也不敢得罪大公子的心上人,一時只得眼觀鼻鼻觀口的裝瞎,幸而馬車又搖晃了一陣,便安靜了。
邵雲朗昨夜畢竟幹了些體力活,又好久沒吃飽飯了,竟在這場搏鬥中落了下?風,但顧遠棋也沒撈到好,唇角破口讓他一張嘴就倒吸一口涼氣?。
不過挨了一頓打,他倒是從這倒黴皇子身上看出幾分待自家大哥的真心,因此呲牙咧嘴道:“你回去也趕不及了,只能添亂,我爹已經親赴秋水關了,他去和可羅布那野豬談談,把顧遠筝帶回來。”
邵雲朗爬起?來,倚着車壁,耷拉着眼皮,沒理他。
“嘁……”顧遠棋心想,我不和你一般見識,又說道:“顧遠筝昨夜給我的信裏說了,要是你落到蠻子手裏,皇帝才不會答應蠻子的任何條件,你就死定了,反倒是他去了,還能尚存一線生?機……”
說到這裏,他困惑道:“皇帝傻的嗎?他有錢不換親兒子,卻情願換我爹的兒子?”
“因為他不缺我這個便宜兒子。”邵雲朗啞聲?道:“我若死在蠻族,他便是為守疆土犧牲親子的賢君,以後逢年過節想起?這件事,給我做場法事哭一哭,又是一樁美名。”
顧遠棋啞然。
他只是不善權謀,而不是沒有腦子,難怪顧遠筝說換成他自己去才有一線生?機,畢竟和慶安帝不一樣,顧蘅不懼身後罵名,為了兒子能回來,他甚至能帶着文臣罷朝給皇帝施壓。
“那就沒事了吧……”顧遠棋嗤笑一聲?,“你幹什麽還擺出個鳏夫臉?”
邵雲朗只是沉默着。
顧遠棋覺着他不說話?的時候還挺好看的,他那個大哥有點眼光,不過這種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就在他以為邵雲朗不會再說話?的時候,邵雲朗又開口了。
他聲?音粗粝的像兩張粗砂紙在刮擦,緩慢又艱澀的說:“可羅布以為他和邵雲霆是在聯手,實際上他只是被邵雲霆利用,我推測,只要顧遠筝到了蠻族那裏,邵雲霆的人便會立刻毀約順便告訴可羅布,五皇子是戴罪之身,如今不過是個庶人。可羅布在秋水關外耗了這麽久,賠了糧草折了兵,卻發現到手的籌碼一文不值……”
他擡眸,問?顧遠棋:“你說他是野豬,倒是一點沒錯,那憤怒的野豬會做什麽呢?”
顧遠棋臉色終于?變了。
“送我回去。”邵雲朗道:“我早一點回去,他便能……少?吃一點苦頭?。”
……
邵雲朗終究沒能回秋水關。
顧遠棋急匆匆的命人折返,路上卻碰到了一路快馬的顧蘅。
那中年男人一勒馬缰,掃了一眼邵雲朗,眼神中并未有親兒子遭人連累後的憤恨,仍是很平靜的。
對?上那雙和顧遠筝很肖似的眼睛,邵雲朗低下?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殿下?先同我家老二去寧州綏安郡暫避一陣。”顧蘅道:“你此時便是去了,也不過是給可羅布徒增籌碼罷了。”
邵雲朗嘴唇抖了抖,輕聲?道:“若他不願放人……”
“他不敢。”顧蘅陳述事實般說了這等?狂妄之言,又道:“趕路要緊,便不與?殿下?多言了,日後再敘吧。”
他說罷,一揚馬鞭,便帶着幾位侍從又上了官路,向西南而去。
邵雲朗便和顧遠棋一同去了綏安郡。
這是他曾和顧遠筝提到過的小城,并不繁華,挂滿黃土的城牆甚至有幾分落魄,但這裏生?産一種特殊的谷物?,釀酒極為香醇,每到秋後,家家戶戶酒香盈室,百姓淳樸良善。
曾有一胡姬帶着一雙兒女就在這裏生?活過。
顧遠棋把他安置在一處小院,留了兩名老仆伺候,人便火急火燎的跑了,一連幾日不見蹤影,只道他爹回來會差人給他遞信。
這一等?便是五日。
人是要靠一口精氣?神撐着的,先前哪怕挨餓,邵雲朗也沒像這幾日一般,人瞧着竟帶着些病容。
伺候他的老廚娘家裏也有個這般大的孫子,便慈心發作,換着樣的給邵雲朗做好吃的。
邵雲朗也吃東西,吃的還不少?,他自知不該受情緒幹擾,只有他好好活着,身體康健的活着,有朝一日才能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他明明吃的不少?,人卻仍是消瘦,灰暗的茶色眼瞳有時會讓人覺得,眼前這青年是個布偶,戳上一刀不會流血,而是飛出破敗的棉絮。
直到廚娘撞見他在吐,恨不得将五髒六腑都嘔出來的吐法,穢物?裏甚至帶了血水,這才知道那些東西他雖吃了,卻根本沒刻化幾分。
“這孩子是遭了多大的罪啊。”老廚娘和那灑掃院子的老仆念叨:“怎麽上了這麽大的火呢……”
她在給邵雲朗做梅子湯,忽聞有人敲門,那給他添柴的老仆便起?身去開門。
門外是個年輕人,身形悍利,瞧着有幾分功夫在身上,他見門開了,便問?:“姚伯,那位雲公子呢?我家老爺讓我來知會他一聲?,大公子接回來了。”
“啪嚓——”
打碎杯盞的聲?響傳出,那雲公子自屋裏快步出來,廚娘還是第一次見他眼睛這麽亮。
……
邵雲朗跟年輕人一路到了處稍大的宅院外,愈是要見到顧遠筝,他便愈是緊張不安,在門口腳步倒慢了下?來。
領路的人疑惑回頭?道:“公子?”
他未等?到邵雲朗回答,又見一人騎馬回府,便躬身道:“二公子。”
顧二端坐馬上,一身玄色,烏黑長發用銀冠束做馬尾,他生?得俊俏,一路行來不知有多少?年輕的小坤兒對?他秋波暗送,但邵雲朗卻只是盯着他手上那杆歲金鍛造的長-槍。
他們?兄弟,有同樣的武器麽?
似是看出他眼中疑惑,顧遠棋冷笑一聲?道:“你沒看錯,這是顧遠筝那杆槍。”
邵雲朗擡眸,“他的槍怎麽在你這兒?”
踏雪神駿原地踱步,顧遠棋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半晌,那張和顧遠筝一般無二的臉上卻浮現出一個殘忍的笑。
“因為他腿廢了,反正也用不了這槍了,我去融了鍛副新甲好了,只可惜這綏安郡裏連個像樣的工匠都沒有……”
他後面說什麽,邵雲朗一概聽不見,他覺得自己仿若置身于?漫天風雪之中,四肢血液都快凝結了,只有心跳聲?愈發劇烈,漸如擂鼓。
又像被人兜頭?破了一鍋滾油,不然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麽痛。
顧遠棋話?沒說完,便被邵雲朗從馬上揪了下?來,他哪裏能想到這看着也受過刑一般的澤兌能有這麽大的力氣?,被按在地上時甚至沒反應過來。
那槍“嗆啷”一聲?落在地上,邵雲朗神色堪稱猙獰,他俯身,死死盯着顧遠棋,一字一頓道:“他怎麽了?你、再、說、一、遍!”
“我-操-你祖宗!”顧遠棋積壓的怒氣?也迸發出來,反手揪住邵雲朗的領口,咆哮道:“他好好一個人!是為了誰才變成這個樣子的?!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你還好好的?我大哥他卻躺在哪?!”
“他再也不能騎馬射箭了!再也不能提着槍上陣殺敵了!這都是因為你!!”
邵雲朗看到他眼底的水光,也看到他眼裏的自己。
這是顧遠筝的弟弟,他沒有立場和顧遠棋動手。
顧遠棋一個翻身,掙脫開邵雲朗,就要撲過去打人,被一道沉穩男聲?鎮在原地。
“顧遠棋,別在這丢人。”顧蘅道:“這是你哥要護着的人,誰傷的他,你找誰去。”
顧遠棋咬唇,憤憤不平的瞪了一眼邵雲朗,拎起?長-槍轉身就走。
邵雲朗木然起?身。
顧蘅看了他一眼,半晌嘆了口氣?,深覺兒女生?來都是債。
他到秋水關時,顧遠筝已經去了蠻族又一日了,他縱然心焦,卻也只能沉住氣?和可羅布交涉,如此,過了兩天才兩人接回來。
見到顧遠筝時,他不是沒有過怨恨,最終卻只能化作無可奈何的嘆息。
多年前他那參破紅塵的老友就說過,顧家出情種。
顧蘅最終什麽也沒說,只道:“殿下?随我來吧。”
……
掀開層層遮風的床帳時,邵雲朗悄然屏住了呼吸。
顧遠筝躺在柔軟的被褥間,清瘦的身形讓被子只凸起?了薄薄一片,那張精致如畫的臉,此時褪盡了血色,便襯得眉目愈發的黑。
邵雲朗蹲在床邊看他,好久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握住他在被子外的手,那纖長的指尖也纏着些繃帶,邵雲朗甚至沒勇氣?去細看。
這雙手,就在半月前,還能為他烘烤冬衣,與?他交握着看冷月孤星,還能撫過他身後的刺青……
這世間,有人可以恣意張揚,不懼輸贏,可邵雲朗在這一刻清晰的認識到,他再也輸不起?了。
他就這麽看着顧遠筝,直到腿麻的失去了知覺,他才扶着床沿,踉跄着站起?身。
邵雲朗記起?兩年前,他舅舅被冤殺,他被流放至常州,那個雪夜,邵雲霆派來的人要殺他滅口。
兇險萬分的時候他沒有哭,卻在顧遠筝趕來時眼淚洶湧而下?。
現如今,他眼裏幹澀酸脹,卻沒有一滴眼淚滾落,那個他能肆無忌憚露出軟肋的人,其實也只是一個剛及弱冠的年輕人罷了。
他俯身,将顧遠筝的手放進被子裏,然後很輕很輕的一個吻,落在那幹裂的唇上。
開門的風吹動燭火,邵雲朗踏過門檻,寒涼月色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瞧着又冷清又孤單。
邵雲朗盯着自己的影子,像盯着另一個掙紮的自己。
他曾局限在規則裏,認為只有獲取功名,讓那高位上的人再次看見他,才能贏到最後。
如今才如一場大夢初醒,他早就不該對?所謂的“規則”抱有期待,因為規則的定制者從來都不是他。
他想要的,如果慶安帝不肯給,那他便握緊手裏的長刀,趟過業火和血海,自己親自奪過來。
他要寫着他名字的旌旗招搖在雍京城下?,誰若是攔在在條路前,便用誰的血來祭旗。
天街踏盡公卿骨,青鋒斬盡不忠臣。
“喂……你看完我哥了?站他門前發什麽呆呢?”顧遠棋面色頗為古怪的走過來,到了近前才說:“我來給你賠罪,之前是我太?沖動了。”
邵雲朗沉默片刻,搖頭?道:“是我對?不住你們?顧家了……秋水關那邊如何了?”
“蠻人撤軍了。”顧遠棋問?:“你要回去?不再陪陪顧遠筝了?”
邵雲朗搖頭?,又躬身一禮道:“顧家深恩銘記于?心,日後若有驅策,在下?定不推辭。”
顧遠棋側身避過這一禮,邵雲朗這麽客氣?他都有點不習慣了,嘴上卻不饒人,“我可受不起?,你該拜我爹。”
“我沒臉去見顧相。”邵雲朗低聲?道:“今夜便啓程回秋水關了,你哥……”
他垂眸,思慮再三?的話?在此時卻說不出口了。
他要走的路,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複,再不能牽累顧遠筝。
再開口,他神色淡淡:“顧遠筝醒了之後,便安心留在相府吧,別讓他再去西南找我。”
“這話?就算你不說我們?肯定也不讓他去,他也去不了啊。”顧遠棋瞪眼,“但這話?怎麽你說我就覺得怪怪的?一股過河拆橋的味道呢?!”
邵雲朗卻不答,徑直繞過他。
他途徑影壁,一腳踏入陰影,從後面遠遠看去竟給人一種将被黑夜吞噬的感覺。
顧遠棋喃喃道:“總覺得他好像哪兒不一樣了呢?是我看錯了?”
……
顧遠筝是在一個下?雨的早晨醒來的。
他已經回了雍京,在自己那間已經明顯陌生?了的卧房裏醒來,側頭?便能從小窗看到檐下?雨簾。
沒人知道他在蠻族那幾日經歷了什麽,他不說,顧蘅也不會問?。
天氣?好些時,顧蘅下?朝回來,一身朝服還沒換,便先來了大兒子這裏,見顧遠筝斜倚在軟枕上喝藥,他就自顧自的坐下?。
顧蘅:“太?子監國之權被收回了,聖上責令他閉門思過半年,不得過問?政事,這結果你還算滿意?”
顧遠筝只是垂着眼睫喝藥,那藥湯子清苦,喝得人直泛惡心,他卻眉頭?都沒皺一下?。
若此生?注定和這藥渣子作伴,還是早些習慣更好。
見他不說話?,顧蘅皺眉正要說什麽,門外有人低聲?求見。
顧遠筝道了聲?進來。
這人是顧遠筝的人,這兩年幾個小輩折騰來折騰去,還真折騰出一些名頭?,在民間與?江湖上也養出一些能人異士來,平日裏自有自己的人脈與?消息來源,與?顧蘅并不相通。
這人便不認識顧蘅,進門先是一愣,然後便是躬身一禮。
他禮數雖周全?,眼神卻轉向自己坐在床上的主子,無聲?詢問?要不要照常通禀。
顧遠筝擺手,示意他說。
“是……”那人這才拱手道:“主子,前幾日咱們?的人将姬如玉擅自與?可羅布勾連的消息透給了太?子,這幾日太?子府裏倒是一直風平浪靜,太?子只是冷落了姬如玉卻并未責罰……”
他說着說着,語調不自覺的高了起?來,“直至今日,埋在太?子府裏的暗樁遞回消息,太?子下?朝後暴怒,直奔後院對?侍妾姬如玉動了手,姬如玉不知自己有孕,推搡中滑了胎,據說……傷了根本,日後怕是不能再有孕。”
顧蘅自然知道太?子為何暴跳如雷,皆是因為他那一紙彈劾,卻不知這件事裏還有後宅中的女子摻合進來,一時大皺眉頭?,更覺得邵雲霆是個蠢的。
骨瓷小碗被顧遠筝放在桌上,與?玉匙碰出一聲?脆響。
顧遠筝用絲帕擦了嘴,這才回了顧蘅的話?。
“現下?還算滿意幾分。”
顧蘅無言,半晌等?那人退下?,才又說:“皇帝為了安撫秋水關衆将士,撥了糧食和軍費,那邊近兩年應當?能寬裕些了,你如今一身傷痛,換得這些可值得?”
顧遠筝只回了他兩個字。
“值得。”
他愛的人在邊疆,仍能騎射殺敵,兩年糧草充裕,邵雲朗便無後顧之憂,只消尋個機會再度與?蠻族開戰,便能在軍中豎立威信,收攏人心。
而他……
顧遠筝輕笑一聲?,眼底卻一片冰封。
太?子半年不理政事,他便大有文章可做,待到邵雲霆再回朝堂,看不見的人心可未必能堅若磐石啊。
他這兩條腿,值這個價。
窗外落花飛入,落在骨瓷藥碗裏,□□相稱,煞是好看,顧遠筝擡頭?看了一會兒窗外,見風卷流雲,自西南緩緩而來。
不知道是不是和小五望着同一朵雲呢?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真的長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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