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最初的記憶(下)
好景不長,光暗兩界矛盾一觸即發。
戰争由暗之大陸的黑魔法師與精靈兵團夜襲童話村開始。童話村居住了一幫安居樂業幾乎沒有魔法能力的小天使,幾乎一夜之間被屠城,徹底激怒了媽媽。她指派毛利小五郎将軍帶了一幫最精銳的白魔法部隊用最短的速度将暗之大陸的兵團生擒。這一戰之後,光暗開始了漫長的對立。快鬥去暗之大陸的次數逐漸變少,從一周一次,變成一月一次,後來三個月都去不了一次。盜一也總是與我的父母争執不斷。我看着媽媽眼裏的倦容,以及爸爸逐漸的沉默,就知道事态已經越來越嚴重。
有一天,快鬥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漫天的雲卷雲舒,他背對着我,問,我們會不會分開。或因為戰争,或因為仇恨,或因為一切可能的原因。
半晌,我回答他,可能會。可是,就算分離,我也永遠會在你遙遠的身旁。
不知道為何,此刻看着他稍顯落寞的清瘦背影,我很想輕輕抱住他,想給他力量。他卻率先轉過身把我擁入懷中,下巴抵着我的肩膀,輕聲地說,謝謝。
我們即将迎來百歲成年禮。
無數人覺得我們越長越像,從棱角到五官。可是熟悉我們的人會擺擺手說,一點也不像。
他們總說快鬥有一股邪氣,分不清是褒義還是貶義。無論如何,學校裏的女生們開始對他春心萌動。雖然我也受到不少小姑娘的青睐,但他似乎人氣更勝一籌。風水輪流轉。他的紫瞳從被嘲笑到被追捧,不過短短百年間。
追我的女生有乖巧的,有性感的,我也試圖去接觸過幾個合眼緣的,但并不讓我心動。
偶爾我會想,如果他有一天牽着一個漂亮的姑娘到我面前,向我介紹說這是她的女朋友,我會有什麽樣的反應。然而這樣的事情并沒有發生。他流連與花叢之間,卻從不為誰停留。
後來黑白魔法分了校區,我在東校,他在西校,見面的時間少了,可是他卻每天不落地消耗大量法力搞魔法視訊,絮絮叨叨,滔滔不絕地說着或大或小的瑣事。我逐漸習慣了他的騷擾。無論白魔法基礎導論作業多繁瑣,我也一定會争取在他發視訊過來之前全部搞定,因為我很容易跟他說着說着睡着過去。
回憶如此冗長,關于他的細節卻是如此的清晰。似乎在那些動蕩不安的日子裏,我跟他是相依為命的孤獨個體。一直以來,我都無法定義我們之間的感情。
別人都說,我們是兄弟。
兄弟……
一日,盜一看到快鬥魔法導論一塌糊塗的卷子,劈頭蓋臉把他痛批了一頓。快鬥有生之年都未曾受到過如此大的委屈,買了一大堆啤酒生拉硬拽着我陪他到琴房去一起喝。
——如果是兄弟,為何在他輕輕為我拭去嘴邊的酒漬時,心裏會有莫名的情緒澎湃不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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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兄弟,號稱鏡世界酒桶的他,為何會裝醉吻下來呢?
那應該是初吻。只是唇與唇的簡單相觸,純潔得我不敢想別的事,可唇上滾燙的溫度幾乎要在心裏留下永久的烙印,直到如今回憶起來,都仍能記起那時的觸感,以及心髒因跳得太快而産生的痛覺。
他并未作任何解釋,我也并沒有問,就像是秘而不宣的事。我們照樣還是在各自的校區頑強拼搏自強不息,立志要成為可以為父母解憂的社會棟梁。
我們過了一個極其瘋狂的暑假。他帶我到暗之大陸探險,那裏真的是一片荒蕪滿目瘡痍。除了時間神殿附近的區域較為繁榮以外,其他區域真讓我大開眼界,原來真的有那麽貧窮落後的地方。他告訴我,他要成為三界最強的魔法師,把這個他父母傾注了無數力量才得以維持的大陸發揚光大。那個時候他的眼裏閃爍着“理想”的光輝,稚嫩的面孔卻有着君臨天下的憧憬。
我也帶着他到了光之大陸閑晃。我們去了天空之城的書塔,他找了幾本黑魔法書在走馬觀花般翻閱。我廢了好大勁才發現我要的琴譜居然在書架的最頂端,巨大的書架幾乎有四層樓高。我爬梯子上去拿,本想淩空步行下來,卻大意地忘記書塔內不允許使用魔法。我心裏想完了這下真的要斷胳膊斷腿的時候,卻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擡起頭,就看到了那對熟悉的紫色雙眸,眼裏泛濫着溫柔的潮汐。我幹笑了一聲準備跳下地,他卻猝不及防地吻下來。
——如果,上次還能用酒意做借口。這次,還想用陽光太耀眼作解釋嗎。
我渾身僵硬,卻并未推開他,心裏有個角落坍塌,排山倒海的情緒決堤。無論我多不想承認,似乎我對他的感情裏摻雜了其他的情感,比如我們都不曾涉獵的愛情。
戰争的煙火已經彌漫到了鏡世界,暑假之後學校再未複課。
紅子和蘭都被戰争的瑣事卷了進去,我和快鬥想插手卻被哀和青子制止,她們兩個就像是父母安插在身邊的眼線,決不讓我們輕舉妄動。
于是,我們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琴房外的世界翻雲覆雨。習得一身魔力卻無處釋放。
那個時候,快鬥對我說,如果我們分開,他會一直想念我,直到我們再遇見的一刻。
紫色雙眸中寫滿了堅定,我連揶揄他信口開河的勇氣都沒有。
其實我還想問,為何你一早就咬定我們會分開。
眼看戰火已經連天,我作為他們口中的鏡世界王子居然毫無作為,着實讓我自尊心都受挫。一日終于受不住內心折磨,打算去找父母聊聊天,卻在會議室門口被天使攔了下來。
我靈機一動,跑到角落念咒,變成隐形人,輕車熟路地從會議室後窗爬了進去。
我在這座城堡土生土長,路況自然無比熟悉。
“……我還是反對讓快鬥做人質。”媽媽把面前堆砌得老高的文件往前一推,眼神裏全是疲憊。
“你已經沒有選擇了。”琴酒一只手挾着煙,輕吐着煙圈,另一只手飛速抽出一本數據:“暗之大陸已經占領了鏡世界的南部,光之大陸的童話村。恕我直言,正是您的婦人之仁讓我們的軍隊節節敗退。若您一直還秉持着大愛無疆般的仁慈,您一手創下的山河都要拱手讓人了。”
“更何況……”坐在角落的蘭深深嘆了一口氣道:“盜一就是他們最後的王牌,說白了就是他們有不會輸的信心。如今盜一跟諸位的矛盾日漸加深,按這樣的狀态發展下去,他背叛鏡之力是遲早的事。”
“不可能,他不可能為了千影去背負那些詛咒。”有人提出争議。
“他都已經為千影做到這個份上了,你怎麽知道他不會?”蘭偏頭反問。“何況你又怎麽知道千影不會為了他去死?”
“無論如何,快鬥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把他控制成人質威脅千影達成停戰目的,成功率會達到百分之九十九。我不知道您還在猶豫什麽。鏡世界和光之大陸的人民依然水深火熱。我知道您一直對快鬥都視如己出,甚至把玫瑰十字的力量都刺在了他身上,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您不能不忍痛割愛了。”琴酒把手上的煙掐滅,調整了一下帽檐。“希望您不要讓我們覺得,我們追随你是一個錯誤。”
爸爸轉念一想道: “如果千影不在乎人質呢?”
“怎麽可能,她當初為了讓他受到最好的教育,都願意讓盜一把孩子帶走。孩子就是她最在乎的東西啊。”
“這事還是得再想想。萬一弄巧成拙,我們就莫名把最鋒利的刀刃給白白葬送了。”
“已經沒時間了。鏡世界和光之大陸的軍團節節敗退,毛利将軍重傷未愈,我們已經損兵折将得太嚴重。盜一已經把財政大權交還,他已經做好了跟鏡世界撇清關系的一切準備工作了。若您依舊猶豫不決,很快我們就要投降了”琴酒身邊的伏特加浮躁不已。
會議室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每個人都若有所思。
“不然,再加一個籌碼?”沉默了很久的紅子悠悠開口。
全部人擡頭望着她,神色複雜。
我被震驚至啞然。這是我第一次聽權貴們的會議,忽然就明白為什麽父母一直不想讓我涉獵于兵家之事。我混混沌沌地回到卧室,絞盡腦汁想把這個死結解開,卻發現自己的能力實在還太小。
也不是沒想過告訴快鬥,可是我知道就算告訴他也于事無補,只會讓他陷入一個自我折磨的死循環罷了。
多不想承認自己的渺小。
并且,當晚,媽媽就去見了快鬥。
沒過幾天,他和盜一,都被囚禁在了林中之城深處的監獄裏。不僅禁足,連探視都不被允許。
一紙文書送至千影手上,以快鬥和盜一的安危,逼其退兵。
暗之大陸的外交官火速回應,停戰要求是讓快鬥回到暗之大陸。
權貴們當然立馬拒絕,在他們眼裏快鬥就是一個沉睡中的高輸出武器。一旦落到了暗之大陸,他們要屠城更加輕而易舉。
權貴們的如意算盤很快落空,令他們沒料到的是,爸爸的話語一語成谶,千影徹底将快鬥的安危置之度外,攻擊了光之大陸的內腹,玩具城。
卻釀成大錯。
鏡世界的魔法軍團調虎離山,棄守了玩具城,意外地偷襲了時間神殿。
而這一役,鏡世界的主将是爸爸。
副将就是我。
當權貴們把我推上這個位置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在我能力足夠之前,我就是他們随意操控的一枚棋子。
但很慶幸,因為如此,我終于獲得了一次去監獄探視快鬥的機會。
出征前夜,我步入陰森的林中之城,他正坐在角落望着天窗外的月色發呆。見來人是我,他眼裏閃過一絲愉悅,快步起身向我走來,可我們卻隔着一層打不碎的魔法玻璃,我連觸碰他都不被允許。
他明顯憔悴了不少,紫色雙眸都失去了昔日的神采飛揚。
本想着應該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可如今面對他時我卻只剩沉默。我無法告訴他明天是我第一次出征,并且是并不光彩的偷襲。
他也并沒有如我想象般地對我抛來滔滔不絕的問題,僅僅只是凝望着我,像凝望着永遠觸不及的戀人。
他在玻璃上哈氣,然後用手指在玻璃上寫:我好想你。
眼眶微微泛酸,卻還是扯了一個難看的笑,說道:“不也才半個月沒見嗎。”
心裏明知這半個月于彼此而言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以前我們也并非沒有試過隔着玻璃凝望。遙想當年我們還都只是三頭身,我夾着小提琴,肩膀累到幾乎擡不起來,他一頭砸在琴鍵上,試圖暈過去一了百了。那時的我們還會隔着玻璃來幾盤剪刀石頭布。忽然之間,回憶與現實重合,眼前,他的手攥着拳頭舉起,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舉起手,跟他來了一場幼稚無比的剪刀石頭布。
不輸錢不輸谷,可我們依然玩得很開心,恍然發現我們已經多年沒有再玩這樣無聊的游戲。都不知道在這樣的節骨眼上我們會因為這樣不值一提的小事而感到快樂無比,是不是我們的可悲。
允許探視的時間只有十五分鐘,很快天使過來提醒我要離開。
他緩緩開口:“上到戰場要保護好自己。”
心裏一陣尴尬,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我轉過頭,輕輕點了點頭,頭也不回飛速走掉。
我甚至都沒有勇氣再去看他的雙眸,裏面是沉重的思念與不舍,天知道我有多想試試用最大的力量打碎玻璃。
我并不知道,這一轉身,就是漫長的告別。
偷襲一如計劃般,一場惡戰。
就像暗軍團屠城一般,爸爸帶着我血洗了時間神殿附近的城鎮。慘叫與血液橫飛,我渾身沾滿血跡,從懼怕到鎮靜,不過眨眼之間。
上過戰場後,或許真的會一無所懼。
千影站在時間神殿的城牆上,看着鏡世界軍團一步一步逼近,她已經沒有半分要逃跑的意思。優作站在她的面前,她冷笑地問道:“一個英雄做出這樣令天下人恥笑的偷襲,難道不覺得卑鄙麽。”
“戰争的目的是為了停止戰争而不是選拔英雄。我如果這樣做能讓你懸崖勒馬,就算被恥笑,我也無所謂。”爸爸冷冷道。“你已經無處可逃了。”
她揚起漂亮的下巴,邪魅一笑,我才發現快鬥跟她的笑容幾近如出一轍。
“我今天可能真的難逃一死,可是我可以選人跟我陪葬啊……”話音未落,劍已出鞘,一如傳言般的身手敏捷。劍直直向爸爸刺來,引出道道雷鳴與火光。爸爸一躍而起,躲過一招。随即快速念咒,瞬間地動山搖,時間神殿的底部開始出現裂縫。鏡世界軍團一擁而上圍住了爸爸和千影,卻被爸爸制止。
“還是讓我跟這位女士一對一吧,不然這位女士心裏也不會服氣的。”
“都到這個時候了就別裝什麽紳士了。”千影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手上的動作依然迅速,很快就展開了下一波攻勢。
千影真的名不虛傳,力量之大,讓我爸爸很快就處于劣勢,手臂被劍刺傷,血漬染紅了戰袍。爸爸顧不得傷口:“你大可不必跟我拼命,并沒有人要置你于死地,只是要你停止戰争而已,這并不難。”
“停止戰争,然後對你們這群虛僞的人們俯首稱臣麽,我做不到。”她聲音堅定而自信。
“而且,你不覺得用這種方式逼迫別人投降,太過勝之不武麽。”
頭頂傳來低沉的男聲,我們下意識擡頭,看見盜一正站在時間神殿的頂端,逆着光,只能看到黑色披風随風飄搖的剪影。
爸爸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難看:“你……已經背叛了鏡之力?”
只有背叛鏡之力,才有可能打碎玻璃,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不得不說你把我囚禁起來真的是一個錯。更不應該試圖把我激怒。”
話語裏沒有感情波瀾,就正如問候般平靜。他低頭看了看懷表:“鏡世界可能會在三個小時內粉碎吧。”
軍團們開始陷入驚恐,都開始念及家中妻兒的安危。爸爸擺了擺手,解散了身後的軍團,軍團作鳥獸狀散去,只剩我們四個仍在對峙。
我們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突然一道金黃刺痛視網膜,帶着火的箭從視覺死角直直沖向了千影,完全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箭貫穿了她的身體,我終于看到盜一的表情有所變化。他從神殿頂部跳下,抱住即将倒地的千影。我迅速往箭刺來的方向飛去,試圖看清是誰放了這枚暗箭,卻只看到了一抹卷曲金發消失在拐角處。
這金發像極了我的媽媽……
我晃了晃腦袋,想把這荒謬的想法甩開。媽媽一向仁慈,在出征前她三令五申要我不要去傷及千影性命,又怎麽會……
我徹底僵在原地不得動彈。
我想到快鬥,他要如何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回到神殿附近,千影已經永遠沉睡在盜一的懷中。
盜一恢複了平日的撲克臉,他盯着爸爸道:“當鏡世界毀滅,我們七個都會受到重創,無一幸免。如果我們還有那個機會再見面,希望到時我們能堂堂正正決一勝負。”
爸爸沉默半晌,終于點頭:“我同意千影最後的要求。”
那時的我一頭霧水,我這一走開到底錯過了什麽。
現在我才明白過來,千影最後的請求,就是抹去我和快鬥的記憶,封印我們的能力。
或許是她覺得身為母親,不顧快鬥的安危,一心只求勝利,對快鬥而言實在太殘忍吧。
“睡得好嗎?”
熟悉又慈祥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利落起身,向進來的人喚道:“爸。”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