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忘卻之橋

“讓開。”

大隊的精靈堵住我的去路,他們是暗之大陸的近衛兵。他們像沒有情緒的機器人,面上毫無表情,只按照輸入的指令,輸出相應的動作。

近衛兵長手持□□,機械地說:“紅子小姐下令,海底隧道徹底封鎖,請陛下繞行其他路線。”

“我要見紅子,你讓開。”

“陛下請不要為難我們,我們只不過是聽指令做事而已。”

“我不進去也可以,你去通報一聲讓紅子出來見我,我有很急的事。”

“紅子小姐下了死命令,一周之內恕不見客,陛下請回吧。”

見近衛兵完全沒有通融的意思,我只能繞到一邊去,變成隐形人,正準備沖過兵陣,卻被近衛兵輕而易舉拽住了衣領。

還是低估了近衛兵的偵查力啊。

我現出原型,召喚長杖,準備硬闖近衛兵陣,就在這個時候,紅子微微沙啞的聲音傳來。

“打傷黑羽,還想打傷近衛兵,你好大的膽子。”

我停住手上的動作,道:“我要見他。”

她把近衛兵支走,目光渙散,并未看我,表情木然地說:“你覺得他想見你嗎?”

“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他說。拜托你,讓我去見他。”

“他的傷口裂開了。現在狀況非常不好,青子在裏面對他急救。說白了就是,他現在沒命見你。你也就不要跑去添亂,給青子徒添麻煩了。”她緩緩向我走來,在我身邊站定,盯着我的眼眸道:“你們倆眼睛的形狀都如此相似……”她的手輕輕撫過我的臉,忽然笑得詭異:“怎麽樣,如果我說能用你的眼睛換他的眼睛,你願意嗎?”

“願意,怎麽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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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脫口而出的答案,讓她怔了怔,随即用手刮了一下我的下巴道:“原來你也是個情種。”她嘆了口氣:“可惜誰也沒那個能耐讓他的眼睛複原了……”

我失望地低頭,心疼與惋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紅子過分平靜的态度讓我更為難受。若她能對我發一頓脾氣,或許我還能好受些。分明她并沒有實際年齡的那般冷靜,但此刻不合時宜的冷靜讓我覺得她在靜候一個可以一招将我斃命的時機,發洩她極力遏制,卻又不時從眼中流露的責備。

她抽了抽鼻子,說道:“是白馬探告訴你他在這兒的?估計他還跟你說了不該說的東西吧?”

“不。我覺得你們早該告訴我這一切。”

“你知道什麽啊。”她不耐煩地嚷嚷起來,很快又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調整了情緒說道:“總之,你是見不到他的。請回吧。”

“我只要看他一眼就好了。真的。哪怕是在門縫看他一眼都好。”

趁紅子的片刻沉吟,我飛速往海底隧道裏跑,速度快到讓我自己都吃驚。

門虛掩着,我從門縫望進去,青子和幾個精靈正忙得焦頭爛額。

快鬥躺在床上,換上了幹淨的白衫,□□的手臂上滿是傷痕。兩道英氣的眉毛因為全身的疼痛糾結在一起。

他的左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右眼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紅子追趕過來,拽了拽我的手,語氣都變得嚴厲:“看到了就走吧。我沒對你發火不代表我真的沒脾氣。”

我揉了揉眼睛: “抱歉……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我猜,白馬探只是知道整件事情的冰山一角吧。”

她疲憊地笑笑:“真是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不愧為快鬥最信任的人。只字片語都不肯透露。

“對了。”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忘卻之橋已經修好了,如果你願意坐船回光之大陸的話,不妨順道去忘卻之橋走一走。”

忘卻之橋?

上次和服部一起來聽演奏會時,時間靜止之湖正在施工,要修三條大橋。忘卻之橋在上游,橫跨時間靜止之湖的東西兩岸。

橋修好後,兩邊種滿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金光璀璨。

但明明它們永遠都見不到陽光。

紅子忽然抛出兩枚硬幣,我伸手接過,疑惑地望着她。

“白魔法師的過橋費20暗幣,怕你給不起這個錢。”她說罷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

我苦笑,在他們眼裏看來,我真的那麽窮嗎?

我穿過海底隧道,走到忘卻之橋的橋頭,交了20暗幣的過橋費,一個精靈憑空跳出來,道:“我是您這次過橋的陪同員,請您上橋。”

過個橋還有陪同員那麽大陣仗?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說:“忘卻之橋是時間靜止之湖的三大橋計劃的第一期,是由紅子小姐設計并監督完成的。這條橋除了起交通運輸作用外,它的人行道還有極強的魔力。您走上人行道,會看到關于您的,您又不知道的事。比如某人說您的壞話,或者是某人對您傾慕。但只要您下橋,你就會把一切都忘記,但是您在橋上的情緒不會消失。上了橋後,您可以用喜歡的速度行走,但絕不能停下或往回走,否則就會有黑魔法刺傷您。兩邊的向日葵只是幻像,是采摘不到的。為了避免您被黑魔法誤傷,我會陪同您一起過橋,望悉知。”

我點點頭,原來紅子叫我來走這條橋別有用心。難保這就是她對我的打擊報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上橋,準備迎接撲面而來的華麗劫數。

“新一。”

我看見有人坐在橋的圍欄邊,手中握着別致的煙杆,手指彎曲成好看的弧度。煙霧将他的面容氤氲模糊,但這聲音過分魂牽夢繞,讓我不由自主地亂了腳步。身邊的精靈提醒着,我看到的都不過是幻像,讓我不要停下腳步。

我只能往他走去,但我卻無法靠近他。我每往前走一步,他便離我遠一步。他的聲音并未停下,清冷的聲音在呢喃道:“你總是跟那個黑炭在一起,我早就說過對我來說他就是壞人。離他遠一點好不好。”

明明如此溫柔,語氣卻包裹着絲絲入扣的強硬,讓人無法拒絕。他面前的餘煙袅袅散去,英氣的面容終于出現在我面前,紫眸依舊明亮,笑容依舊倜傥。他正在我五步以內,沐浴着月色,背靠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似乎只要我走快一點,就能擁抱他。

此刻的我無法理性地去想這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幻象,擁抱他的渴望侵蝕着大腦。我忽然無法控制腳下的步伐。或許走太快,他便會消失。一旦走太慢,我又永遠無法擁抱他。

我無法移開我的視線,他于我而言是戒不開的□□,他明眸裏流淌的眼色就是令人沉醉的藥引。終究微微清醒過來,知曉自己無法擁抱一個幻象,只得盡量放慢腳步,求這樣的對視能夠不要太短暫。

他的幻像忽然灰飛煙滅,眼前出現一個矩形魔鏡,鏡框爬滿玫瑰花藤。

鏡中的快鬥正趴在床上,頭抵着枕頭,痛苦地□□着。他的雙手拉扯着亂發,用力至手指泛白,試圖減輕一絲痛苦,卻是徒勞。于是他抱着頭在床上不住的翻滾,額頭青筋直冒,冷汗浸透他的白衫。

印象中,他并沒有那麽怕痛。我不敢想象這份痛楚究竟多浩大。

紅子出現在鏡中,她念咒,手中出現一把巨大的音叉。她用手不斷地敲擊音叉,音叉發出一陣蜂鳴般得聲音,快鬥逐漸停止了掙紮,陷入睡眠中。但他的眉頭依然皺着,似乎就算睡着也無法逃避過分強烈的痛楚。

鏡中的圖像模糊後再一次變得清晰。紅子給快鬥遞上一包阿芙蓉膏,說道:“你再這樣下去,說不定你的身體會撐不住。”他卻笑得調皮:“如果沒有它,我現在一刻都受不住。”紅子語氣加重問道:“為什麽你不去試圖擺脫那個詛咒反而要放任自己越陷越深?”他熟練地點煙,說道:“我并不是沒嘗試過的啊,可是失敗了,然後無解啊,所以認命啊。”他牽起紅子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迅速的一吻道:“謝謝你的關心。”說罷便飛快地離去。

鏡頭切換,穿着一身華麗魔法袍的快鬥坐在沙發上,額前還有細微的汗珠,似乎是剛剛結束魔法練習。但他的面容蒼白,似乎正在被病痛折磨。他用力吸了一口阿芙蓉膏,眼睛微睜,眼神微微迷離。他忽然站起身,手在空中環抱,然後用力收緊。抱着空氣的姿勢如此別扭,但他卻流露出滿足的微笑。

想起白馬探所說,他一直靠阿芙蓉膏的幻覺去換取片刻歡愉。不知道這樣虛假的歡愉破滅時,他會不會和我此刻一樣絕望。

“陛下,請往前走,您才走了三分之二。無論您現在看到了多無法接受的事,只要你下橋你就會忘記了。請不要太介懷……”

“別說話。”我頭也不回地讓他閉嘴,只有現在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和他的獨處。

也只有現在,他不會刻意地回避我。

——既然那麽難過,為何還要刻意疏遠我。

是為了那些浩大的,從兒時就背負的夢想嗎?

還是說,你還在隐瞞着那個詛咒的內容呢?

有些感動,感動于這十年來他對我的感情。更多的又是難過,似乎我真的讓他獨自在忍受着一切。

這也算是一種打擊報複吧。

鏡中的亂發少年似乎被懷中的人掙脫了。他往前追出去,喊道:“你要去哪裏?等等我。”因為全心全意沉浸在幻象中,忽略了面前的茶幾,膝蓋與桌腿碰撞,少年因為疼痛臉色突變,但并未能讓他從幻象中清醒。他依然在試圖追逐掙脫他的那個人。他最終在窗臺前停了下來,仰望着漆黑的夜空,眼裏只剩無盡的寂寥。他高舉的手臂終于垂下,輕輕扶着窗框,畫面幾乎定格,直到我聽到他用極輕的聲音說道:“新一,我們好久都沒有聊天了。”他輕輕擡手,手中出現了那個飄着雪的水晶球,我忽然想起我還是意識體時,他就曾把玩過這個水晶球。如今我才辨清,水晶球裏的景象,正是冰封雪域。鏡頭拉近水晶球,我看到雪地中有兩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在雪地裏打鬥翻滾,笑得沒心沒肺。笑聲幾乎要刺穿耳膜。

視野逐漸越來越模糊,我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我快要走到了橋的另一端,還是因為眼淚在作祟。

身後的精靈說:“感謝您走過忘卻之橋,請您在十步以內下橋。”

眼前的魔鏡消散,橋的彼岸只有黃澄澄的火光照亮通往碼頭的路。我刻意放慢腳步,十步走得無比漫長。

原來不僅只有我一個人放不下過去,那個人也在用他的方式緬懷着回憶中的快樂。

——然而這一切我卻在下橋的瞬間全然忘卻,心中徒留沉甸甸的壓抑,似乎做了一個喜憂參半的夢,我無法回憶起夢的點滴,卻一次次淚盈于睫。

渾渾噩噩地回到天空之城,天空飄着淅淅瀝瀝的雨,雨落在屋頂上,落在樹葉上,落在人們的發上。

我回到城堡,站在花灑下,把水開到最冷,從頭淋下。

能沖刷掉什麽嗎。可是他身上的傷疤都被寫入我的心髒,我或許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越是清醒,越是愧疚。

水落在地上,像極了鞭子打在他的身上發出的刺耳聲響。我煩躁地把水關上,恰好便聽到敲門聲。

“新一,你在嗎?”是蘭的聲音。

我應了一聲,胡亂擦了擦身子穿上浴袍走出來,蘭正趴在桌子上小憩,她見我出來,擡起頭說道:“戰書已經下達了,巨人兵團現在還在跟白馬探的木乃伊兵團對戰。”

“噢。”我随口應答。

“Gin原來負責的城區……怎麽辦?”

“不能輕易拿掉Gin的名頭,他依然還是名義上的負責人,但以後那片地區的文件都直接送來給我吧。”我長吐一口氣,“沒有別的辦法。”

“好。你這幾天都沒合過眼,快去休息會兒吧。魔法密林有消息我會再來通知你。”蘭說罷便離開,我望着她留在桌上的一沓文件發呆,遲遲無力翻開。

一頭紮進被窩,疲憊竄上眼眸,再也無力睜開。

如果忘卻之橋的一切都是一場夢,我希望再來一場。

就算我不記得我聽見的聲音,也記不清看到了誰的臉,但至少讓我牢牢記住心動的感覺。

我知道我一定在橋上見到了快鬥。

因為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讓我的心跳得如此之快。

就算心動中摻雜了難過,痛苦,就算那一切都只是幻像,都沒有關系。

至少他不會再刻意與我疏離,願意和我對視超過十秒鐘。

以前我就想過,如果太容易因為他而得到快樂,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來是一把雙刃劍吧。畢竟容易快樂就是一件難能可貴的好事。

但也不遺餘力地彰顯了,我和他之間的關系缥缈至可悲。

魔法密林一役,巨人兵團大獲全勝。我在擂臺上打敗了快鬥,且用極快的速度拿下了魔法密林——就算這兩件事都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在光之大陸的支持率飛快地上漲,我卻絲毫不覺得高興。

服部個混賬說去幫我問父親詛咒的事也沒了下文,回來好幾日也未見他的身影,發訊息給他他也不搭理。明日要開會,他若再不露面,我就只能不留情面地罰他了。

哀身上的傷好了不少,偶爾來我書房跟我一起看那堆因為我跑到暗之大陸而堆積至如山高的文件。看她逐漸好起來,我失神地想着快鬥的傷會不會也好了許多。

“你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哀拿一份文件輕輕打了一下我的頭:“擔心黑羽的身體的話,幹嘛不自己去看看?”

我低頭翻閱手中的文件:“好啊,不過我太忙了走不開,我派你去看吧。”

她翻了一個白眼,幹脆地回我一句不去。

我問她:“是不是想造反了?敢違抗我命令?”她一邊用筆寫寫畫畫一邊道:“是的。砍我吧。”

我正要跟她認真看Gin之前負責的財務報表時,服部匆匆忙忙地沖進書房,拽着我就淩空跑得飛快。我完全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他邊跑邊說:“優作病危了。”

“你再說一次?”一定是風太大,加上他的口音太難聽清,所以我聽到了可怖的事情。

他并未理我,我心中的恐懼被一圈一圈放大。

我用最快的速度往書塔趕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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