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十八分
回到宿舍,阮夏洗完澡,吃過藥後,爬上床看書。
過敏藥的副作用很快顯現,眼皮越來越沉,她把頭歪到一邊,睡着了。
半睡半醒間,恍惚感覺有人在拍自己的手臂,她猛地睜開眼,警覺地盯着床邊的鄭爽,聲音清醒得一點都不像剛醒,“怎麽了?”
“你沒事兒吧?”
阮夏搖頭,蹙着眉慢慢坐起來。屋子裏開着燈,窗外的天已黑了下來。
“幾點了?”她問。
“快八點了。”鄭爽嘟囔,“中午吃飯沒見到你,問你們同學,她們說你去醫院了,打你電話又沒人接。”
“我沒帶手機。”她解釋。
“你去醫院了?”鄭爽又問,“醫生怎麽說?”
“沒說什麽,就開了藥,讓我不要曬太陽。”阮夏想想,又補充,“是我們班主任送我去的。”
“看吧,讓你早點跟老師講,也不至于遭那麽大的罪。”
阮夏淡淡一笑,沒接話。倒是朱婷婷開了口,“你還沒吃飯吧?我們給你帶了點粥。”
說話間,已把裝着熱粥的飯盒遞給她,“吃點再睡。”
“謝謝。”阮夏握着溫熱的飯盒,心微微一熱。
吃過飯,阮夏靠在床頭聽鄭爽聊軍訓轶事,先是調侃他們來自福建的教官“王、黃”不分,“一二一”硬是喊成“一偶一”,惹得全班哄堂大笑,接着又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拉歌時9班的美女跳的傣族舞,然後,話題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帥哥、美女上去……
“一班有個叫顏衿的女生,聽說是C大附中的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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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班?那不是跟陳童同班?”朱婷婷接過話,“在尖子班,成績肯定很好。”
“是很好。”鄭爽咬了口蘋果,“她以前在C大附中,聽說中考是全市第七,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蓉城的全市第七絕對實力強勁。阮夏忽然有點想見一見這個集所有光環為一身的女生。
鄭爽絮絮叨叨着有關顏衿的八卦,倏地話鋒一轉,“對了,阮夏,你們班是不是有個叫陸昱辰的?”
正在看書的阮夏腦海裏陡然閃出一張陽光帥氣的臉,心跳沒來由地亂了一拍。
“好像是。”奇怪,她為什麽要裝出不敢肯定的樣子,像是要藏起什麽。可有什麽好藏的呢?她知道陸昱辰,他就坐在她的附近,這些事并沒有什麽不可告人。
阮夏為自己莫名的謊言煩惱,卻聽鄭爽自顧說道,“她們說他很帥,學習超好,中考第一呢。”
第一?阮夏一驚,霍然想起分班揭榜那天,那個阿姨的話,“哪個班更好?當然是二班,因為陸昱辰在二班。”
全市第一所在的班級,理所當然是最好的。
然而,同樣是“全市第一”的她,能在這個最好的班級站穩腳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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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為期一周的軍訓,高一生活正式拉開序幕。
宿舍離學校只有一站路,等車時間比坐車還要久,阮夏幹脆選擇走路到學校。
原以為自己來得夠早,一進教室卻發現大部分同學都來了。大夥兒安靜地做着自己的事,即使吃早餐都刻意控制着音量,一股沉甸甸的緊迫感如潮水襲來。
這就是臨川的尖子班,跟她的初中不一樣,沒人會鄙視你太用功,也沒有人會嘲笑你是邊吃早餐邊背單詞的書呆子。
坐下後,阮夏拿出數學教材大略浏覽了一遍。還好,函數沒有傳說中的難,例題看着都挺簡單,試着做了課後練習題,10道錯一題,還不錯。
把草稿紙翻了個面,她打算再做幾道練習,突然感覺後背被戳了一下。
扭頭一看,是何煦。
“怎麽來這麽早?”何煦笑嘻嘻地問,“你過敏好些了嗎?”
阮夏推高眼鏡,禮貌微笑,“已經好了。”
“那就好。”何煦想再跟她聊一會兒,卻又不曉得該說什麽,視線落在翻開的練習冊時,終于找到了話題。“你在看書?”
“嗯,想預習一下。”
“你也沒去上預科班?”
預科班?阮夏偏着頭,眉尖微蹙,“是幹嘛的?提前學高一的課嗎?”
“對,提前上課,你們那裏沒有?”
“沒有。”阮夏擡眼看向斜前方同學桌上擺着的舊書,問:“你們是不是都去上預科班了?”
“我可沒去,陸昱辰也沒去。”何煦跩跩地說,“好不容易有個沒作業的暑假幹嘛浪費在補課上,再說預科班上講的內容開學還得再學一遍,不是做無用功嗎。”
“也不能這麽說,再學一遍可以當做鞏固。”話雖如此,但如果是她,肯定也同他們一樣不會去上預科班。在學習上,她一直堅持爸爸的觀點,用好課堂時間,不會給自己加碼加擔,即使在大家都忙着上沖刺班,熬夜挑燈夜戰的初三,她依然保持自己的節奏,閑适地應對中考。
“可能吧。”何煦摸了摸鼻子,“對了,你有電話嗎?”
“有。”
他拿出手機,“你號碼多少?”
號碼……她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她昨天剛換了本地卡,號碼還沒背熟。
何煦顯然錯解了她的猶豫,慌忙解釋,“你別誤會,不是我想要,是李老師叫我做一個班級通訊錄,你沒在,其他人都……”
“你號碼多少?”阮夏打斷他。
何煦茫然,緩緩報出一組數,“132……”
阮夏迅速拿出手機按下一串數字,下一瞬,何煦兜裏的電話響了。
“這是我的號碼。”她歪頭,笑望着他,“順便告訴我,是多少?”
何煦微怔,撓着後腦勺,發出呵呵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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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習時,阮夏發現文靜的英語書也是舊的,上面還寫了不少字,不由好奇,“你也去上預科班了嗎?”
“對呀,怎麽了?”
“沒什麽,我就是好奇你們怎麽都提前上課。”
“沒辦法啊。”文靜悵然地嘆氣,“臨川高手如雲,進度又快,不提前學一點,怎麽跟得上。”
阮夏聽得出文靜并非妄自菲薄或故作謙虛,相反她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不想做鳳尾,所以只能努力向前。
那自己呢?孤膽闖入絕世高手們的比武聖地,還不如人家勤奮苦練,要怎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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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夏很快明白那些去上預科班的同學做了一件多麽明智的事。
他們這一屆剛好趕上新課标改革,書變大了,內容也做了調整,例題被分為三檔,從易到難,循序漸進。然而,這個據稱更能幫助學生掌握知識結構的改變卻不受老師們待見,尤其是李立秋,在第一堂課便直言不諱表示,“這套教材太淺,不适應高考難度。”
于是,講課時,簡單的例題直接被無視,中等的一句帶過,至于難的,她的講法是把它變得更難,“好,我們在這個基礎上改變一些已知條件,做一下延伸……”
除了難度,李立秋講課的速度還很快,常常是阮夏還沒弄清楚上一步,她已推導出新的公式,新的解題技巧。
阮夏沒辦法,只能一股腦先記下來,課後再慢慢研究,可沒等完全消化,新的知識點又來了,日欠一日,不懂的東西越來越多,每一次的随堂練習都把她打擊得體無完膚。
她曾悄悄問過周娅,“你有沒有覺得李老師講得有點快?”
“豈止有點快,簡直是開飛車。”周娅吐槽,“要不是上過預科班,我都不知道她講什麽。”
好吧,她沒上過預科班,所以聽不懂。
不過,同樣是沒上過預科班的何煦和陸昱辰顯然比她要好得多,特別是陸昱辰,幾次數學小測都是第一,這讓阮夏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的智力,只能更加用功,希望勤能補拙。
可惜,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從來不是必然。
第一次月考結束,李立秋把她叫到辦公室。“這次考試,你考得不是很理想。”
哪是不理想,簡直糟透了。物理剛剛及格,數學更是考出了有史以來的最低分,38。
卷子發下來的那一刻,她猶如五雷轟頂,腦袋一片空白。盡管考試時就猜到不會有好成績,畢竟有那麽多題不會做,可沒想到會差成這樣。
她忘不了文靜看到她分數時臉上的震驚和疑惑。
不用猜,她也明白文靜在疑惑什麽。這一個多月,自己成天埋頭做數學題,下了那麽多苦功,結果就考了這麽點分數,連自己都想不通,更何況旁人。
“你其他科都還好,就數學和物理稍微差點。”李立秋看了看成績表,“是不是這兩科的課聽不懂?還是怎麽回事?”
雙手背在身後,阮夏緊抿着唇。她要回答聽不懂嗎?這樣會不會顯得很笨?
李立秋顯然是習慣了這種問答模式,自顧說道,“你入學考的成績不錯,按理底子是紮實的,可能還是方法問題。”
“高中數學跟初中不同,要學會融會貫通,不能生套公式,要舉一反三。比如這道題,”李立秋随手指出她做錯的一道題,“前面求實數m的值和畫y=f(x)的圖象你都做對了,但後面增加一個條件,告訴你函數f(x)在區間[-1,|a|-2]上單調遞增,讓你确定a的取值範圍,你就不會了。其實只要把m帶入,由圖象可知,f(x)在[-1,1]上單調遞增……”
經李立秋一點撥,阮夏立刻算出正确答案。李立秋欣慰地點頭,“你看,知識點你已經掌握了,只是比較散,串不起來。”
“其實,我們考的很多題型都是公式的變種,要在理解基礎上靈活判斷。”
“下去再多做些題,等熟練了就好了。”李立秋鼓勵道,“一兩次考差也沒有關系,慢慢來,老師相信你能行。有不懂的,多問問同學,也可以直接來問我。”
“嗯,我知道了。”阮夏低聲說。
“那行,你先回去吧。”李立秋将卷子還給她,然後頭一偏,喊道:“陸昱辰,你把成績表拿去複印50份,發給大家。”
阮夏渾身一僵,剛才她只顧聽講題,沒注意到身後的來人,他來了多久?是不是聽到了李立秋說她不會舉一反三?會不會覺得她很笨?
等一下,阮夏猛地睜大眼睛,盯着陸昱辰剛接過成績單,這個發下去,豈不是全班都知道她數學只考了38分?
羞恥和難堪如一頭巨大的猛獸撲面而來,她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裏。
不敢再多待一秒,她咬着唇飛快走出辦公室。